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过来!”她大喊着,从地上爬起来,低身跃过成排的尸块和断肢,凭藉自己身材较为矮小的优势穿梭在枪林弹雨里。十公尺的距离让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但她最终还是一个滑铲躲进了连长所在的掩体。
“中尉!”她大声说。
“查科勒在哪里?!——”连长的耳朵里冒着血,他的吼声让南希觉得极为头痛。
“他死了,中尉。”
“什麽?!”
“查科勒中士死了,在下船之前!”南希又重複了一遍。
“见鬼!他妈的上帝。”他咒骂着,这不怪他,查科勒是作战经验最丰富的老兵,他的损失对士气和效率打击是毫无疑问的。
“——你能带领第一排冲上去把那块铁丝网给我炸开吗?!——”他伸出一隻手指向硝烟瀰漫中远处的一个矮坡,上面的木质工事上缠着铁丝网。铁丝网旁边就是一块断崖,上面的堡垒不断吐着火舌。几个拿着爆破筒的士兵倒在铁丝网不远处,大概是三排的新人。
第二波登陆艇正从远处的海面靠近。
“中尉!F连和B连全部联络不上!”联络员凑到连长的耳边喊到,「能联络上的D连和E连也被困在海滩上了,所有人都没有到预定位置!
“什——”中尉用枪托狠狠砸了一下沙石地面,然后看向南希,“……你怎麽还在这?!”
南希低声诅咒着,然后大声喊道:“第一排!第一排在哪里!”喊完,她便从掩体里探出脑袋,迅速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掩体。有几个掩体里的士兵举起了手,但人数远远不够。
不能在这里等死。
“第一排,向前推进,不能被钉死在海滩上!——”她大喊着冲出了掩体,溅射的砂砾迷住了她的眼睛,她几乎感觉到了子弹擦过肩膀的刺痛。
向前跑了不到五步,南希藏进了并排的龙牙后面,大口喘息着,心脏都快破了。她再一次探出头,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刚刚举手的傢伙几乎没有人移动一分一毫。
“向海滩推进!这是命令!动动你们的屁股!”她大声吼着。自己好歹也是中士,这群蠢货把她当花瓶也得有个度。
听到是命令,有几个傢伙终于挪动屁股,趁着敌人开火的间隙向着堤岸冲去。彷彿一瞬间,德国人的砲火突然哑了,而南希的第一反应就是趁着这时候冲过去。
她大口呼吸,却被四起的硝烟呛了一下。她边咳嗽着边冲出掩体,朝着目的地飞奔而去。有几傢伙躲在后面朝着碉堡开枪,虽然多少起到了火力掩护的作用,自己却变成了活靶子。等南希到达铁丝网下方的时候,那些傢伙几乎都死在了被工事弹飞的跳弹下。
有人朝着碉堡丢红色烟雾弹,但是强劲的海风用不了几秒就吹散了烟雾,驱逐舰的砲火支援集中在离碉堡八丈远的地方,什麽也没打到。
她看着和自己一同抵达矮坡下方的脸。一共有将近十五个士兵,有几个的确是G连的傢伙,但是陌生的傢伙也有。看来所有的连队都被打散了,大多数士兵正以枪砲士官为中心,各自为营朝着堤岸进发。
“皮尔斯,用爆破筒把铁丝网给我炸了。”南希指着一个最多只有十九岁男孩说着,然后看向男孩旁边的一个面容棱角分明的战士,“文森特,等铁丝网——”
“砲击来袭!—”
矮坡后面突然发生了爆炸,飞溅起的泥土有将近三公尺高,南希下意识地缩头蜷缩起身子。短短几秒,一发接着一发的砲弹落在离他们相当近的地方,炮声像是连成了巨大的海啸,要吞噬整个海滩。
过了有将近半分钟,砲击才逐渐停了下来。南希从泥土里鑽出来,抹着脸把身边埋着的傢伙一个个拍起来,告知他们没死。刚才的砲击没有造成太大伤害,除了几公尺外的鲍伯被卸掉了小臂之外并没有人受伤。
“医疗兵!”鲍伯痛苦地喊着,鲜血从伤口向外喷洒,很快他的身下就聚起了一片血泊。
“文森特,等铁丝网炸开,跟在我后面向里——”
“长官!”文森特突然打断她,“刚刚的是我们的驱逐舰开的砲吗?”
