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问不出口。

拿着轻小说，从书架的围城里走到窗边，坐在木桌前的伊藤正翻阅着古典小说，虽然看不到书名，但大概是那种我永远也不会翻开的类型。午后书店的空气宁静，我站在一旁，只能听见她呼吸轻柔的起伏。

在这种时候，询问别人是否满意约会，未免有些太读不懂氛围。我拉开一张木椅，坐到伊藤的旁边，打开自己挑好的轻小说，也开始一句话不说地，享受起两个人作伴的愉快阅读。

没有待在对方房间里时候的卿卿我我，也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保持正常社交距离的阅读体验，在我和伊藤之间，这还是第一次。也许是有些习惯了以前那个样子，现在明明很正常，却忽然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呢。

文字随着时间的递进缓缓流淌，书本从这一页翻到那一页，耳边萦绕着令人在意的，沙沙的声音。我小心地用余光去瞥视伊藤，她这时候没有看我，就像是没有坏心眼一样，把身心都投入了古典文学当中。

“很在意吗？”

即便没有侧目，也能捕捉到我这显然的偷窥。伊藤将手指按在书页中间，轻轻合上书本，转头向我询问——在意什么呢？是在意手上拿本书，还是在意伊藤水月这个正坐在我身边的人呢？

我们的对话好像总是这样暧昧不清。

“嗯。水月看的那么认真，感觉会很有趣。”我点了点头，尽量把话说得清楚一些，“不过，对我来说，恐怕根本没办法读懂吧。”

“只要想去看，总会懂的。”她耸了耸肩，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呐，信美。你喜欢八神同学吧？”

我喜欢叶奈呢。这个话题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到如今，大概也没有收回的余地。比起那个，我倒是更好奇，为什么伊藤你要一边上来亲我一口，一边询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另一个人。

……难道说，你有那种癖好吗？

恐慌不经意地写在脸上，来不及掩饰，就立刻被伊藤读懂。她轻笑起来，风吹银铃的声音延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她的眼角出现泪水，才慢慢消散下去。

“……没什么好笑的吧？”

“信美在想我是不是有奇怪的爱好吧？”她抹去眼角的水珠，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没有那样的事情哦。既然答应好了，我就不会违背诺言的。”

“诶？那是为什么……”

“想去看的话就会懂——大概是想说这个。”她耸了耸肩，然后重新翻开书，继续阅读用手指按住的那一页，“信美真的非常天真呢。对我是，对八神同学也是。”

依然是暧昧的谈话，又让人没办法继续追问。为什么要说人天真呢？从伊藤的嘴里说出来这种话，含义大概和笨蛋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

“天真？”

“嗯，天真哦。”

伊藤目不转睛地看着书页，连眼神都不愿意偏过来，看来完全没有打算多加解释。我张开嘴，刚想再说点什么，她的食指就轻轻靠了上来，抵在了我的唇前。

接着，她侧过来，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双手抱住我的脖子，亲了上来。接吻如此漫长，有如刚才的叹气一般，沉重而又柔缓。被侵入的感觉随着口腔里的交缠蔓延开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也没办法思考。

我没办法推开伊藤。不过在有那么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重新坐成端正的样子，继续去读那本已经不记得页码的古典文学。

“问我是没有办法的。信美要自己好好想想才行。如果再追问的话，这就是回答。”

唯独在这种话题上，伊藤才恢复了以前那副优等生的样子。她的语气沉着而平静，似乎已经打定了决心，不会告诉我任何相关的东西。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实在是想不到答案。

杂絮般的想法缠绕着，在心中揉成团结，让人无法安心阅读下去。我时不时侧过头去看身边的伊藤，但她只是全然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在自己挑选的书本中遨游。

如果我想说点什么，她就会指指自己的嘴唇，示意没有别的回复。

时间在这样的杂思中缓慢地流逝，雨水在下午的某个时刻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在夜快来临的时候忽然降下。雨滴淅淅沥沥地在窗户上拍打，我没有什么继续看小说的心思，所以只是用手撑着脸，望着窗外点了灯的夜景出神。

“要回去吗？”

大概是因为天色将晚，伊藤合上书，询问我的意见。她的那本古典文学已经翻到快末尾，再待一会儿的话，应该正好可以看完。

“不看完再走吗？”

