十多分钟，正当林月还拉着她的手辨识连绵海面之外的地标建筑，船便已经开到对岸。海洋馆的位置距离码头不远，下了船就有相当明显的路标指引，像连线段一样跟着走就行。和她们目的地一致的人似乎不少，看模样情侣居多，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工作日的早晨，也有两三组家庭整整齐齐出现——倒是算不上什么特别值得奇怪的事，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步调一致、同进同退，每个人以每个人的方式构建起自己的生活，然后交错成网，罩住街道、楼宇与海洋之外的全部世界。说不定此时此刻，这座城市的某处正有一队小学生排着队准备参观哪里，乖乖跟在带队老师后面，行进、等待、行进，熬着性子等自由活动时间开始。肯定也有偷偷讲话的，接着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最后老师不得不出面让大家安静。
大概会是这样吧。
云梦对小学时春游秋游的记忆倒不算多。如果那队假象中的人马跑到这儿来的话，恐怕这个棉花糖小摊就得排得老长了。长得恐怕要绕几个弯。云梦不得不承认，连她都对这东西产生了些许感兴趣，索性多看了两眼。
“走吧，去买一个。”肯定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林月径直拉着她走向小摊，“感觉好几年没看见过这种卖棉花糖的小摊子了耶。”
“很好吃的哦，一人来一个吧。”站在摊子后头的阿姨热情招呼道，她同时也兼顾了隔壁小吃摊，白色鸭舌帽边缘已经被磨出明显的细微绒毛，想必是个极其节俭勤劳的人。
“我们俩一个就好，嘿嘿，吃不了那么多啦。”
“好嘞，这个玉米来点吗？尝尝味道，也好吃的，甜得很呢。”
“嗯——”林月看了一眼云梦，她微笑着摇头，示意自己不饿，“不用啦。我们早饭吃得挺多的啦。我们进去逛一圈，如果出来肚子饿了的话，再来尝尝玉米！”
“行啊，待会饿了来尝尝。”阿姨爽快地笑道，棉花糖机飞速转动起来，糖丝肉眼可见地一卷接一卷地缠到她手里的竹签上，仿佛拧干净雨水后再度洁白无瑕的柔软轻云逐渐形成。“今天放假吗？”
“嗯！在放暑假。”
“真好。”阿姨说，“多出来玩玩挺好，不像我家孩子，放假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待家里，让出去玩还嫌我烦。”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嘛，有好有坏啦。说不定有一天忽然喜欢上出门玩，又觉得还是让孩子待在自己家里好。”林月宽慰道，“我是觉得也挺好的，安安静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自己乐意就行了。”
“是啦，反正随她自己去咯，她那性子，是爱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有你这样一半活泼就好咯，不过，哎呀，乖乖的也好，确实要求不了太多。我自己呢，忙得很，她爸，也忙。有时候我们俩会发愁她未来的事情，可还能怎么办呢？倒是对裁裁剪剪挺感兴趣的，我反正弄不来那玩意。”
“喏，这不是挺好的嘛！以后做个服装设计师什么的。”林月一面付款，一面笑盈盈地说，“付过去啦。”
“行。”阿姨没怎么在意付钱这事，看模样一门心思都在研究女儿的出路上，“能养活自己就行，成绩其实挺差劲的，不是读书的料。不是就不是呗，还能怎么办？我呢，是希望她读书读好点，以后别跟我一样，日子累得颠三倒四的。设计师不设计师的，我不懂那些。设计服装有没有前途，她能不能养活她自己，我只关心这些。以前啊，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在服装厂工作了，还在厂子里认识了她爸。当然，跟设计沾不上边，就是一些体力活。后来服装厂倒闭了，我们都没活干了，我支个小摊过过日子，家里那口子打打零工，那些个设计师，也不知道去哪里谋出路了。你说累不累吧，也是挺累的，不过好歹吃穿不愁，也把女儿拉扯大了。我可以打包票，那真是一点都没亏待过她。来，好了。”
阿姨将棉花糖递到林月面前，特别细致地留出一大截位置方便她拿。
“谢谢！哇，怎么好大个。”
“你就当我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忘记停了呗。”阿姨笑着解释道。站在恋人身旁听着的少女心里明白，那肯定是她特地多给了。
“谢谢。”云梦也温柔而清晰地道了声谢。