“闭嘴,听我的命令——”南希摇晃着他的肩膀,“等铁丝网炸开,你就跟着我向里跑。里面不到一百米就是主防禦阵地,我们不清楚那边的碉堡有没有被刚才的砲击摧毁,所有人先找掩体,现在的风不大,判断好位置扔烟雾弹作掩护。”
“——皮尔斯!“
刚才的砲击的确是后方的驱逐舰冒着搁浅的危险发起的,看来自己的队伍最多只是可以牺牲的棋子,死去的兄弟在那些将军的眼也不过是数字。
真是见鬼。
随着近处的爆炸,铁丝网被撕开了一条可供三个人通过的口子。南希不敢犹豫,连滚带爬地爬上矮坡然后滚了下去,藏在了一堆灌木丛的后面。文森特晚了一秒,滑向了另一侧的掩体。可是还没等他站起来,一颗地雷在他脚下引爆了,他的右小腿被瞬间炸碎,整个人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看起来是晕厥过去了。
“—后面的停下,有地雷!—”南希喊到,跟在后面的皮尔斯怔在矮坡上,一时不知所措。远处的碉堡在这时发现了缺口,矮坡上的男孩瞬间被机关枪射成了筛子。
“南希……冷静……冷静……”南希自言自语着,炸掉文森特右腿的是步兵雷,不是反坦克地雷,这点好歹值得庆幸。依照德国人的尿性,这一片一直到一百公尺开外──立着大型碉堡的高坡下面──应该都是雷区。刚才的砲火至少清掉了大部分的地雷,文森纯粹是运气太差。但不光是地雷,机枪碉堡也是极大的威胁……刚才的砲击是怎麽回事,这麽大一个敌方建筑竟然没有任何损毁……
“烟雾弹……”南希觉得碉堡里的德军并没有註意到她,便向着矮坡后面探出头来的士兵做着手语。这次作战军方配给的烟雾弹极少,而她自己的烟雾弹在跳下登陆艇的时候为了减轻重量和手榴弹一併丢弃了,现在她手里的投掷物只有一根红色信号弹。
“只有一个--”谢尔的声音,一颗染着血的筒状物喷吐着白烟从矮坡后面丢了过来,但是海风一瞬间再次加强,吹散了所有的烟雾。
南希一怔,舔了舔嘴唇后重新比划道:“60mm呢?”
“只有一轮砲弹…”
“等我命令……瞄准碉堡前方沙地,一发间隔三秒……”南希瞄了一眼文森特,那傢伙快要醒了,他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向外漫血。
只能抛弃他了,不能冒险搭上其他人的性命。如果他能撑到工兵抵达,说不定还有救。
德国人的阻碍防线在刚才的驱逐舰砲击后几乎全部瓦解,很多地方都被打开了缺口。
很快就结束了…
很快…
很快,自己又可以抱着那柔软的身躯入眠……鼻腔……肺里……都是温柔而摄魂夺魄的玫瑰花香……
“攻击!—”南希下达了火力掩护和进攻的命令,自己带头俯身从右侧切入,沿着弹坑前进。矮坡后面的迫击砲小组控制着时间间隔打光了一轮砲弹,除了一个被海水浸泡过的哑弹,其馀都准确打在远处的堡垒前方,形成了一堵砂尘的浓厚尘牆,堡垒里的机关枪开始盲目地向空地中央扫射,引爆了几颗地雷,但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海风在这时突然减弱了,于是南希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距离碉堡不到二十公尺的时候,她丢出了一颗红色信号弹,正好落在碉堡的正上方。不到十秒,新的一轮来自驱逐舰的砲击就直接摧毁了整栋混凝土建筑。巨大的石块滚落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同时引爆了碉堡前方的坦克地雷,爆炸使得石块边缘崩碎开,险些将南希给埋了进去。
德军早在几年前就陷入了钢材短缺的困境,这些看似坚固的混凝土巨兽没有钢作为装甲,连驱逐舰的砲击都挺不过去。连带着守备德军一起活埋了。
碉堡旁边是第二重铁丝网,铁丝网的后方是德军的战壕。可以听见里面传来奔跑和大喊的声音。较远的地方,88mm炮,要塞砲和20mm的重型机砲发出震耳欲聋的砲火声。要塞炮迸出冲天的火花,颱风和雷电的雷鸣轰隆声不断,在头顶疯狂地啸叫着俯冲发动空袭。
“爆破筒—”南希挥手,第二层铁丝网继而被撕碎开。在手雷清理过后,她抓起步枪灵巧地翻滚进了铁丝网对面的战壕,把被手雷炸死的德军尸体当做掩体朝着战壕里的德军射击,掩护着第一排的战士进入战壕。同时,南希命令埃文斯的班从战壕上方进行突击。利用上下夹攻的战法,这支队伍很快就向前推进到了战壕的一半位置。
