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逡巡探病之秋 其四

作者:左岸华
更新时间:2024-12-22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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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直至我醒来头脑清醒许多,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睡去时,我的心中有些懊悔。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在昨夜那时做些什么。可在那懊悔中,我发觉自己无法得出究竟做何的答案。

是责怪,或是哭诉?还是刻意地做些何举动来发泄情绪?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于是我越发地不安,想要离开。

可直到我支起身子掀开被子的一角时,我才用余光发觉了凪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麻布睡衣,肩上披了一件看上去十分陈旧了的赭黄色的外套,蜷着身子歪斜身体伏在我睡的被子边——这原本是她睡的地方,此刻在睡梦中她发着粗重的呼吸声。

我完全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脱掉了。身上只剩下那件堂主分礼试①时赐给生员官们的廉衣②以及里面穿着的避衣③。

我又将目光向前方投去,寻找脱下来的衣服,然而眼前却是一件叠得方方正正、光亮如新的衣服。我沉思片刻,才发觉眼前的正是那件入宫时作为入官礼物发下的草桂色绣锦赏服。我有许久没有见过它,只记得春闱④提名⑤的次日,我曾苦着脸将它穿给吹凪看,她却摇着头评价说草桂色太奢并不适合我,接着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件绣着飞鹤的黄绿色缎衣,并连同句诗赠给我。一句是:“穷闺难掩春好意,草色不遮美人颜”。那时的场景我仍依旧历历在目。从那以后,我便一心只穿黄绿颜色的外套,一直到今天。

可我的衣服去了哪里呢?我这才回忆起自己倒在芥子屋门外的事情,想必就是那时沾湿弄脏了衣裳吧。如此,替我脱衣的就只能是她了。

我将身子向前探去,将草桂色缎衣拿放在膝上,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纹理,如今时隔三年再次触碰它,我才有机会可以细细端详它。现在,我才如梦初醒般地知晓了,相比吹凪当初赠我的那件黄绿色的衣服,这件我本该穿着于身行走宫中的衣服是怎样的普通。三年以来,我一直以为当初吹凪的赠诗只是想告诉我,我终究出于寒门,要低调行事,戒骄戒奢。也想当然地以为这件被吹凪锁起来的衣服本当是相当华丽和尊贵的物品。可我现在看得清清楚楚,这件衣服怎么比得上吹凪送给我的那一件呢?在那些与外人交往的日子里,我常常默默为自己在衣着上的卑微感到害羞与惭愧,竟然从未细细思考这显而易见之事。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其实过着并不落于其她生员官的生活。而那变故前的平日里从未有人背地中讥讽挖苦我的原因,早已在入宫前的那一天被吹凪安排得天衣无缝。

即便这狭衣久而无人问津,如同被我遗忘了一般。吹凪也未曾试图占有它,只是妥帖地为我保存着,使其光亮如新。如今正是重病缠身的她,在这萧凉的秋雨时节,不肯凭其御寒,只是披着件粗陋的单衣守候在我床边。

这些我从未注意过的地方,究竟投注了她怎样的心血?

我实在不敢想象在三年前,还是生员的我们,仅凭着做副业和女工的吹凪是如何置办下那件赠衣的?我不敢想象其中的苦闷与辛劳,于我而言它实在绝望得可怕。而更令我愧怍万分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那我无忧无虑度日,直至最终拖累吹凪的时光里。在那个我只是一心玩耍,虚度光阴,不知未来是何路的时候。虽我与她同居一室,彼此却过着截然不同的日子,我从未真正地察觉这一切,体会她的一切。

我明白了,我其实是这样的难以割舍她,并非只是出于爱慕一系,更是因为我曾对吹凪犯下了不可辩驳的罪孽,若非用尽一切报答,则我的内心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我将衣服放下,爬起身来,跪坐在吹凪的身边,用手背碰触她的额头。额上发热,渗汗,她的情况或许更加糟糕了。

我抓起吹凪的手,将它合在两只手的手心里。从掌心中传来的却是一种陌生的异样的粗糙感,如此饱经摧残的手,和记忆中幼时牵起我的那只手完全不能相比。可她依然是吹凪,那个一心照顾着我的吹凪,明明为了付出了这样多的辛劳却要被我如此苛责对待的吹凪。

