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西菲诺终于费劲地解释完,克洛玛合上了方案:“没想到你们在这段时间里竟然替我考虑了这么多,还列出了这么多计算依据。我之前只能想出通过每日单个村民耗费口粮的重量来衡量、制定这个片区的每日工作指标,想不出用这么复杂的公式进行计算并落实方案。”
西菲诺得意地搓了搓鼻子:“我可是负责了大部分的数据收集哦,至于‘公式’……好像是阿斯普罗想的。”
罗希亚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您觉得还有什么问题需要修改吗?”
克洛玛扬起了嘴角:“不,我没看出什么问题。如果村民意向占比没有浮动、牲畜生长指标真的能符合要求的话,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方案更合适的了。”
特蕾莎“呵”了一声,轻声道:“果然……”
“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人心是会变的——自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脑内就被刻入了这条规律,所以之前村民们起冲突的时候,我才会如此沮丧和迷茫——我多么想验证这条规律是错的啊,但事实上村民们的种种表现都已经印证了这条规律是正确的。”
特蕾莎却把半蹲着的克洛玛拉了起来,解释道:“其实从我们决定按照这个方向制定方案开始,西菲诺就已经考虑到村民们的意见会摇摆不定的问题,所以我让西菲诺来回统计了三遍,在其中求取平均值,最后得出来的就是这个数据了。
当然,我们也注意到村民意向浮动值的变化,所以我们将这一部分摇摆不定的村民合并到中立党的部分中,由此可以得出即使人心浮动,其浮动值也不会超出5%。”
可即使特蕾莎打出这种包票,罗希亚也仍旧认为人心难测,其难测程度是无法用简单的均值与方差来衡量的。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个方案还是有试一试的价值,如果只是单纯害怕人心变幻而不尝试,那终究无法解决问题。
其实,即使我们按照方案上的培育指标来饲养牲畜,到第七个休息日也仍然无法达到均分标准,所以这个方案只能保证至少50%的人可以分到克洛玛女士之前向群众许诺的指标,除去后30%的动保派,接下来还剩20%的村民难以满足需求。”
克洛玛又对着方案思考了一会儿,才终于拍板道:“这样吧,我先在明天晚上把大家聚起来,和他们明确分组饲养指标的方案,将现有的分配方案定为初稿,给他们吃个定心丸先,等第七个休息日结束,我们再看看最终的结果有没有满足指标吧。”
此话一出,其她人纷纷表示同意,克洛玛见状便赶紧把她们赶回去休息,自己又摩挲着方案琢磨了约有一个时辰才回去睡觉。
第二天清晨,克洛玛一见到阿斯米,就连忙拉着和阿斯米一起再次商讨了方案的可行性,而阿斯米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西菲诺她们之前都在搞什么大事情。
对于西菲诺她们拟写的方案,阿斯米虽不能做到全盘肯定,但眼下的确是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便没多言。
第五轮第一个工作日的黄昏,村民们再度聚集于花田,等待着克洛玛的最终方案。
走上草垛前,克洛玛试图模仿罗希亚用深呼吸来缓解紧张,但她发现罗希亚的方法对她而言一点用都没有,便只能叹了口气,迈出一大步跳上草垛,走到了村民们的面前。
她按照原计划详细介绍了当前牲畜资源的量化情况,让村民们现场分组、采用每日表格称重打卡的形式饲养组内负责的牲畜,并提出将磨粉厂里的称重机移到磨粉厂和牧场的中线位置,用于称量当前牲畜的成长情况。
村民们登时议论纷纷,但在克洛玛指出当前牲畜资源不足以均分的现状,并提出按劳分配牲畜资源的初步方案后,村民们议论的声音逐渐变小甚至消失了——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牲畜资源不足以均分的现状,只顾着将牲畜瓜分成肉类。
然而,在大部分村民的异议声消散以后,动保派反倒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显然,这种温吞的妥协并不能让坚定不移的动保派买账。
阿斯米身处人群之中,听着周围动保派们的意见,而米娜丝与阿斯米十指相扣的手此刻也紧紧攥着。
她侧目,发现米娜丝低垂着头,她甚至看不到米娜丝的表情。
“一定是哪里出现了什么问题吧?如果不能保下所有的动物,那我们迄今为止做的所有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米娜丝,你要知道,即使动保派做再多努力,也不可能说服所有的村民的,毕竟……”
米娜丝却猛然抬头与阿斯米对视:“你也觉得它们是可以吃的吗?”
