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小土坡上方看云朵，也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展望蓝天。

我的小脚，离开地面大约三十公分，也有可能是五十，甚至八十公分，我不太懂，也算不出来，总之很高，但我不是在飞，因为来回舞动着双臂却没能感受到有气流穿过腰间两侧，但是挺开心的，我张开嘴巴，吃着风，用喉咙与风做着抗争，喊出声音。

「爸爸！再高一点点！」

「好好。」

「嘿—咻！」说不好是粗犷还是温柔....可能两者皆有吧？的声音自耳后传来，紧接着自己就被举的更高了一些，视线在蓝天和云朵间上下游移，却一点也不觉得头晕。

「开心吗？」

「嗯嗯！好开心！好好玩！」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暑假，那是小小的我，高高的爸爸，还有在这时候看起来比我要矮很多很多的姐姐。

「姐——姐！」

「喔...」

我在半空中低下脑袋，瞥见背着手仰头望着我的姐姐，还有她脚边正被微风吹动着的，跟我一同摇摆身体的花花草草。

为什么要背着手呢？不仅背着手，姐姐的视线也跟着我的脸上下摆动，就像正在聚焦的相机，却拍不准摇曳的风铃。

「爸爸....」我试着让自己停下，因为我也想用脸蛋跟姐姐聚焦在一起。

「玩够了？」

「嗯嗯。」

爸爸蹲下身子，我的脚尖也终于能再次接触地面了，有股刚在地球上着陆的失重感，我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姐姐的脸也不再上下摆动了，我们，终于交映在一起了。

「姐姐要玩吗？」

姐姐摇了摇头，却还是背手瞅着我，不过这次我也瞅着她。

「很有趣哦。」

姐姐又摇了摇头，但笑了起来，我有些发愣，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姐姐抿着嘴微笑，微风吹动着姐姐的裙摆，那和我一样的纯白色公主裙，还有比我要短一倍还多一点的发丝也随着裙摆在她脸颊两侧来回晃动，可我却能清晰认出那稚嫩的五官和左侧脸颊上贴着的创可贴，膝盖上貌似也有个同款的棕黄色创可贴，那大概是今天早上被妈妈给贴上的。

「葉，来这边。」

「怎么啦？」刚着陆就被下达了指令，我踏着脚，没多大重量却能轻而易举地压倒地面上晃动的草根，走到姐姐跟前，歪了歪脑袋，视线向左倾斜，姐姐也跟着我一起倾斜。

「别动哦。」

「哦哦...」于是我又向右歪了歪脑袋，视线回正后，姐姐终于将藏在身后的双手掏了出来。

不算很圆但挺美观的花环出现在我眼前，在姐姐手上，大概是用附近树上的枝条编出来的，有点胖胖的圆，接近方形，大小却正正好好足够戴在头上，至于花环上哪些五颜六色的花朵是哪里弄来的就不清楚了。

「低头。」

「哦哦...」我低下头，闭上双眼，脑袋上传来了“吱吱吱”的声响，额头上被耷拉下来的树柳刮了一下，感觉有点难受，我半睁着眼偷瞄姐姐，姐姐的胸前也挂着一朵花，在我面前抬着短短的胳膊，一脸认真地来回拨弄着我脑顶的花环，扒拉走多余的树柳，难受的感觉消失了，可头皮被扎的有点疼，但很快适应了，我又睁开眼，抬起头。

「噢噢！」

这种声音和语调代表着开心或是惊讶，这是小小的我能弄明白的事情，有关姐姐的事情，我都弄的很明白，于是我拙劣的模仿着姐姐。

「哦哦？」

姐姐顿了顿，瞅着我发呆许久，然后扯了扯嗓门，大声的说道。

「公主！」

「诶？公主？」

「嗯嗯，公主。」

「我？」

「嗯嗯。」爸爸貌似也用“小公主”这样的话叫过我来着？可公主又是什么？是比小公主大一点的公主嘛？是指我身上穿着的公主裙嘛？可姐姐跟我穿的一样啊，我发出疑问，对眼前满脸笑意的姐姐发出疑问。

