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黑墙崩塌在地，瓦解成尘消散于空。“总算是出手…”费拉蒂叹了一口气。她拔出佩剑，手摩挲着剑身，手背上，一个火焰图腾闪着红光，璀璨的腥红。明晃晃的剑刃里倒映出阴影中的那顶皮帽，帽沿外，是冰冷的明月，帽沿内，是冰冷的眼神，“接下来，就要和她再碰面了…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莱希亚的房间昏暗寂静。普路托趴在墙角，一边啃着不成形状的云雀残骸，一边探出头窥探屋内，犹如一位观众，等待好戏开演。它直望雅菲德，她正对烛台，整张脸被照得明亮，脸色尴尬，仿佛正在经受烛火的审问。她的身旁，莱希亚一反常态地安静，双手绞着，像个闯了祸的孩子。在莱希亚的对面，普路托不敢直视，只是偷偷瞄了一眼，那儿站着帕克特拉。她背对烛台，黑暗罩在脸上，好似一层面纱，为她和蔼的微笑增添了几份神秘。

  突然，她瞪了普路托一眼，近乎呵斥，吓得它猛地缩回了头。

  气氛沉闷，剑拔弩张，几下钟表的嘀嗒声如此清脆，撕碎了摇摇欲坠的沉默。

  “那个…请问刚刚那些黑墙…”率先开口的是雅菲德，她语气紧张。不知为何，与帕克特拉握手过后，她莫名头晕目眩，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刚刚灾难般的一切，她一时惊魂未定。

  “那个啊…”帕克特拉倒是气定神闲，回答得不紧不慢。微笑之上，一双憔悴的灰白色眼睛瞥了眼莱希亚，对方欲言又止，似乎在祈求什么。随后，帕克特拉冷笑了一声，甩了甩左手——与雅菲德相握的那只手，“是魔法，传送魔法。”

  “魔、魔法？”雅菲德一时语塞，手指微颤，一滴冷汗流过额头。她瞥了身旁，莱希亚盯着地面，眼神躲闪。她咽了咽口水，转头直视帕克特拉，“您的意思是…您…是一位女？”

  “难道只有女巫会使用魔法吗？”嗤笑着，帕克特拉走到莱希亚背后，将手搭在对方肩上，把对方的脸慢慢偏向雅菲德，“不过呢，你倒猜得大差不差。我，和莱希亚，都是女巫。”

  “我……我不是很明白……”那一刻，雅菲德呆若木鸡，心跳似半慢了半拍。

  “明白与否，都不影响事实——”帕克特拉身上的阴影仿佛活物，犹如爬虫爬过她抖动的左手手指，迅速包裹住了莱希亚， 把她被照亮的半边脸一并拉入黑暗，“而事实就是如此，我们都是女巫。是吧，妹妹？”

  “……姐姐……”莱希亚眼神胆怯，语气吞吞吐吐。她看了眼帕克特拉，又看了眼雅菲德。那双褐色眼睛逐渐被阴影吞没，几个有气无力的词语从她口中挤出，“……是的，姐姐……”

  所以，在焚烧人偶时，她才会哭泣，在询问身份时，她才会支支吾吾，雅菲德终于恍然大悟。但同时，她依旧在困惑，为什么？一位女巫为什么要接近她，一位人类呢？难道……她顿时五内俱寒，警觉地扫视四周。天花板似乎比离开时更加低矮，无情地挤压着狭小的房间，她喘不过气。墙壁乌黑一片，好似监牢，烛火滋滋作响，仿佛嗤笑，她心烦意乱。

  忽然，她注意到那只瞎了眼的黑猫，它的脸上还沾着肉渣。它抬起了头，眼神狡黠，咧嘴大笑。两排白得渗人的尖牙如今挂满了血丝，无缝，占据了大半张猫脸，直抵猫耳，好似月牙，却散发着幽暗的红光。她惊恐万分，不禁后退数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愈发头昏脑胀。

  “你是在害怕我们会伤害你吗？”帕克特拉又一次冷笑，挖苦着，“理所当然嘛。毕竟我们女巫杀害了诸神，终结了诸神时代——”

  “不……不是害怕……”雅菲德艰难地抬起头，径直地望向莱希亚，望见她混杂着羞愧与歉意的眼神。忍受着眩晕感，雅菲德鼓起勇气，强作镇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既然你是一位女巫，却要接近我，一位人类”

  “我——”莱希亚抬头又低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朋友，女巫和人类？ 这是真心，亦或谎言？雅菲德不明白，一瞬间，千万种念头闪过脑海，相互矛盾，相互排斥。恐惧，担忧，疑惑……无数情感闯入心底，像是一万匹野马脱缰，它们的撕吼扰人心乱，汇成巨浪滔天，肆虐泛滥，将一切思绪一扫而空，只留下一片空白，只留下耳旁嗡鸣不止，犹如催眠师的低语。

  帕克特拉不以为然地一笑，左手手指跳动了一下。

  随后，雅菲德感到头痛欲裂，仿佛千万根针刺扎入额头。是那顶枝冠，莱希亚送给她的…女巫送给她的。那顶枝冠，如今却有如荆棘之冠，荆冠之下，似乎流淌着滚烫的鲜血。她用手擦拭，却摸到冰冷干燥的皮肤。

  “又是幻觉——”话未说完，她忽然浑身无力，视线模糊，双腿一软——

  “雅菲德！”莱希亚大叫着，将手从阴影中伸出， 伸向雅菲德。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雅菲德看见了烛光下的一只手，那只手白皙，光洁，那是一位少女在向她伸出援手。一切宛如初遇，顺着那只手，她又一次望见那朵蓝花，它浸没在阴影之中，失了轮廓，失了光泽，花冠低垂，仿佛枯萎，仿佛哀叹……

  随后，她失去了意识……

  “雅菲德！”慌忙中，莱希亚丢下手中的女巫人偶，大步向前，双手抱住雅菲德。她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叫喊着，心跳个不停，“雅菲德，雅菲德！”

  “她太累了， 一时接受不了……你把她放床上，让她好好休息会……”帕克特拉一边说着，一边帮忙取下了那柄琉特。琉特柄上，一个火焰图腾闪着红光，璀璨的腥红。看到它，帕克特拉下意识握紧了琴柄，仿佛要把它抓碎，又呲了一声，力道松了下来。

  她把琉特摆放在桌旁。桌上，那本《五朔节庆典》吸引她。她摩挲着老旧的书皮，手背上，一个倒五角星图案闪着红光，璀璨的腥红。她叹了一口气，将书揣在手中，转身走向门外。

  离开前，她回望了一眼。雅菲德已经被抬上了床， 双眼紧闭，不省人事。莱希亚则守在一旁，神情凝重。地上，那个女巫人偶狞笑着，似乎正幸灾乐祸

  “她并无大碍，只是太累了，让她睡一会吧……你也该睡了。”帕克拉一边说着，一边走入了门外的阴影，“今晚你们先睡一起吧……我呢，还有本书要破译，先回去了……”

  阴影之中，她左手上的倒五角星一闪一闪， 像是在流血，像是魔鬼在眨眼，渐渐暗淡，最终熄灭，只剩下黑暗，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