“我不这么认为,但……之前我们努力过,我们努力地在每个休息日和夜间休息时分四处游说,让动保派的占比上涨到了40%,可一次大规模的失忆却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即使我们拼命补救,也只能让5%的村民转为观望态度。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普莉她们会如此执着于找回过往的记忆了,一定是因为她们早就知道,她们有无论如何都不想忘记的东西,不想抛下一切记忆随波逐流,所以才会一直在找自己过往的痕迹吧?”
然而,说这么多有用吗?明明米娜丝早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管是她们前两个工作日的所有美好回忆也好,还是她们为着共同目标奋斗的所有记忆也罢,都已经化为泡影了。
阿斯米如此想着,反手回握住米娜丝的手,将自己的音量拔高了两个度:“大家冷静一下,刚刚克洛玛说的也只不过是分配方案的初稿而已,在这以后,她还会持续收集大家的意见,不断完善这个分配方案,不是吗?
你们应该知道没有不干活还能白吃白喝的道理,一直没有从房间里走出的丝塔瑞不是至今为止都没有被分到过一斤麦吗?这到底有什么好议论的?
至于认为动物是活生生的生命所以不该被瓜分的人,你扪心自问,是否有能力说服身边的村民不吃肉?在能说服一个的基础上,你又能不能做到说服两个、三个甚至更多?既然做不到,那就只能做到保护好被分到自己名下的动物了,不是吗?”
她在人群中的声音通过特蕾莎的扩音术式传遍了整个花田,原本窃窃私语的动保派此刻也不再言语——他们本就是由阿斯米和米娜丝通过共同的目标组成的一个派别,也清楚自己的力量尚且不足,所以此刻也不得不选择妥协。
米娜丝看着阿斯米的侧脸,此刻只觉得阿斯米从未如此陌生过。
“阿斯米……”
阿斯米却没有搭腔,但她也始终没有松开米娜丝的手。
直到人群散去,天色渐晚,阿斯米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草垛,拉着米娜丝朝草垛上跑去。
米娜丝不理解阿斯米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有些为难地问道:“阿斯米?你到底怎么了?我只是想要你给个解释而已,你……”
“抱歉,米娜丝,我实在是太弱小了。我的嘴巴无法让我把我们的愿望传递给每个村民,也无法让所有村民都认同我们共同的观念,我甚至连反驳克洛玛的方案、提出更好的分配方案都做不到。”
“诶?所以你早就知道?”
“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罢了,我也是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那个方案是根据阿斯普罗她们花了几乎两个工作轮统计的数据才制定出来的,我做不到仅凭我的一己私念就全盘否定那个方案。”
“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呀?”
对于米娜丝天真的提问,阿斯米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二人之间的信息差让阿斯米少有地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你都忘了我们在前两轮的几乎所有的回忆了,你要我怎么和你说呢?”
但其实,这话并非是在怨米娜丝,而是在怪阿斯米自己。
她像克洛玛一样跳到草垛之上,还将米娜丝也拉了上去。
二人一起望着仍旧生机盎然的花田,却说不出话。
良久,阿斯米终于下定决心,从用麻布蒙着的篮子里抽出一束花,递到了米娜丝面前:“米娜丝,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大本事,无法实现你的所有愿景,但至少在短短的八轮周期里,我不想失去你。
我们可以一起抚养那些牲畜,可以让动保派的人再度集结起来,共同打造一个新的牧场,不会再让那些牲畜被宰杀,所以……我们可以结婚吗?”
虽然阿斯米说话的逻辑与从前相比实在是混乱不堪,但她动情的模样让米娜丝不禁心软了。
在米娜丝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和阿斯米本就该一直在一起的——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她都应该陪着阿斯米一直走下去。
毕竟,那道声音就是如此指示她的。
恍惚间,她接过了阿斯米的花束,珍惜地放到自己的怀里,轻声吐出两个单词:“我……愿意。”
而后,就像是无数次排练过一般,又像是她们应该做的一般,她们二人含泪相拥,沉浸在终于结合在一起的喜悦之中,暂时忘却了二人之间的观念差异问题和信息差造就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