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从最初的陌生,到现在逐渐适应,时间的流动总是比想象中更快一些。教室里的座位排列早已固定,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位置,还有在班级氛围中的位置。
有人是活跃的中心,总能轻易让周围的人聚集起来,讨论最新的综艺、八卦或者网红话题;有人是聪明的智囊,总是手持练习册,愿意在任何时候为别人解答难题;有人是安静的背景,他们并不孤单,但似乎永远都只是默默存在,从不会成为焦点。
而我——白思云,则是在这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
“思云,周六一起去万达吧?”
课间,坐在我旁边的陆予怀探头问道。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轻快,像是确定了答案一般,嘴角挂着笑容。她是个温和而擅长照顾人情绪的人,待人亲切,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嗯……看情况吧。”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随手在桌上轻敲了一下,制造出微小的响声。
“别‘看情况’了,反正你也不会有别的安排。”她不满地撇撇嘴,一双细长的眼睛眨了眨,“上次说好的要尝试新开的那家店,你不会又想鸽吧?”
“她不会的。”前排的岑晓笑着回过头,她的嘴角带着点懒洋洋的弧度,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思云虽然话不多,但答应的事从不食言。”
“这么了解我?”我挑眉看她一眼。
“当然。”岑晓耸耸肩,“毕竟我们是‘老战友’了。”
她口中的“老战友”,是指初中时期我们曾在同一个班级共度三年,彼此算不上无话不谈,但在需要社交的场合里,倒是能默契地合作,互相给对方留出合适的空间。
“那你呢?”我反问,“要不要一起?”
“不了。”岑晓笑着摇头,“周六有事。”
“哦?什么事?”陆予怀凑过来,露出探究的神色,“该不会是……”
“秘密。”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你们吧。”
“吊人胃口。”陆予怀轻哼一声,随后把目光转回到我身上,继续纠缠,“所以,你去不去?”
这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对我来说,周六去万达也好,窝在家里看书也罢,都不过是时间的流动方式之一。我并不讨厌这种邀约,甚至可以说,我需要它们。
在班级里维持良好的社交关系,是必要的。
不至于成为最受瞩目的存在,但也不能成为被遗忘的背景人物。这种微妙的平衡,才是我想要维持的状态。
“行吧。”我耸耸肩,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
陆予怀这才满意地退回去,开始和其他人聊起周六的具体安排。话题从电影排片,到商场新开的奶茶店,再到谁最近换了新手机,内容不断变换,却始终热烈。
我听着他们的交谈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偶尔附和几句,保持着我的存在感。
但在某个瞬间,我的思绪飘远了。
我注意到,在这喧嚣的教室里,有一个人的存在感几乎等于零。
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仿佛是与世界隔绝的孤岛。
凌莹白——班级里最安静的那个人。
我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呢?