这怎是我做出的事情呢?我感到深深的悔恨。

为了弥补哪怕仅仅是这一个夜晚里,我叛逆于吹凪的过错,我将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在心中默默起誓:我,春心。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遭受妳怎样的对待,我都绝不会埋怨,责怪,记恨妳。

只是这了了数语的微薄起誓,却是此刻我唯一能够回报给她的东西,不禁又感到悲从中来。

我掀开被子,本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抱起吹凪,将她移到垫子上去休息。可我发觉自己既没有这样的力气,又怕鲁莽地用力会弄疼她。

于是担心再让她这样趴着加重病情的我只得轻拍着她的背,将正在熟睡的她叫醒。

“春……春……心?”

“嘘……”我对着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接着为她捋平了垫子与枕头上的褶皱。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露出了笑容,点点头,摘下披在身上的外套。

“啊、疼……”吹凪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呻吟起来。

“怎么了?”以为是她的病情更严重了,我急忙问道。

“不,是腿麻了。”她像是玩笑般地笑着回答道。

原来如此啊,毕竟以那样的姿势趴在我身边守候了一整个晚上,就算是熟悉跪坐的我们也难免会感到难受吧。

于是我努力用上更多力气,搀扶着她躺在垫子上。

为她盖好被子,我想转身离去找水,却被她抽出手来拉住。

“身体还好吗?”我问。

“是说我的病吗?啊,多亏了妳,现在我的嗓子没有那样难受了,现在似乎也不怎么咳嗽,终于可以好好地开口说话了。”她摇晃了一下脑袋,向我显示自己状态尚可。

“那就好,不过我没做什么,要说感谢的话……”我将手撑在地上就要起身。

“等一下,春心……我想和妳谈谈昨夜的事情。”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似乎我一打断她,她就会昏过去一般,见她如此激动,我也只能合上嘴,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妳是因为家里来人才为此而生气的吗?这一点请让我解释清楚。那个人啊,是我在染坊工作时结识的好友,平日里偶尔会来家里做客,你不认识她,只是因为她是我这最近几月才认识的。前几天她来家里做客,才知道我正生着病,于是为了照应我才走动得频繁了些。”她说完便停下,似乎是在等待我的评价,可我却什么也没说。于是她便似乎是对自己的话不满意似的,又细细地想了想,露出笑容提起来,“我们昨夜发现妳忽然倒在门外都害怕极了,以为妳是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我慌得想不出办法,本想将妳背去慈甘小姐那里看看的。可她检查了妳以后却说妳只是因为一时焦虑过度而致昏厥而已,此刻不宜活动应当静养。我还害怕她会诊断得有所偏差害了妳,没想到果真如她所言。现在妳醒过来了,脸上也还是气色红润,一副健康的模样,真是太好了。她告诉我说她从小为药商跑腿上山采药,也不知不觉间学了些浅薄的医术知识。虽然那学来的知识浅薄,却十分好用,做工的同伴们有什么身体不舒服或是精神欠佳啊都会找她来看,有时甚至是做工地方的主人也会找她,搞得工场不像工场,反倒像个医馆了似的。

“她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就和我们以前认识的人一样有趣,想必春心妳也会想要见见她吧?若是妳此次回来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的话,我就再请她来家里坐坐好了……”

“不必了,她现在也应当正忙于生计呢吧。”我插进来的话打断了吹凪,但是这次,我是笑着拒绝的。

她听懂了我的情绪,却还是很不放心,脸上又变得忧愁起来:“春心,如今妳我之间也有嫌隙了吗?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摇摇头:“怎么会呢?我完全相信从妳的口中说出的话啊,一字一句都相信着呢。我对这些字,这些句,没有丝毫的怀疑。”我答得异常平和。

于是这时,吹凪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不再急于辩解,在我的持扶下安稳地躺了下去。待我打开水罐,烧了水,再取水盆过来时,已见她陷入了沉思的状态。

也好,这样我照顾她时也能省点力气。

从小到大都是吹凪来照顾我,每每到了我要照顾她时,她都像是受了多么承受不住的大礼般推脱,让我完全进行不下去。发生这样的事,又想起到她在家乡竟然还是世家贵族的小姐,不禁令我想要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为她擦身子的时候,她暂时地舒了口气,也许怕这样的场景太过尴尬,她忽然讲起我、吹凪、芽生三个人从家乡启程前的事情。