在向内延伸的战壕里,枪声越来越激烈,盟军的战线不断向前推进,战机的嗡鸣声也跟着渐渐深入。
“路斯特中士—”从海滩跟过来的G连联络员躲进了南希的掩体,朝着南希敬了一个礼,说到,“长官,接到新的命令,工兵在清理海岸上的龙牙时受到了88mm炮的轰炸,其馀部队还没能推进到海滩后方的高地,我们得先把那些88mm炮摧毁。”
“你干嘛不告诉连长让他拿主意。”南希打断了他的话,一边不停地朝掩体对面的小型堡垒开枪。突然间,一小团黑影飞进了南希的掩体。
“手雷——”联络员大叫着翻滚到一旁。南希迅速捡起德国人的柄式手雷又给扔了回去,然后低下头躲过迸溅的泥土。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纳粹的哀嚎中,她的脸上却是享受的表情。
“……是意外,罗伯特中尉在混乱中躲到了工兵刚刚埋好炸药的龙牙,结果被炸成了重伤。”联络员摁着头盔重新蹲到南希旁边,“三排的艾瑞克森上士在进攻中失踪了,现在你是最高级别的长官。”
“我是个女人,当不了长官。”南希讽刺着,扔下卡壳的步枪,跃过掩体向着堡垒入口的牆边跑去。联络员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几个三排的战士朝着南希这边跑过来。也就是这时候,原本静默了的堡垒里突然枪声大作,一挺施迈瑟的枪口从黑烟中冒出来,对着紧随其后的大兵喷吐着火舌。
9毫米口径的手枪弹准确地穿射通信兵的心脏,仅仅一枪就让他像断线木偶一样失去力量倒在地上。
南希屏住呼吸,掏出别在后腰的柯尔特,缓步靠近堡垒入口,然后一把抓住正在射击的施迈瑟的弹夹,趁其不备使劲把开枪的德国佬拽了出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举起左手的柯尔特一枪轰在他的脸上。没有头盔的保护,他的颅骨被窜出的子弹开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口,脑浆和鲜血飞溅出来。枪声刚落,他就和刚才的联络员一样扭曲着身体倒在地上。
南希瞥了一眼尸体上的上校军衔章和领口别着的雪绒花,然后转过头对着一个小眼睛的士兵说:“下士,你带着你们的士兵肃清这片地区的其馀堡垒——”
接着她加大声音面向其馀的人,“G连跟着我,根据战斗前的简报,联络员刚才所说的88mm砲阵地就在附近,从战斗开始后不知道火砲数量有没有增加,先收集所有的C4炸药,谢尔,你和苏利文带着铝热剂手雷,一分钟准备。”说完她捡起地上的施迈瑟,叹着气坐在堡垒牆角,听着里面传来零星的枪声和哀嚎。
到这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把她当成女人,没有一个人会犹豫她的命令。一个狠角色的中士如果是男人,那麽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值得信赖,并愿意奋战在他的左右。可是对于南希,她是个永不战败的魔鬼,所有人都只能机械般服从命令,因为恐惧而不得不拼上性命。
也许是人类伊始的母系社会的残馀的意识本能也说不定。
“该死的诺曼第……”她念叨着站起来,这时候坐下还真是如坐针毡。她走到联络员的尸体旁边,取下对方的狗牌,摸着他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用铅笔写着潦草字蹟的纸条。处于好奇,她摊开在手心里,粗略的扫视着。
“失联运输机飞行员姓名及可能下落…F连…”南希嘟囔着,发出嗤笑,“F连的搜救任务在G连?…”
……
……
——雅兰达‧伯纳德
M.I.A 可能随101空降师的士兵行动前往卡朗唐…
南希不停用唾液濡湿乾裂的嘴唇。
雅莲没能返航。
“长官,我们好了。”谢尔在中士的背后说,埃文斯战死之后他就成了二班的班长,说不定战斗结束之后就能晋升中士。
“我们走——”南希的声音自从离开登陆艇之后头一次颤抖起来,谁都听得出她心中的不安。这个在海滩和战壕里所向披靡的恐怖魔鬼,突然像个新兵一样害怕起来,这比她死了更令人觉得可怕。让人几乎觉得利维坦会在晚上光顾整个盟军舰队,封锁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