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了消息和爸爸妈妈说要晚点回家。

学校附近的居民区弯弯绕绕，错综复杂的小路一条接着一条，让人觉得眩晕。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稍微有点习惯了两个人相处，心情却比以往都更加沉重。

不向伊藤道歉是不行的吧。身为朋友，却完全未能察觉到那份感情，只是一厢情愿地觉得她喜欢着叶奈，然后用这种借口，把所有问题轻飘飘地一笔带过——就像是刻意忽视着恋爱的情愫一样。

这样想一想，会被说是笨蛋，其实也情有可原。

熟悉的旧式一户建，在道路的尽头出现。曾经去过的伊藤的房间还开着灯，其他的地方，则幽暗一片。她的父母今天大概没有在家，按门铃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开门……我没有抱着能够被原谅的心情来这里，所以，理所当然地，也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走到一户建的大门外，按动老旧的门铃，却没有出现提示主人的声音。也许是因为积年已久，这栋屋子的门铃早就成了纯粹的摆饰，想要从外面呼唤主人开门，只剩下大声呼喊和用电讯联络两种有点儿麻烦的方式。

打电话，伊藤应该不会接吧。

我拿出手机，点出通话界面，拨通了伊藤的电话。欢快的铃声在雨夜里响起，悠扬地回荡三遍，然后被无人接听的余声接替。

啊，她果然不想理我。真是难得，我居然偶尔能猜对一次别人的心情。

……算是苦中作乐吗？

天色才刚刚暗下去，入夜不久，这个时间大喊大叫，或许不算扰民。

“水月!”

只有这样一声呼唤，不附加道歉，或别的什么东西，只是呼喊对方的名字，仅此而已。如果她想见我的话，不必多说什么也可以……换句话说，要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和我说话，那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意义。

这样想着，我放下伞，靠着一户建的外墙，坐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

要这样坐着等很久吧。毕竟，就算伊藤不打算见面，我也没有放弃的打算。在这里一直守着的话，最晚只要到明天早晨，就可以和她说上话了。那个时候我会不会睡着呢？要是刚刚睡醒的话，道歉之类的言语，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我平时的嘴就很笨，所以也没有关系。

淅淅沥沥的雨淋湿头发，顺着发丝垂落的雨水接触到皮肤，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岚席卷着雨丝的关系，温柔的微风携着水珠飘过，让人只听得清风和细雨交织的声音。

回想起来，上次告别伊藤时，耳边吹过的，也是这样轻柔的微风。那时候被风拂去，没能听清的伊藤的话语，究竟是什么呢？特意站在门口，打着雨伞也要坚持说出的事情，大概不会只是欢迎再来那么简单吧。

真是几乎什么机会都错过了。

铁门被推开的刺耳声音把春岚刺破，我转过头，踏着拖鞋的伊藤正站在门口，低着头，没有与我对视。她忘了打伞，头发被雨淋湿，软趴趴地垂下来，让人完全看不出平时的那股气势。

“……会感冒的。”

她用有点儿颤抖的声音说。

伊藤的房间暖和，被加热过的茶水摆在桌上，飘出氤氲的白色。我和她坐在暖炉的两边，互相看着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睛，却因为难得的默契，而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水月喜欢我呢。”

“嗯，很过分吧。”她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眼神，“明明只被当成朋友，结果自顾自有了这种感情。”

“我没有那么觉得。”

“想笑的话尽管笑就好了，反正一直以来都摆出视而不见的样子不是吗。都那样明显了，结果还是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喜欢八神……就算是笨蛋，也该有个限度吧!”

“因为……”

“因为很喜欢八神，所以危机感很强。”她抬起头，也许是因为愤怒吧，狠狠地瞪视着我，“是这样吧？反正你只要嫉妒八神就好了!”