“有一天啊,我们在街上观赏巡礼乐班的表演,在场的都是乡里,或是身份尊贵的人,或是颇有学识的人。大家入座后,都不说话,开始认真地聆听乐者们演奏那首《阳月礼颂》。一个‘不知从哪来的身上脏兮兮的小丫头’却钻进帷帐里来,听到乐曲高潮的时候,忽然在大人们身后大喊着‘弹得好,弹得好,就像太阳出来了一样暖呼呼的!’可把在场的大人们都逗得乐起来。大家都在笑,芽生在外面听觉得有趣,就也跟着钻进来喊,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就连那乐师最后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一遍笑一边吹弹,弄得演出不得不停下来。乐团班主于是气呼呼地从幕布后面走出来指着妳说:‘什么什么!什么太阳出来了,这吹的是阳月。阳月啊,哪里是什么太阳?妳这小妮子,字还认不全几个呢吧,怕是只看懂了个‘阳’字却还不知道‘阳月’这个词是指着什么呢吧。’”吹凪咯咯地笑起来,接着兴致越发高涨,还故意模仿起我和那人的口音来。

“‘阳月?谁说的,我知道阳月是什么意思!就是太阳快要出来的时候啊,月亮也还在天上呢,这就是所谓的‘阳月’。我可天天看呢,怎么会不懂的?’那班主生气地说:‘我看妳是昏了头,那天上要么是太阳,要么是月亮,太阳在天上的时候就是白天,月亮在天上的时候就是黑天,哪里来的什么月亮还在天上的时候,太阳快出来呢?妳真是懂都不懂。’妳却叉着腰说:‘胡说八道,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去劈柴,分明看见白色的月亮在天上,黄色的太阳在地上。’妳们两个互不相让,从天上到底能不能同时有太阳和月亮,又吵到阳月究竟是什么样的意象,妳说‘阳月就是太阳出来晒屁股,出来干活力气足。’班主却故作雅致地说:‘秋实已落,佳植轮转,辄替新衣,着新花,赋笙箫琴韵。’妳却耍泼起来刻意坏气氛地讽刺说‘哪来的新衣服?我这身可穿了一整年哩!’芽生还怯懦懦地询问旁人说:‘我没新衣服是不是不能听这个?’她都还不知道观赏乐班演出是记名的呢。最后妳们两个被班主一手一个,像是拎鹓扶一样拎出去了,我看了也不禁笑得合不拢嘴。那时大家都在笑话妳们幼稚浅薄,父亲还告诉我说贵族们没必要和没见识的贱民计较。

“可我却想得完全不一样,我认为啊,妳说的却是对的。在你走后,我便站起身来,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天,告诉那位班主说:‘难道妳看不见这蓝中浅月吗?’,她抬头看了看于是立刻羞红了脸,这才知道这月中旬左右月亮在白天时就早已升上天空了,只是她不像农人一般仔细观察天空所以不知道而已。那时的妳虽不知道‘阳月’是指‘十月’这样记在书本上的司空见惯的小事,可妳却巧妙地避开了这样不利的话题,转而开始讨论阳月的意象。虽然我们素未谋面,妳道出的体验却和我巧妙的如出一辙。当妳喊出‘太阳出来了’的时候,在我的胸中就已经有一个正准备迎接大好前途而踌躇满志的士人形象了,所谓《阳月雅颂》不正是指的秋闱之后,取了八品官衔头戴‘寒梅锦绶⑥’的才女出于对美好前途的向往而情不自禁歌咏起时所作的曲子吗?这样的时候,怎么不是‘太阳出来了,暖呼呼’呢?我将此事告诉父亲和在座的宾客,大家都自知轻慢了妳们,觉得不好意思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帮着她穿好衣服,听起她这么说,才忽然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陌生,“我早就把这种事情忘干净了呢。”

“可我不会忘记。”吹凪握住我正拿着方巾的手,“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我才决心想要和妳做朋友,我们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来到芥子屋考取官名。虽然最初是抱着贵族的好奇心而接触妳,可我越发地认为,在妳的身上有着能够实现‘奇迹’的能力。”

