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练习吗？』

秋雨涨池的前一夜，澪就从学姐那里收到了音频和歌词，连着几个傍晚和青嵐窝在活动室里，总算小有所成，只是两个人还没有真正合唱过一次，像两叶扁舟，近在咫尺却未并流。

看着聊天界面里青嵐最后传来的讯息，输入框的光标不停闪烁，澪却陷入了苦恼。

到底可以去哪呢。

虽然平冢老师说过会帮她们申请一间音乐教室，但还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之前澪想不出还能去哪里练习。

去大姐姐开的那家卡拉OK店吗，但是好像不能录入歌曲。

那种专门的录音室也是有的，但价格又是一个问题。

唔…

噗咻。

没有等澪苦恼完，手机又开始打扰她。

『要不就来我家吧？』

嗯？

是太累了吗，澪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记忆，因为她不记得回复了什么，青嵐才会生出这种想法。

奇怪，明明聊天记录里什么都没有啊？

虽然她知道青嵐不是那种人，但是澪觉得这句话有一半的可能是在开玩笑。

嘟～嘟～

铃声只响了两下，紧接着就是一段沉默。

『……澪？』

「是哟，是我。」

「那句话是玩笑对吧？」

『诶？』

「还是说有个叫『我家』的录影工作室，就像『梦乡』那样？」

『…不是的澪，我说的就是我的住所。』

哎呀，竟然不是开玩笑的吗？

澪一个翻身，把黑猫公仔压在身下，胸腔被压迫着，心跳在耳边回响，盖过了青嵐的呼吸声。

「理由呢？」

『因为我的父母是从事音乐行业的，所以家里有个房间改造了录音室，设备还算齐全，可以用来练习…』

「…好啊，就这个周末吧？到时候我去你家。」

澪沉默片刻，点头应下。理由无懈可击，她找不出推辞的缝隙，便约了时间。

『嗯！我会做好准备的。』

青嵐的回答比她更为有力，这点澪在哪个层次都赢不了。话说回来，是什么准备？

一开始的冰美人到底去哪里了啊，还是说因为她是『特别』的？

明明问题已经解决，但澪却没有从苦恼里解脱。

她还从未去过朋友家呢，从记事起开始，小学的澪容易害羞交不到什么朋友，初中的澪又太别扭和朋友的关系总不算亲密，到了高中好不容易认识了赤音她们，她却变成了一幅不伦不类的模样。

其实，赤音她们不是没有邀请过澪去家里做客，渚甚至经常会缠着澪去办睡衣派对，但是每一次她都用各种理由或说借口回绝了。

澪对于去别人家做客不算讨厌，尽管会有些不自在，只是如果去了，别人也就有可能会来她家，这绝对不行……明明也该是这样的，为什么偏偏答应了青嵐呢。

澪侧过身躺着，把脸埋进黑猫公仔里，任由额前的刘海凌乱，反正她已经无暇顾它，一种陌生的情愫从刚才打电话起便在身体里不断生长、蔓延，澪细细品味着这糟糕的体验。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好久没有见过苍青色的天空和朱红的落阳，澪竟然也有些怀念了，明明只是随处可见的景色，失去后却是意外的不舍。

罗马伞一顶，遮得住凉雨，却挡不了寒风。

当然的，在秋雨离去之前，『废梦社』只能蜗居在小小的活动室里。

古色古香的装横，置身其中总有暮气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作为活动室，这里却没有什么个性化的特征，像用于观赏的样品房，精致却不似归属。

桌子上放着茶壶，虽然澪还未曾亲自使用过它，但它却已在澪的世界里留下痕迹，茶香氤氲，只是把手稍微探过去便可以感受它散发的温暖。

窗外只是雨，冷风游荡着，人群早早散去。

这个小间似乎成了一座飘在阴空里的孤岛，雨幕筑就了围墙。

孤岛里并非澪一人，除了茶壶先生，青嵐也在——刚刚好，再多她就要不自在了。

呼，好暖，好好喝。

小抿一口清茶，澪感觉到青嵐的茶艺日益精进，不比学姐的茶一品无遗，青嵐的茶里融进了她尚且不知的感情……那就再多喝一点吧。

呼呼～

因为活动室里只有一个小沙发，所以青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旧式的木制椅，布满岁月冲刷的痕迹，掉漆得颇为严重，而且也松散了许多，坐上去会有点晃——肯定没有沙发来的舒服。