「姐姐呢？姐姐不是公主嘛？」

姐姐又摇了摇头，之后抓起了我的手。

「公主只能有一个哦，所以，让给葉来当了。」

我瞅了瞅姐姐的手，明明都上小学六年级了，还是弄得脏兮兮的，指甲缝里也黑漆漆的，可脸上却暖洋洋的，还是一直在盯着我笑，这次嘴巴张得很大，洁白整齐的牙齿都露出来了，应该很开心吧？这会儿我得说些什么才能让姐姐更开心一些呢？我想了想，之后张了张嘴巴，笑着对姐姐说道。

「嗯嗯，姐姐，最喜欢啦！」

「哦哦....」表情立马僵硬了，声音的分贝也变小了许多，脸上还有点泛红，每次对姐姐说出这句话之后姐姐就会变成这样。

姐姐，是很好理解的生物，可比数学题简单多了。

「那么....」

「公主，去玩吧？」

脸红的症状逐渐好转，姐姐对我发出了邀请。

姐姐，每天都会这样邀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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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是很开心的事情，作业，是很无聊的东西，这是姐姐告诉我的。

「葉，是很可爱的小动物」这是爸爸妈妈对我说的，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可爱这件事，可姐姐呢？姐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搞不懂。」这个问题令我紧闭双眼苦恼了好几分钟，最后拿起了铅笔。

「既然搞不懂那就写下来！」

于是我坐在凉席上，掏出小本子，平平整整的铺在学习桌上，望了望屋檐下的风铃，低着头，可风扇会吹起纸页的边角，我又按住小本子，动了动手，铅笔的尾巴也跟着我的手一起摇晃。

「写好啦！」

简略的一篇作文诞生了，虽然只写了两行字，我举起小本子，阳光透过纸页，映照出字迹和内容。

「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我又放下作文，开始思考到底什么东西没有写进去。

「啊！标题没写！」意识到写作文这件事里最重要的一步没完成的我，在学习桌前往后挪了挪身子，盘起腿，开始研究应该写个什么样的标题，用铅笔杵着脑袋，苦恼了许久，苦恼到连额头都有汗珠滴落了，于是我抬起头。

「姐姐，好热。」

可令人苦恼的问题根源就在眼前，还挡住了风扇，应该是故意挡住的，身上穿着的体恤和短裤的边角被风扇吹着，像是水平面上的波浪那般，来回摆荡着，依旧背着手，抿着嘴在我面前偷笑。

「热嘛？」

「嗯，热。」

「是嘛~是嘛~」还故意用奇奇怪怪的语调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说完之后闭上双眼，撵着下嘴唇，微微仰着头，摆出一副很奇葩，很搞笑的姿势。

「是在故意逗我笑嘛？」

眼前这个名为「姐姐」的生物，很好理解，我也深刻认知得到她可能是喜欢我这件事，更能充分理解到，是因为我很可爱她才会喜欢我的这个原因，可这些搞怪的声音和奇葩的动作，却让我一时间没法理解。

「锵锵！」姐姐突然睁开眼睛，藏在身后的双手也以超快的速度甩到了身前，甩到了我眼前。

「冰糕！一起吃吧？」

「原来是两根冰糕啊....」我还以为她是抓了只蝉打算拿来吓唬我什么的，不过我还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但看清了姐姐手里拿的蓝色长条状冰糕之后，我又往前挪了挪身子，接过她左手上的冰糕，再下意识地对她说道。

「谢谢。」

她有些不满，于是伸出空下来的左手掐了掐我的脸蛋。

「谢谢，姐姐。」

「再说一遍。」

我也有些不满，更多是有点生气，但又不是很生气，毕竟收了人家冰糕，我嘟起嘴巴。

「谢谢....姐姐。」

「嗯~嗯，这样才对嘛。」

「你写啥呢？」

「不告诉你。」我继续嘟着嘴，埋下头想着刚刚那些问题，可脑海里跟眼前以及耳边都充满着问题本身发出的古怪声音和好奇眼神。

「让我瞅瞅。」

「不要。」

「嘁，小气。」

才不是小气呢，只是姐姐最近总这样戏弄我，没事扯一扯我的头发，捏一捏我的脸蛋，虽然对我很好，我也感觉姐姐是个很好的姐姐，也很喜欢跟姐姐一起玩，但每次想写暑假作业都会被她给强行拽走什么的，多少是有点头疼。