我没办法反驳。伊藤喜欢我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想过，但只要一想到叶奈的事情，那种可能性就会被轻飘飘地抛之脑后。她从我这里得不到回应，既没有接受也没能被拒绝，会感到愤怒也是理所当然。

“对不起。”

这回轮到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伊藤的情愫，支撑着我走到她家门口的，只有不想失去朋友的悔意。可是，已经没办法回去了吧？告白的话已经说了，那样沉重的感情，往后无非只有恋人和陌生人两种关系而已。

无论是哪一方，我都不想选择。

“……呐，我说。”伊藤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信美来只是为了和我道歉吗。”

“我还想和水月继续做朋友……”

会生气吗？会生气的吧。明明早上就因为这种事被说了很过分，结果晚上特意拜访，还是说了一样的话语。

“但是，我喜欢信美。”

她从暖炉的对面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坐下来，把整个身子靠过来，牢牢地环抱住我。没有被雨水浸湿的皮肤灼烫地贴在我身上，体温似乎比平时要更高。我没有推开伊藤，或者说，我没办法去推开伊藤。

拥抱持续了一小会儿，伊藤忽然压过来，把我推到在地板上。没有干的雨水沿着她的发丝滴落在我的脸上，痒痒的，让人想要用手轻轻拂去。

不过，手已经被抓住了。

“我会干这样的事情哦。因为是各种各样的喜欢，所以拥抱也好、亲吻也好、甚至那种事情也好，全都想要和信美一起做。就算是继续做朋友，这种心情也不会消失……如果有一天没办法忍耐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没办法回答。就算伊藤真的对我干出那种事情，我也没办法狠下心来和她绝交。在名为武田信美的十几年的短暂人生中，我只有这样几个朋友，因此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

“……不回答吗？”

伊藤压在身上，沉默片刻，随后爬起来，向房间的储衣柜走去。几件干净的衣服被她从里面挑出来，跟随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扔到我的面前。

“信美穿着湿衣服很难受吧？我去浴室放热水。”

浴缸里放好了热水，伊藤的衣服被叠好，放在最近的架子上。本来以为会有要一起洗澡之类的过分要求，不过她却没有进来，只是拿了瓶新开的洗发水放在门口，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开。

我到底是怎么看伊藤的呢？

脱掉衣服，钻进放好热水的浴缸里，身体被温烫的清水淹没。蒸腾的热气顺着向上飘去，在脸上轻轻地按摩，很舒服。我伸出手，挤出一点浴缸边上的洗发水，开始往头上涂抹。

泡澡能让人把很多烦心的事情全部忘记，不过，一想到走出门又要面对伊藤，我就没办法彻底放下心来。虽然感觉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但她好像是绝对不打算放下那份喜欢的意思。

也对啦，毕竟能够一两句话就放下的情感，也算不上喜欢吧。

对我来说，伊藤从始至终都只是朋友而已，虽然接吻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但那种事似乎和谁都一样……接受交往的请求是不可能的吧，毕竟，我自己喜欢的对象，一直都另有其人。

说到底，我没有办法放弃叶奈。

把脸埋进浴缸里，向外吹气，肺部的空气变成泡泡，咕嘟咕嘟地出现在水面上，弹起发尾浸泡水中产生的泡沫。临浴室的窗户开着，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连绵不断。听天气预报说，这会是持续好几天的小雨。

我有一个很坏的主意。因为既不想背叛叶奈，也不愿意失去朋友，所以才会有这种权益之计。那种办法根本不符合情理——如果让别人知道，一定会大骂傻瓜，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把头发洗干净，用浴巾擦干身上，换上伊藤的睡衣。推开门，一户建的客厅里，伊藤正坐在沙发上等待。我穿好拖鞋，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往卧室走过去。

“突然干什么？”

也许是因为太过突兀，就连伊藤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她没有拍开我的手，而是乖乖地跟在身后。

“刚洗完澡，想和水月到暖炉旁边去坐坐。”

我这样回答她。

从客厅走到卧室只有几秒的距离，房间里温暖的气氛，让脸不自觉地发热。我把伊藤好好地安置在暖炉边上，然后退了两步，坐到了她的对面。

“约会，我会和水月去的。”我看着水月的眼睛，认真地说，“想放弃喜欢一个人很难吧？而且，会是要很久的事情。”

“……如果不打算和我交往的话，就别说这种话啊。”

“所以说!”我打断了伊藤，“一直到和叶奈交往之前，约会和……和接吻之类的事情，都可以，但绝对不能让叶奈知道。我不想和水月就这样当不成朋友，所以，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慢慢开始不喜欢我吧，拜托了。”

“……这就是我的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