“哎哟，没事啦。一大早的，没什么生意。行了，好好去玩吧。”
“那我们先过去啦。”林月的声音充满活力，云梦也跟着点了点头道别。
“去吧，好好玩。”
两人牵着手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林月把棉花糖递到少女身前。
“喏，夏云梦小朋友，这是姐姐给你的棉花糖。”
“去、去。你不先吃一口？”
“你先吃啦，第一口最甜。你吃啦。”
“又不是西瓜。”云梦说，倒是没再推脱，伸手接过竹签，咬了一口云絮般柔软的棉花糖，绵密的甜味在舌上晕开。她含着笑意，看向贴在自己身旁的恋人。
“想亲我吗？”林月完全理解了盈满少女眼眸的爱恋。
“有一点。”
“怎么只是有一点嘛。”
“因为是在大街上。”云梦回答道。
“哎呀！”
“呵呵，先替代下咯。”少女将捏着竹签的手伸到恋人面前，林月毫不犹豫地张嘴吃了一口，“感觉咱们俩像是去游乐园似的。”
“可惜没卖气球的，不然让你挑一个。”
“那不就真成逛游乐园了吗？怎么啦，把我当小孩子了？”
“嘿嘿，我亲爱的夏云梦小朋友，一定要抓紧姐姐的手哦。”
“自由活动时间呢？”云梦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没有那种东西啦，走丢了可不行。乖乖听话，呼呼。”
“知道了，知道了。”
少女小口地送了点棉花糖进嘴里，尽管这味道甜得有些过分，但她却由衷地觉着心满意足。气球什么的就算了。云梦仔细一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过拿着气球在街上走的经历。等等，她有得到过气球吗？好像有。好像。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似乎是买给弟弟的，忘记为什么转了一圈到她手里了。
“这个世界上，有足球形状的气球吧？”她忽然开口道。
“有吧，感觉还挺好做的，至少是个球形，恐怕不会多麻烦。”林月回答说。
“也是。”
“怎么啦？”
“说到气球，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我忘记为什么了，反正弟弟得到了个足球样式的气球，最后反而到我手里了。也不是说讨厌啦，只是，也不能算喜欢。该不该因为得到那东西而高兴呢？这个问题还真挺难回答的。我刚刚在想，那位阿姨，会支持女儿成为服装设计师吗？”
“会吧。”
“即便她看不好？”
“嗯，是。”林月停顿两三秒，“实在不行，家里反正也饿不着她——我估计那阿姨会这么说。”
“呵呵，确实是这种感觉。”云梦微微一笑，继续给恋人喂棉花糖，“怎么说呢，算是个很幸福的人啦。不过，我可不打算羡慕她，现在我拥有的比她只多不少。顺带一提，我弟也不喜欢那个足球气球，说实话，能特地买到一个姐弟三人都喜欢不来的东西还挺难的。当时，恐怕是妈妈觉得弟弟应该会喜欢那东西吧。特别奇怪，对吧？我们的感觉和想法居然不能代表我们的感觉和想法。”
“这种做法绝对有问题呀！”林月愤愤不平道。
“消消气，亲爱的。”云梦用棉花糖作为遮挡，飞快地在恋人气鼓鼓的可爱脸颊上落下一吻，“至少，她为我们演示了错误答案。不用担心，因为你，我现在充满勇气。呵呵，这棉花糖比我想得要好吃，再来一口？”
“我更希望你说的不是棉花糖。”女孩也绽开笑容。
“等回去再说啦，呼呼。走吧，进去吧。”
她们用电子票通过闸门。入口进去，宽阔的圆形大厅陈列了许多和海洋馆相关的介绍，诸如开设历史、生态变化、当下现状等等，还在最显眼的位置挂了台海洋馆导览的显示屏。云梦和林月仰头讨论了一会儿，决定先从水母馆出发，再像走迷宫似的绕上一圈，最终就能从海底隧道穿回大厅。纪念品店就在大厅边上。时间反正有的是，她们俩也不着急非要定好逛到几点去吃饭，反而在倒立水母的生态缸前观察了许久。
“看介绍说，它们的触手上有共生藻，可以借由光合作用可以获取能量，所以这样倒立是为了更好地光合作用。怎么感觉这描述像是在做日光浴啊，哈哈哈。喏，云梦你看，游起来就是正立的了耶。”
“真的耶，呵呵，一会儿倒立一会儿正立的。”
“听着就特别累人。”
“它们是水母哦。”云梦笑着提醒道。
“那就特别累水母，嘿嘿。”
“哎呀，也确实啦。”少女用指尖非常、非常轻地点了点缸体表面。视野里，有好几只倒立水母静静黏在缸壁上。“辛苦咯。等等，这样是在睡觉吗？忽然在想是不是打扰到它了。”
“没什么反应，大概没打扰到啦。”林月仔细瞧着云梦手指放置的位置，“倒不如说，它们需要睡觉吗？”
“我不确定哦，介绍里有说吗？”
“没有，查一下嘛。”她掏出手机在网上寻找答案，“好像是要睡觉的耶。”
“那就抱歉了，莫名其妙敲了门——等等，现在不是白天吗？”
“总有喜欢睡懒觉的水母嘛。”