「想看嘛？」为了不被这样的姐姐给说成小气鬼，我决定摊开紧紧捂着小本子的手掌心，对旁边俯着身子，死死瞅着我脸蛋的姐姐发出邀请。

「不了，一会儿要出去玩。」

「去哪？」

「不告诉你。」我将嘴唇嘟的更圆，甚至脸蛋都快要鼓起来了。

「姐姐，坏！」只是在心里这样想的，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也想出去玩，想跟姐姐一起玩，于是暂时先放弃了把姐姐给写成作文的想法，再次发问。

「我能去吗？」

「额....大概....不能。」既然都不能去了为什么还要加个大概呢？姐姐，太坏了。

「那姐姐要去哪儿玩？」

「隔壁，小刚家里。」

「哦。」可我不想让姐姐出去玩，虽然那样能安心的写作业是不错，但作业这玩意儿可没姐姐有趣，于是我盯着姐姐的脸说道。

「姐姐喜欢他嘛？」

姐姐耸了耸肩，摇了摇头。

「姐姐喜欢我嘛？」

姐姐愣了愣，张了张嘴巴，撇开眼神，伸出两只手，两根食指互相勾了勾，又看向我，点了点头。

说实话，那时的我，对「喜欢」这两个字的粗略理解大概就像爸爸妈妈总对我说的那种喜欢，或者小猫咪很可爱所以很喜欢的那种喜欢，由此来推断的话，我想....姐姐应该是喜欢我的。

「因为我很可爱。」

理解到姐姐喜欢我这件事后，我站起身，对姐姐伸出双手，用掌心揉了揉姐姐的脸蛋，然后模仿出那句妈妈对爸爸讲过的奇奇怪怪的话。

「姐姐，不可以花心哦。」

话说，当着孩子的面讲这些话的父母真的没问题嘛？但现在这种情况很适合拿来用这句话，我也就不去追究他们了。

「喔...」姐姐的嘴型又变成“欧”字形了，不过是被我捏出来的，但脸红的现象可不是我造成的，大概不是吧...？

「我知道了....」

「姐姐只和葉一起玩，行嘛？」

「嗯嗯。」

「这还差不多。」虽然姐姐这句话说的很沮丧，语气也很奇怪，但我挺满意的。

「那，等姐姐一下哦！」

“啪啪啪”

姐姐将我的双手从脸蛋上扒拉掉，然后跑开了，我愣在原地瞅着她的背影，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挺期待她跑回来的，于是傻傻的站在原地等了好几分钟。

“啪啪啪”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这次看到的不是背影了，而是带着两顶帽子，左手提着兜网和木桶，右手拽着一块红布的姐姐，由于拿的东西过多，脚步声比刚刚沉重一些，跑的也比刚刚慢了不少。

「给，拿着。」我接过兜网和木桶，瞅着这两样不明所以的东西发愣。

姐姐一副很匆忙的样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抓着红布的边角甩了甩，之后围在了我的脖子上，系在我胸前，我低下头看了看，系的跟个小宝宝的用餐巾似的，歪歪扭扭的，勒的还特别紧，我扯了扯，再次抬起头，脑袋上就被扣了顶帽子，那大概是妈妈的遮阳帽，帽檐很大很长，导致眼前很难受，看不太清东西，我放下兜网和木桶，往上推了推帽檐，瞅着眼前的姐姐问道。

「这是要干啥去？」

「抓虫子。」

「....」这下遭了，我可最怕抓虫子这个项目了，突然又想继续写作业，于是我摘下帽子，看了看姐姐的脸。

「一脸期待呢....」貌似跑不掉了，我叹了叹气，又扯了扯身前的红布，刚捡起兜网跟木桶，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姐姐。」

「嗯？」

「低头。」

「哦哦...」姐姐低下头，我拆下胸前酷似小宝宝用餐巾的红布，学着姐姐那样甩了甩，之后围在了她的脖子上，轻轻地系紧，红色的用餐巾变成了披风挂在姐姐的肩膀上。

「姐姐，转身。」

「哦哦...」姐姐转过身子，瞅着披在她肩头的红布，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作文标题。

也在心里理解到了姐姐的「噢噢！」这种语气词的乐趣，我扯了扯嗓门对姐姐说道。

「英雄！」

「诶？我？」姐姐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我点了点头。

「嗯嗯！」我又跑回学习桌上，写下了突发奇想的作文标题，然后对着姐姐的脸举了起来。

《姐姐是我的英雄。》

「噢噢噢噢！」这是姐姐超级开心时才会表达出的语气，瞳孔里也闪过一丝光亮，之后在我面前连蹦带跳的跑了好几圈，再拉起我的手，黑黑的小脸蛋上，映出了那张，又温暖，又帅气的笑容。