或许,是因为她总是一个人。
教室里充满了生机。即使是沉闷的课间,也会有人走动,有人闲聊,有人叽叽喳喳地交换零食,有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作业。但所有这些画面,似乎都和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女孩无关。
凌莹白,那个仿佛和教室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的桌子靠窗,窗外的天空泛着微蓝,云层偶尔变幻着形状,被风缓慢地推移。而她,总是低着头,像是在与这个世界隔离。
如果不是因为偶然的目光掠过,我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她的黑发很长,柔顺地垂在肩上,发梢在阳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她的肤色很白,几乎带着病态的苍白感,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然而,她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不是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也不是刻意的疏离,而是一种习惯了安静的模样,就像……她一直都是这样,不需要别人,也不期待别人走近。
她是个不合群的人,这一点从班级氛围中就能明显感觉到。
在一个社交关系已经初步成型的班级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或者至少,也有固定会交流的同学。但凌莹白……从来都是一个人。
从开学到现在,我几乎没见过她和任何人主动交谈。
她不会参与八卦,不会讨论电影,不会在下课的时候凑到谁的桌边聊天。甚至,就连午休的时候,她也只是趴在桌上,或者低头写着什么。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无法确定。
但我知道,班级里有不少人对她抱有“神秘感”。有人说她是高冷类型的学霸,也有人说她其实很难相处。但更多的人只是默认她的孤僻,把她当成班级里“那个比较安静的同学”,不特意关注,也不会刻意去接触。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去探究她的世界。
在我的社交习惯里,我会尽量和每个人保持良好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刻意去接近一个并不打算融入的人。
但即使如此,我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注意她的存在。
比如,某一天的数学课。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新的公式,黑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推导过程。我握着笔,在笔记本上记下关键点,偶尔在某些地方画上圈,标注重点。
教室里有人偷偷打着哈欠,有人无意识地转着笔,有人悄悄翻开课桌里的零食袋,试图在老师看不见的角度里吃掉一块饼干。
而凌莹白——她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淡淡地落在黑板上。
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笔,指尖偶尔轻敲着桌面,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看不出是在认真听讲,还是仅仅只是放空思绪。
在某个瞬间,她的目光微微偏转了一下。
我恰好看到了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眼神略微有些失焦,像是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
——她真的在听课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原本以为,她和大多数成绩优秀的同学一样,应该会认真地抄写笔记,跟着老师的思路走。但她的笔记本似乎只是摊开在那里,除了第一页工整的字迹外,后面几乎没有多少新的记录。
她偶尔会在课间写些什么,但在上课的时候,她反而不像是在记笔记,而更像是——在等待时间流逝。
这和我想象中的“班级第一”不太一样。
是因为她已经掌握了所有内容,根本不需要认真听?还是说,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课堂上?
我一时有些难以判断。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让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花了好几秒钟去思考她的状态。
这个发现让我微微皱起眉头,收回了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黑板上。
她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
在这间教室里,我有自己需要维护的社交关系,而她——并不是其中的一部分。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大概不会主动找她说话吧?
但偏偏,这样的原因很快就出现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教室里比上课时热闹了许多。
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话。有人围着数学课代表讨论刚刚上课的题目,也有人在前排聊起最近的新番动画,笑声和交谈声交错在一起,给这间教室注入了活力。
但有一个角落,仍旧是安静的。
凌莹白的座位。
她低头写着什么,手里的笔在纸上流畅地滑动,速度很快,像是在赶着把思路记录下来。尽管周围的声音并不算小,但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凌莹白。”
她的笔尖微微一顿,停在了纸上。
抬起头时,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尚未从思绪中回神的茫然,像是短暂地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但很快,她的眼神恢复了平静,看向我。
“嗯?”
她的声音很淡,不算冷漠,但也绝对不带热情。
我把手里的名单放在她桌上,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名字:“你被分到我们组了,数学作业的小组合作。”
她低头扫了一眼名单,目光在自己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好。”
只是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疑问。
我等了两秒,发现她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什么。
……就这样?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我挑眉,“比如分组方式、具体要做什么之类的?”
“没有。”她回答得很快,然后低头继续写她的东西,就像刚刚短暂的对话只是某种被打断的停顿,她要迅速回到自己的节奏里去。
我有点意外。
一般来说,就算是性格再冷淡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少都会问一些细节问题。就算她不在乎和谁一组,也应该问一下任务的分配、完成的时间节点之类的。
但她什么都不问,似乎连兴趣都没有。
“你很忙?”我看着她的笔尖快速地在纸上移动,随口问道。
“还好。”她回答得依旧简短,连眼神都没抬一下。
这种反应……让我不太习惯。
如果换作是别人,被我这么问,大概率会随口抱怨一句作业太多,或者自嘲地说自己在补写笔记之类的。但她没有,她的回答完全是中性的,既不抱怨,也不解释,更没有主动拓展话题的意思。
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想交流?