“那就把它取名叫月月吧。”
“什么嘛！”林月撒着娇环抱住她的腰，“我今天已经起得很早了吧！”
“是啦，今天可以表扬一下。”
“嘿嘿。”
“那就不打扰它们咯，去下个地方？”
“走吧，拜拜咯。旁边那只叫梦梦怎么样？”
“行啊，呵呵。”
尽管她们不确定贴在缸壁上的水母是否正在睡觉，但下个地方，真遇到了只躺在锦砖地板上仰着肚皮呼呼大睡的海豹。
“睡得可真香啊。”林月评价道，“要不是这扇玻璃隔着，我都想去戳戳它了。”
“然后就被你吓醒了。”少女莞尔而笑。
“我只是想提醒它忘记盖被子了啦。”
“确实，感冒了就不好了。”她捂嘴笑得很是开心。
两人继续往里走，鲸鱼馆中只有骨架。巨大的鲸鱼骨架。云梦不太应付得来这样的场面，紧张地拉住恋人的手。看旁边牌子的介绍，眼前这具骨架是百分之百的真货，用搁浅的抹香鲸做成的标本，而非某种人造的模型。她以前知道鲸鱼的体积很大，只是没想到居然大到这种程度，头尾走个来回恐怕得半分钟左右。
“看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当时呀，一走进来，班里好多同学都直接‘哇’地喊出声呢。”林月牢牢握住她的手，“我呢，则在想啊，它要吃饱得花多长时间。”
林月的话让云梦的紧张忽地一下烟消云散，在脑海里想象它在大海里遨游觅食的场景。不得不说，努力觅食的抹香鲸倒是也挺可爱的。
当然，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肯定还是她的恋人。
一路走下来，她们俩拍了不少照片。
终于到了林月心心念念的那条海底隧道，标识写的是一百二十米。恐怕这个距离都不到从教学楼底走到校门口的一半，但对于那个年纪的林月来说，也算是长得必须奔跑好久的路途了。水波潋滟，光与影在林月美丽动人的脸庞上交错，为女孩此刻已经足够灿烂明艳的笑容平添一股曼妙的韵味，只有被这道目光直直注视的人才能体会到她简单纯粹、全由爱意组成的欣喜雀跃当中撩拨心弦的无声情语。云梦嘴角也跟着漾起笑容。
“这条隧道比记忆中短，对吧？”少女说。
“长大了嘛，嘿嘿。”女孩和她十指相扣，“身高高了，步子自然迈得更远了，见过的人也多了，烦恼也增加了，不像它们，无忧无虑游个不停就好。当然咯，我也不羡慕它们就是了，长大多好，可以带着自己爱的人来，不用管什么集合、点名，不用整齐划一地往前，想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也没关系，不必担心掉队。看，鲨鱼耶！”
林月仿佛指着随风流动的云般指着一条慢悠悠从她们头顶游过的鲨鱼，两个人定定凝望着它，持续片刻。
“感觉从这个角度看，鲨鱼也有点呆。”女孩评价道。
“呵呵，确实。呆呆的。”
“如果有套票的话，我说不定会天天拉着你过来这里看它们游来游去哦。”
“可以呀，我天天陪你过来。”
“嗯哼，那么，云梦打算陪我到什么时候呢？”林月笑着问。
云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直到哪天有迷路的绵羊游到我们面前。”
“哇！我喜欢这句话！”
“我啊，都快跟你学会了。”
她和她相视而笑，依偎着又瞧了一会儿优雅游动的鳐鱼才离开。两人盘算着，再去逛一圈纪念品店，差不多就到吃饭时间了。不知道该不该感到意外，店里倒真有海豚玩偶卖，大的小的，粉的蓝的，都有。林月看中一套贝壳标本，云梦则选了一个鲸鱼主题的冰箱贴，向外翘起的鲸鱼尾巴还能做个小小的挂钩用——看说明，就是特意这么设计的，还强调了能承载多重的物体。尽管一时半会儿没想好有什么必须挂在冰箱前头的东西，但价格蛮合适的，反正有备无患，东西又可爱，她决定买下来，顺便还买了对钥匙扣。最后，她们俩给林姐和陆姐挑了块在内里雕出了灵动海豚的、四四方方的立体水晶，无论放书桌还是客厅都足够协调。
回到大门口，两人又去小摊买了根玉米，接着和阿姨闲聊了几分钟。找了个长椅吃完玉米，云梦和林月计划转一转岛上的主街道，午饭再等等也无妨。路过沙滩时，林月心血来潮打算进沙滩走一段，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恋人打算赤着脚踩出印子的计划在正午这会儿恐怕不行，她摸了摸沙子的温度便放弃了。
“我本来是想着，在沙滩上留下咱们的脚印挺浪漫的。”林月解释道。
“没关系呀，咱们现在不是正在做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了吗？”
少女牵着恋人的手，嘴角漾起明艳动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