————之后，在那年暑假的末尾，我写好了这篇作文，我依稀记着，姐姐当时把它捧在手里，看了整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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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走后，我将那篇作文对折，撕开，纸页滋滋作响的声音，像是某种哀嚎，每撕开一片，我的泪就跟着一滴滴的掉落，直到最后，我用模糊的双眼，将这篇作文，撕得粉碎。

「那样的姐姐，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明明不下雨的七月，可我却感觉全身上下又闷又冷，眼眶很热很烫，胸口深处传来令人厌烦的刺痛，如针一般的细雨冲刷着我的内心。

「好烦。」

自出生以来，那还是姐姐第一次拒绝我，我讨厌被人拒绝时的感受，更讨厌被我最喜欢的人拒绝，讨厌到令人作呕，讨厌到自以为是的喜欢着那个姐姐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傻子。

「把所有的讨厌都说出口是不是就能好一些了？」

「那样的话，胃底才会干净嘛？」

我将手里的废纸屑揉成团，连同自己的心，对姐姐的喜欢与美好的回忆，一同扔进垃圾桶里。

站起身，来到洗浴间，瞅着镜子里那张除了眼角的泪痕以外都跟姐姐完全相同的脸，喘息间带来的烈火自胸膛升起，蔓延至喉咙深处，我打开水龙头，接满了水，将整张脸浸到水底，水位没过耳朵的轮廓，仿佛整个世界和心灵都安静了下来。

再次抬起头，眼角的红晕更加清晰，顺着刘海滴落的水珠令人极其厌烦。

「这张脸，还真让人讨厌。」

呼吸更加急促，烈火燃烧至咽喉，我说出这句话，对着自己，以及自己的姐姐。

「凭什么我要跟她一样呢？凭什么她是姐姐呢？是姐姐就可以跟我讲那些没用的大道理嘛？」

「就凭她是姐姐，就可以....轻拿轻放地....抛弃我嘛？」

我将手攥握，锤向洗水台，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只有愤怒和不甘，拿起洗手台上的刀片，再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脸，我讨厌的那张脸，用颤抖的右手举着刀片划向左侧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这样就能变得不同了吧？我不要再和那个姐姐一样了。」

可除了灼热的痛感和溢出的鲜血，那张脸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我再次喘息，不停的喘息，甚至要吐出来一般，把胃里所有的脏水都吐出来，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发泄。

「我....我....我讨厌姐姐！我讨厌你！我讨厌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姐姐！讨厌对我无微不至的姐姐！讨厌擅自给我买衣服擅自给我做饭，擅自拉我的手，擅自帮我整理衣物，擅自给我做便当，擅自给我做甜点，擅自给我买蛋糕的姐姐！还有....那个整天拉着我洗澡，抱着我睡觉，跟我讲些没用的废话的姐姐，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这个会拒绝我的姐姐！讨厌会跟别人混在一起的姐姐！讨厌管着我打篮球的姐姐！讨厌每天喊我起床的姐姐！讨厌....讨厌....我！超级讨厌这个笨蛋姐姐！为什么要跑去别人家里？为什么要对我出尔反尔？明明说了要用一辈子陪着我，自己却跑开了？啊啊....我真的真的真的，超级讨厌你！讨厌到想吐，看到这张脸我就想吐，包括自己，我也讨厌自己！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讨厌那个喜欢过我最讨厌的那个姐姐的自己！更讨厌用尽了所有力气却一无所获的自己，傻子一般的自己，我以为那个姐姐不会拒绝我呢，我还以为自己能一直被爱着呢，不是姐妹的那种爱，不是亲情的爱，我要的不是那种东西！所以，我讨厌自己，我更讨厌她！这句话重复了有多少遍了？讨厌这个词我到底说了多少次了？我讨厌这两字，但我现在只能用这两个字，所以我讨厌你！讨厌到比那个猪猡一号还要让人讨厌，明明我都为了你，放弃了跟别人交朋友的机会，放弃了跟别人交往的想法，放弃了所有，一心只想着你，可你却拒绝了我，凭什么要拒绝我？就凭你是我姐姐所以你只能是我姐姐？那种道理谁不懂啊！我知道你是姐姐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结果，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一切，我搞砸了一切，可为什么换不来任何一点点爱呢？你只是出于情亲，出于无奈，出于是我姐姐的无奈才会那样关心我的吧？我早知道了我比谁都明白，可我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我已经把所有试图靠近你的人都赶跑了，为了你，我都已经够安分守己了，已经够听你的话了，你不让我打架我就不打了，不让我打篮球，我也放弃了，我还不够听话嘛？我只想要一个吻，只想要跟你接吻，只想要这样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换来的却是你无情的拒绝呢？为什么要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我呢？为什么要跑去找别的妹妹呢？我不是说了你只能管我叫妹妹嘛？我都那样听话了，凭什么你要先拒绝我呢？她比我更好嘛，比我更乖嘛？我讨厌她！更讨厌你！我....我....我没哭！我才不哭呢！既然你都不要我了，我凭什么要哭！还有...还有你....你凭什么不要我？凭什么不要你唯一的妹妹，凭什么....凭什么啊....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了？我搞不懂，我真的....搞不懂，好难受，这种感觉，又讨厌又难受，肚子好疼，这时候为什么你都不在呢？我痛苦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开呢？我....讨厌！那个会对我说“不”的姐姐！」