澪挪动身体，挤在沙发的一侧，估测剩余的空间，又打量了一旁少女的体型。

应该是可以的，但身体不免要紧紧相贴，像之前被夹在渚和赤音中间那样。

还是算了……如果沙发再大一点就更好了。

下次碰到平冢老师要不要试着提一嘴呢？

手眼通天的美人老师可以从哪里搬来一座双人沙发也说不定。

「哈喽呀，my puppies～」

木门旋转，听到的声音有别于学姐的温柔。

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熟悉面庞带着精致的妆，青丝挽在后脑，嘴角、脖颈、低领漏出的锁骨和米白色衬衫遮不住各种曲线勾引着心跳。——还好澪不是男生，不然就要被她魅惑了。

「春川同学？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事，只是在想一些无聊的事情罢了。」

澪把她差点被美人老师魅惑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抛在一边，想起来了刚才的思绪，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

「老师～」

「嗯？」

「能不能把活动室的沙发换成更大的啊？」

没错，这个女孩正试图用撒娇谋取私利。

「诶？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被人这么撒娇恳求过，还是说没见过这种状态的澪，美人老师脸上的微笑像卡壳了一样，一双美眸都不由睁大了几分。

「因为这样老师和我就可以一起坐在沙发上了。」

「……」

澪觉得自己的理由还是有一点道理的，虽然不多，但是美人老师肯定不这么认为。

老师给了她一个白眼，但澪只感觉到一番妩媚——还好她不是男生。

「怎么不可以，明明你可以坐我腿上的啊。」

老师走到沙发旁，微微俯身，一手搓着澪的脑袋。

呜哇，不行！这个角度……！

澪拼命地移开视线，不去贪享那偶现深秋的春光。

「嗯～怎么几天不见连摸个头都不给了。」

老师还误会着澪，完全没有体会到她苦心。

好在美人老师很快就直起身子，接过青嵐给她倒的茶。

「老师过来不是要给我们布置任务吧？」

玩笑过后，澪开始打听其正事。

说起来，除了第一次见面，每一次平冢老师主动来找她们，都是带着任务的。

从学姐那里听到零零碎碎的琐事里，澪也可以感觉到平冢老师是一位活生生的工作狂。

但这一次她却猜错了。

「下雨天你们都闲不住吗？我只是想来这边喝杯茶而已。」

美人老师笑得颇为无奈，她把茶杯搁在腿上，垂着眼笑意却慢慢淡了。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

澪不确定，老师的外表一如既往完美无瑕，只是一种直觉，因为在好久之前她也遇到过一个外在无恙内心却千疮百孔的人。

不过就算开口去问也不会得到答案吧，澪对这点倒是很确定，毕竟是平冢老师而不是青嵐。

虽然并非有心，但既然已经发现了就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同样的错不应该犯两次。

「老师，你知道秋山学姐去哪了吗？」

老师回过神来，睫毛扑扇了几下，笑着回应了澪。

「她应该是去找乐手了，典礼上不是要现场伴奏吗？」

「这样吗…那就等不了她了，青嵐我们两个自己去好了。」

澪自导自演着，向青嵐提出了完全没有约好的事情。

正当青嵐转过头，疑色将起之际，澪不动声色地眨了两眼，她也不担心青嵐悟不悟得懂——她信任青嵐对她的信任。

「你们要去哪？」

果然青嵐得到暗示后没有露出异样，平冢老师便咬住了话勾。

「去『梦乡』啊，今天有『银河羊羹』呢。」

说着澪已经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像是没注意外面的天气。

「还下着雨呢，你们就这么过去，不得淋成落汤鸡？」

美人老师皱了眉头，语气却不显严厉，只是关心，像年长的姐姐。

澪走到窗边，水花点点，经久不绝，灰色的云染混了天地，单调的雨水洗去了杂音，只有玻璃上慢慢流下的水珠把时间证明。

「真的耶，好讨厌啊。」

明明知道无法触及，这个女孩还是忍不住把手贴在隔着雨珠的窗上——不像演的。

「有了！老师开车和我们一起去吧！」

突然间少女像是顿悟了一样，嘴角上扬，语气里的得意捏得恰好，像爱撒娇的妹妹。

「啊？这、可等会我可能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

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美人老师一瞬间愣住了，卸去了所有防备，然后又变回了『老师』，只是这样的话语在澪耳里可算不上拒绝。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从那里学会了读懂『人心』，变成了这副怪模怪样。