“可惜芽生没能跟我们一起。”我觉得不好意思,便岔开话题。

“是啊,虽说她很早就离开我们了,但我也觉得芽生有着过人的潜力。只不过,相比起她我还是更中意妳。”吹凪笑起来。

“唉,我们直到来了芥子屋才知道妳居然是贵族出身的大小姐。亏妳向我们隐藏了那么久那么好,我们都只把妳当成是头脑聪明,家境不错的农家孩子呢。”

吹凪摇摇头:“所谓的贵族身份并不重要。那样衰朽的东西,怎么比得上妳所拥有的东西呢?为了能看到春和景明的那一天,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又神情凝重地说道:“春心,我说这些,不要怪我所言繁絮了。我只是想告诉妳,妳在宫里,不要为了外面的琐碎小事烦扰,一定要专心学习,认真值官。这几年来妳进步得这样大,言谈举止,礼仪风范都已经不输于我,俨然也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了。看到妳这样适应宫里的生活,我很高兴。不过,如今孤悬于宫中,没有我的照应妳会更加艰难,我担心的是妳在千务堂生活,万一遇到挫折会意志消沉,毕竟妳在我身边从未遇到什么万分困难的事情。如果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请不要忘记善用与她人交往的办法,就像我一样,要多多地结交朋友。虽然因为妳过去太依赖我,如此必定会让妳感到不适,可无论怎么样,现在都不是再耍小孩子性子的时候了,宫里的困难总是超出一个人的能力和承受范围的,非要借助她人援助之手不可。因此你要锻炼自己,尽可能地去寻找在仕途上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朋友,无论用些什么办法,只要妳能安全健康地回来看望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抱怨。这是因为妳出身于远乡土人的贫苦农家,这对任何一个志存高远的生员来说都是如同天崩地裂般的事情,但是你恰恰也因此获得了最宝贵的武器,那便是坚忍,这是那些宫中出身之人所最为缺乏的,妳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这个武器。”

她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所以,就放手去做吧。不必担心,无论妳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将要过去多少岁月。我的心永远是属于妳的,妳就是我穷尽一生所选择的命运之人,我们的纽带远比我们所面对的痛苦与困难坚强一百倍,一万倍。”

吹凪泪盈盈地望着我,言辞情真意切,让我不由地动心。

“是、是,妳还是那么爱操心我的事。明明才刚好一些,居然就说这么的多话,这样身子会吃不消的,我这去拿些我带来的饼给妳吃吧,吃些东西会好得快些。”话题的最后我无奈地摇摇头,借着查看灶上的蒸饼的说辞仓惶起身。虽然无法应付那样真挚的话语,可我的心却是暖融融一片的。

掀开锅,我将锅中碗上热气腾腾的包袱拿出来。打开,吹凪高兴地将手伸进去,随手却拿出来个被啃了半截的饼。

“咦?这是?”她将那只饼举到眼前观察,接着不解地猜道,“莫非是被老鼠啃食了?”

起先我也不知怎么会这样,还急急忙忙翻看包袱是不是真的让老鼠趁虚而入了,可将包袱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见到半点老鼠的踪影。困惑间我才忽然想起了那饼的来源。

“啊——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那’只小老鼠干的了。”吹凪看见我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逐颜开道。

“额……要不还是换个好了?”我连忙从包袱中又拿了一块完整的饼来,可送到吹凪嘴边的时候,她却忽然将我那只吃剩了半截的饼抢先塞进嘴里。

“这可……”

大口大口咀嚼着的她,样子虽然是谈不上文雅,可却像极了个骨子里和蔼可亲的大小姐,就连这种粗鲁的事情做起来也总让人觉得修养十足,赏心悦目。

我连忙抱着竹筒来,这是我还未动的椛娘送来的汤,这时便派上用场了。我将竹盖翻过来,为她倒了慢慢一杯汤,这下也不会觉得干涩无法下咽了。

“虽然是放了好一会儿的,但是毕竟是珍贵的汤,刚才我尝过以后也没有问题。”

她捧着热汤:“是啊,春心,你做得很好。不浪费食物,这虽然不合过去那奢靡的贵族之礼,但却是前景光明的未来之礼。”