「“讨厌这两个字，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讨厌”。」

水流的声音伴随着我的每一句“讨厌”回荡在整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屋子，我捂住小腹，俯下腰跪在地板上，一股难忍的呕吐感袭来，肚子和脑袋一起传来哀嚎和阵痛，喉咙干涩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剧烈的腹痛和嗓子里的火焰喷涌而出。

可除了眼泪与口水以外，我什么都吐不出来。

「好恶心。」

我现在，对姐姐的感觉，夹杂在喜欢与讨厌之间，这种感情是最令人难受的，那一刻，我终于认知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了，也终于明白了“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万般的好和爱与关心，终究是抵不过一次爽快的拒绝所带来的伤害，也许，我讨厌的并不是别人喊她姐姐这件事，我只是，没法接受一直以来从未拒绝过我的姐姐会对我说出「不行」这两个字。

「果然，还是讨厌的感觉更多一点。」

＞＞＞

————七月已近末尾，暑假如约而至，我和姐姐，维持了近三日的缄默不语，最终是她先忍耐不住了。

「葉....姐姐床下那篇作文....是你拿走了嘛？」

事到如今，居然还自以为是的称呼自己为“姐姐”，真令人作呕，我冷冷的回答她。

「啊，那个啊，已经被我扔掉了。」

「诶？」

「为什么....要扔掉呢？」

「只是一张废纸，留着不也没什么用嘛？」

「废纸...」

「难道那是楓很重视的东西嘛？抱歉抱歉，可是，你也没跟我说过啊。」

姐姐低下头，拧着自己的手指，舌尖与双唇在颤抖，磕磕巴巴的对我说道。

「葉...我知道那天是姐姐不对，姐姐....不该跟你说那些话的，不该....丢下葉一个人走掉的。」

「所以，我们....」

「我们已经没有和好的余地了，楓。」

我已经不想再跟她废话了，所以直截了当地打消了她的念头。

「没别的事了吧？」

「嗯...」

「那，我要出门了。」

「路上小心....」

「嗯，再见，“姐姐”。」

姐姐抬起头看向我，瞳孔都在颤抖，将右手掐的更紧，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静静的望着我出了门。

「原来，我也能讲出那般冰冷的话语呢。」

这份关系出现了裂痕，是由我开始的，我跟姐姐，已经形同陌路了，但碍于她是我的亲生姐妹，还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我又没法将这沉重的讨厌挑明出来，最后在僵持之中，我们升上了国中三年级。

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有所改变了，无论是性格还是脾气，我都不愿再跟那个姐姐一样了，篮球还是继续在打的，也交到了不少朋友，不用每天只围绕着姐姐转圈了，试过剪短发，可惜被制止了，于是我扎起了头发，校服不再穿的规规矩矩的，就算会被老师批评也无所谓，只要能跟那个姐姐不一样就好。

「我绝对不要再跟她一样了。」

可姐姐还是那个姐姐，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比前更烦人了，废话也越来越多，甚至比父母还要能多管闲事，也有可能是我自己正处在叛逆期吧？但我认为，叛逆的原因，都是那个姐姐给我造成的，于是天天都跟她顶嘴，吵架。