踏着雨声靠近，手撑在椅背上，澪弯下腰，在可以闻到玫瑰花香时停下。

「我会请你吃我最喜欢的甜品的，所以，好吗？」

印着烫金花纹的茶杯搁在腿上，橙红的茶液掀起涟漪，看不到老师的神色，但澪认为她不会拒绝。

「不好吃的话，就没有下次了哦？」

美人老师最后品味了一下半凉的茶，红唇抿着，此中的无奈却变了味道。

＊

雨幕里，一辆不起眼的白色SUV在航线上慢行。

街上颇为冷清，『梦乡』离得也近，短暂的车途，老师似乎没有打开音箱的想法。

第一次乘坐陌生的汽车，个性化的内饰和宽阔的空间都远不及这满鼻的玫瑰花香给人印象深刻，像被老师抱紧在怀中，不过这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转过街角，迎面而来的建筑和交错远去的店名渐渐熟悉，但到底也只是止步于熟悉。

不远处的街尾，是唯一的例外，是几天不见的『梦乡』。

一场秋雨不大，但还是挡住了不少人的步伐，店里没多少人，布告板放在了吧台的一边。

挑了常坐的位置，没有常见的店员小姐过来记单，梦崽也不见踪影。

是因为客少便所幸放了假吗？

澪正犹豫着要不要朝里面问一句，店长就抱着梦崽走了出来。

只前也有见过，在生意冷清的时候，店长就会自己看店。

是个轻质柔和的女人，年纪看着比平冢老师稍大一些，和澪见过美人都不同，那种感觉耐人寻味的美和『梦乡』的氛围最是融洽。

澪还没来得及点单，店长先开了口。

「好久没见了哦～凛。」

「因为最近很忙嘛。」

听着店长和老师闲聊着，语气颇为亲昵，澪不禁挑眉——原来老师的名字叫凛啊。

「所以今天是带着学生一起来的吗？」

店长轻笑着看向挨在一起的澪和青嵐。

「嗯～讲真，应该说是她们掳我过来的。」

美人老师没有扮演『主犯』的觉悟，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澪的额头，看到她皱着鼻子，却又收不住了嘴角。

「好了，快点你最喜欢的甜品吧，让我看看你的品味怎么样。」

讲到这个，澪立马变成星星眼，论起甜品，她才是专业的！

从款式到调料，澪信嘴说来，尽显甜品爱好者的风范。

点完单，店长便回到厨房，留下梦崽来『招待』她们。

虽然都说猫猫不比狗子聪明，但梦崽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显然它认出了青嵐，舔了舔她的手指后，像上一次一样窝在了青嵐的白膝上，让澪颇为羡慕。

「老师和店长是朋友吗？」

这个想法之前就有了，毕竟每次完成『部活』澪她们得到的都是『梦乡』的兑换券。

「朋友…？」

老师表情有些微妙，似乎在品味着什么，但很快就释然了。

「店长是我大学时期的学姐。」

「原来如此」——意料之中

是学姐吗？

明明是同一种关系，却不像她和秋山学姐一般。

雨开始变小，雨声藏在店内的音乐里，就像老师把心事藏在眼镜后。

啊～啊～，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有秘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正在抚摸梦崽的青嵐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如果澪真的问了，青嵐也会给出答案吧。

她啊，以前并不是爱掏根问底的性子，最近却有点变了样，大概也是青嵐惯出来的吧。

甜品上桌了，一如既往的美味，疲惫的心想必也能从中得到些许安慰……

「真的不用我送你们回去吗？」

老师靠着车门，雨后的残阳浅浅落在她的侧脸。

那种不好的直觉消失了，澪很是满意。

「不用了，我们就自己回去了。」

「明天是周末，老师记得好好休息哦。」

作为收尾，澪最后补上了一句。

＊

『好好休息…』

凛把车开得比平时慢了一些，想起办公室里那些自找麻烦又无关紧要的工作，最后也没有掉头。

安静的小区，很难得这么早回来，以往到家，沿途路灯早已点亮。

凛合上门便把自己甩在沙发上，这几天她着实累了。

甜品的余味还残留着，包裹着那个女孩带给她的悸动。

明明一点都不像啊，为什么又想起了她呢……

凛做了一个梦，遇到了如梦一般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