我指了指那本书，反问回去。

“没关系。而且，留下一点不看的话，以后也有再和信美一起来的理由。”她耸了耸肩，捧起书本，走到它原本在的那栏架子旁，“和我约会很无聊吧？我想尽量有点可以和信美一起做的事情。”

如果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回答，大概会相当愉快吧。哪怕只是和朋友一起看书，共处一室的氛围也让人觉得安心……说到底，把答案告诉我不就好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烦心到连街景都当做约会的配菜呢。

“如果只是这种事，当做朋友一起玩也没关系。”我摇了摇头，直视伊藤的眼睛，“就算哪天水月真的不喜欢我了，也一样可以一起看书。”

“哈……”

她不喜欢听这种话，所以只是笑了笑，背对着我，没有再说什么。我走过去，好像想要弥补什么似的，牵住了她的手。

“不用勉强自己也可以哦？”

伊藤小声地提醒道。

“水月是笨蛋吗!”我大声用她以前会说我的词语回敬，“就算不是恋人，我们也是朋友啊，这种事情算什么!”

“如果八神同学对信美说这些话，会怎么样呢？”她侧过脸，尽力平稳着语气，“会很难受吧？我也知道约会只是恋人的游戏而已，总有一天会变成泡影的。”

“不过，至少就在这段时间里。”

她甩开手，然后狠狠地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了书架上。

“不要再说朋友之类的话了……就当真的是恋人。”她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能完整地把话说完，“……很难受啊，想到信美会和别人交往，以后也没办法接吻和约会什么……我当然知道做朋友也可以一起这样出来玩啊。”

伊藤说着，把脸凑上来，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下，又很快缩了回去。

“但这样的事再也做不了了……啊，信美一定会和别人做吧？而且还是那个人。”

她低下头，手上的力气慢慢减轻，人也随着垂落下去，一点点坐到书店木板铺设的地面上。气焰嚣张的那个伊藤就这样柔弱地坐在面前，让人完全不知所措。

那个提案到底是否正确呢？即便现在假设正确，我也完全没能好好执行。明明是为了让伊藤能够慢慢接受才有了这样的主意，结果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在强调着讨厌的事实——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落差，她才会觉得难受吧。

应该把伊藤当做恋人来看待才对。这样说一定很怪，不过，再怎么说，也是提出了这个提案的，我本人的错。

“抱歉……”

我蹲下来，用手捧住伊藤低下去的头，轻轻向上抬起。

也许是因为提到讨厌的事，所以在哭吧。我这样想着，用手芙蕖伊藤眼角的泪水，把头靠过去，轻柔地将唇印在她的唇上。

“我会把水月当恋人看待的。”

结束了这个简短的吻之后，我如此承诺。

回家的路上，伊藤一直牵着我的手，但没有再说些什么。约会怎么样呢？有没有觉得满意呢？虽然很想这样询问，但却因为范围完全没有说出口。

我在沉默里将她送到家门口。

天色暗了下去，街边的路灯开着，在狭窄的小路里点起一点儿光亮。伊藤走到自家门口，将伞递到我的手上，却迟迟没有拿出钥匙，只是像发呆一样，站在门口。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和伊藤相处。她是个强势的人呢——这样的想法在心里固化，以至于诞生了魔鬼就不会觉得疼痛的愚蠢想法——不管什么样的人，在失恋的情况下，都会变得柔弱吧。

是不是应该道歉呢？

“……信美已经做的很好了。”她叹了口气，反思起今天的行为，“恋爱的事情上，可能我真的是笨蛋吧。”

“水月？”

“啊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挥了挥手，把指尖伸到我额前，弹了一下，“不过，信美在这些是上面比我还要笨——这样会觉得放心一点吗？”

“……你这个样子也挺可爱的呢。”

我不自觉地说。

“信美……你啊。”

伊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出钥匙，打开家门，随后淋着雨钻了进去。她小跑到玄关前，避开了雨水，这时候才有闲心朝我挥了挥手。

“伞的话，周一还我吧。”

她说完，门关上的声响也随之响起，她的身影就如此消失在了玄关后。过了一小会儿，二楼的灯亮起来，line也传来了伊藤发过来的，像是戏弄一样的报平安的消息。

结果没有问出口啊。约会是否满意也是，天真什么意思也是……

而且，那个人又意味着什么呢？

全都，像是谜团一样，紧紧缠绕。

我拍了拍脑袋，把伊藤给的伞举好，向着回家的道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