渐渐地，争吵和冷战成了我们之间最多的话题，因为零钱用的事吵起来，因为不想买同样的衣服吵起来，因为谁大谁小，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这种无聊的问题也会吵起来，甚至连拉个窗帘都会吵架，但多半都是我提起的话头，争吵过后又会陷入冷处理阶段，可我们都很能沉得住气，谁也不打算开口道歉，直到最后父母跑来进行调解才使彼此逐渐缓和不少，但所谓的缓和也就是缄默不语罢了。

「也许，这样才更像是姐妹吧？」

真正的妹妹是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姐姐的，而普遍的姐姐是不会过度关爱自己的妹妹的，我们....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至少还没到那种让我去恨她的程度，可争吵这件事却愈演愈烈，直到某个放学后的下午，我摔碎了一直以来连接着我跟姐姐的，铝铁盒子。

「说起来，那也是姐姐第一次打我呢。」

蹲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我抱住双膝，望着刺眼的太阳光，眼角的泪痕已经被烤干，深深的刻在眼窝附近，后脑勺的疼痛完全比不过内心的刺痛，我知道是自己不对，是我先挑起的话头，是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会被姐姐按倒也是很正常的，我也没想过反抗，更何况，姐姐是打不过我的，可为什么我会这般心烦意乱呢？为什么要跑出来偷偷哭泣呢？反正那个姐姐根本不会在意我的，也不可能会像我这样偷偷抹眼泪，至少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她哭，我捡起身旁的小石子，捏了捏，捏不碎 ，于是用力的挥舞手肘，投进河里。

「真是个....笨蛋姐姐。」

我怀着期望在河岸边从下午一直坐到傍晚，望着日光从温热变作冰冷，期望逐渐化作失望，透彻心扉的失望。

「我不需要姐姐，永远也不需要她了。」

日光彻底消散了，河岸边的飞虫迎着朝升的黑暗爬了出来，爬到我的裙摆上。

「真烦人。」我无奈的站起身，屁股早已经坐麻了，双腿的关节也嘎吱作响，就像节拍器那样，每抬起一段就不由的传来一次痛楚，拍掉裙摆上的飞虫，踱着缓慢的步子回到家门口。

自窗沿打来的微弱灯光映照着房门，我还以为哪里会杵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可那已经不现实了，也不再可能了，我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爸爸。

「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跟你姐姐吵架了？」

「打电话也不接，去哪了又不说，你姐姐也不跟我们说。」

「偶尔也让爸爸妈妈省点心，好吗？」

那样温柔的语气对我而言根本就算不上是训斥，我没理会他，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被骂，从小到大也只有妈妈骂过我，姐姐则是从小被骂到大的，我想，她当时也是抱着这种心态跟爸爸妈妈相处的吧？

走过玄关，望向厨房，姐姐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妈妈坐在她的斜对面，说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完全不想听，也根本没兴趣听，笔直的走进我讨厌的房间里，倒在自己床上，最近刚学会怎样才能把床单铺平整，衣服也懒得换，就这样抱着枕头紧闭双眼，想赶在姐姐回来前睡过去。

「葉？」房门的震荡伴着讨厌的声音闯进耳膜跟脑海，我没回答她，只是死死的闭着眼，隔着便服感受到了少许温度，那个姐姐又多管闲事的把被单盖了上来，还自顾自的伸出手去触碰我的发丝。

「葉....睡着了嘛？」

「对不起。」

「姐姐....不该打你的，真的....对不起，是姐姐太冲动了，不要恨姐姐好嘛？」

「偶尔....也跟姐姐说说话吧，姐姐再也不多管闲事了好嘛？姐姐....知道错了，姐姐....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再跟葉吵架了，我们....还能和好嘛？」

还能....和好嘛？我想要的并不是这句虚伪的漂亮话，我继续装睡，心里等待着她更多的回答，可她又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听到耳朵已经长茧子的废话。

「....」

令人厌烦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听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嘛？可能更久吧？我是想不到她会说这么久废话，更想不到居然没一句是我想听的。

「姐姐....」

近乎微弱的声音，这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了，没有任何后续的一声，“姐姐”。

「要是她当时说喜欢我，或者说爱我的话，我也许会起身抱紧她，也许....我们第二天就会和好如初。」

「可她，什么都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