出于某种本能的习惯,我决定试探一下她的态度:“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可以和我说。”
她终于停下了笔,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安静,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光,让她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是在思考。
“……你指的调整是?”她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比如任务分配之类的。”我摊手,“如果你不喜欢某些部分,可以换。”
“都可以。”她微微侧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补充道,“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独属于她的冷淡感,却不是那种刻意的疏远,而更像是习惯了独立完成一切。
不需要团队,也不需要去适应别人的节奏。
我下意识地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行吧。”我耸耸肩,“那就这样。”
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她重新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笔记上,像是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不会再有新的延续。
我站在她桌前,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走回座位的路上,我听到陆予怀在和同桌聊天,语气带着点好奇:“欸,白思云,你刚才跟凌莹白说什么?”
“组队的事。”我随口回答。
“哦……她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陆予怀挑眉:“果然是她的风格。”
我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这句话。
“果然是她的风格”……
这么说,大家早就默认了她就是这样的?
一个不会主动融入,不会表达太多情绪,也不会对周围的事展现特别兴趣的人。
——可她真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短暂地浮现了一瞬,但很快,我把它抛到了一边。
不管她是怎么样的人,对我来说,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她只是我的同学,仅此而已。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整间教室仿佛活了过来。
老师刚离开教室,前排的几个人就立刻收拾起书包,急匆匆地往门口冲去,似乎再多留一分钟都会浪费掉宝贵的自由时间。
“思云,走啦!”陆予怀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问道,“今天一起骑车回家吧?”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思索了一秒,点点头:“好。”
收拾好书包后,我和她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准备回家的学生,大家三五成群地说笑着,热闹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刚走到楼梯口,我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诶,白思云。”
回头一看,岑晓正一脸轻松地向我走来,单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了?”我问。
“今天数学小组的事怎么样?”她随意地问道,“你们这组感觉挺有意思的。”
“没什么特别的。”我耸了耸肩,“分组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哦?”岑晓眨了眨眼,“听说你去找凌莹白了?”
“怎么,消息这么快?”
“毕竟你找她说话这种事,算是个稀罕事。”她半开玩笑地说,“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没有。”我想了想,给出了最符合事实的答案,“她好像不太在意这些。”
“果然。”陆予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融入班级吗?”
这个问题让我微微一顿。
我回忆起刚才和凌莹白的对话,她确实没有抗拒,但也没有任何兴趣。她的回答简洁到近乎公式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已经习惯了这样?
“谁知道呢?”我随口说道,“反正,她不像是那种会主动找人聊天的人。”
“这倒是。”岑晓点点头,“不过,你们下次小组讨论的时候,她会参加吗?”
“……应该会吧。”
“也是。”她笑了笑,“毕竟作业还是得交的。”
这种对话很快就结束了,毕竟对我们来说,凌莹白的存在只是个微小的插曲。
我们走出教学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秋天夜晚凉意渐浓,远处的天空被染上一层橙红色的余晖,灯光点缀在街道两侧,给城市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周六见哦。”陆予怀挥挥手,骑上了自行车,快速地消失在街角。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跨上自己的车,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骑去。
沿着熟悉的街道前行,我的思绪却有些涣散。
今天本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社交、学习、应付各种人际关系,日子按照固定的轨迹进行着。但在这个过程中,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变了。
比如,那个始终坐在最后一排、不怎么与人交流的女孩。
我并不觉得自己会对她产生什么特别的兴趣,她只是班级里众多同学之一,既不重要,也不需要特别关注。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脑海里,她的形象却比我预想的更清晰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她和班级的气氛格格不入吧?
也许,是因为她那种淡漠的态度,让人忍不住想去思考她是怎么想的?
或者,也许只是因为今天的话题偶尔围绕着她展开,让我不自觉地多关注了一点。
无论是哪种原因,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只是我的同学,仅此而已。
我的生活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改变,她也不会因为和我说了一句话就有什么不同。
这么想着,我加快了速度,穿过夜色,向着家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