“知道了,知道了。”我点点头,“就连这样的小事,也要不断地教导我,真拿妳没有办法。不过要是假如吃到了坏掉的食物的话,病可会更重哦,就像若是妳喝的汤也坏了,那可不关我的事哦。”

“啊,真困扰啊~那接下来就只能继续拜托春心小姐照顾了。”吹凪向我拱手行礼道。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我也装模作样地回礼道。

我和吹凪都笑了起来。

“话说这个饼很好吃呢,味道和外面铺子卖的完全不同,里面好像还放了花瓣,真像是那宫里独有的做法。”

“其实不瞒妳说,在宫里的时候我也没吃过这样的饼,只是此次回来,临行前由一位同伴送给我,我才第一次尝到。”

“诶?同伴?是什么样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椛娘,是个和吹凪很像的,温柔的人。对了,这次的路费还是她借给我的呢。”

“椛娘,真美好的名字啊,如此,妳要好好和她相处。至于那路费,应该要不少钱吧?可要好好还回去才行。”

“我打算用下一个月的生员俸补缺。”

“嗯,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妥当地处理。若是下个月有什么变故,实在不出的话,就尽管写信给我,我也寄一些过去帮妳,毕竟是与人相处的事,可不要胡乱逞强,从而破坏了朋友之仪。”

“嗯,谨遵姐姐的话。在宫里的时候我也会想办法找些事做的,这点就请妳放心吧。”

“对了,要不要也带些礼物回去呢?就当做送来如此好吃的饼的回礼。”

“哦?那送些什么呢?”

“送些布料怎么样?正好我这儿有一些剩下来的棉布,等到天冷了些,妳们可以做成围巾或者手套。”

“那要我亲手做再送给她才行啊。”

“嗯,春心妳果然越来越聪明了,就这样一点点继续努力下去吧……”吹凪说着时,眯起了眼睛,看样子她的精力还没有恢复,现在便逐渐地显露出疲态。

再让她为我事无巨细地操心就太过意不去了,我扶着她躺下,又为她用湿的方巾敷额头。

“妳真是太温柔了。就算不顾自己的事,也要把那些再细小不过的事情教给我。”望着她那灿烂的笑脸,我快分不清究竟是谁还在生病了。

“都是因为春心能为了我而亲自回来探望,我实在太感动了。许久不见,有好多话都积攒在心里正等着和你说呢。所以一说就停不下来了。我真是……”吹凪也被自己这来去匆匆精采逗笑了,“平常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我都会不由想起妳的脸。于是一边努力地去解决,一边思考着我是不是都在妳走前叮嘱过妳类似的事了。只要一想到还有我没有告诉妳该如何去处理的事,我就害怕妳会没有办法。在那么远的地方,又帮不得什么忙,真让人揪心。”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拨弄开吹凪凌乱的额发,我努力做出笑容来。

“那就好啊,好啊。只要妳能开朗健康的话……”她将我的手捂在胸口上,她的温暖与心跳在我清晰可知。

“请放心吧,我一定会的。”我轻声地应答道。

这样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便又恢复了那病重时的喘息声。看着她安稳睡去的睡脸,我的思绪显得异常的宁静。兜兜转转而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我们又回到了我刚刚来时的模样。这正是我所期望之事,在床边跪坐着,守候着,连一刻也不想离开。

吹凪她究竟是真好些了,还是故意强撑着身体来告诉我那些话的呢?我不得而知。

不过,唯独清楚的是,我依然能感受到在吹凪嘘寒问暖过后那逐渐浮现在脑海当中的异样。

桌上的蜡烛矮矮一截,碗盘中还残留着未能清理的蔬菜与白粥,一件陌生的樱花纹绯色单衣草草地塞在桌子的下面,坐垫则打开来散乱在草叠上。

要说究竟有什么改变了。我想此刻在我们之间的,大概也就只剩下来“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了吧?


注释:

①分礼试:千务堂堂下班入学的第二年末举行分礼试,生员官们通过分礼试后会挑选堂上班的不同书屋继续学习,春心此时所在的白鹤屋是其中之一。

②廉衣:素白色的绸子衣,凡生员官从千务堂堂下班毕业行将供职时都会由在任堂主礼赠廉衣一套,分上下服。廉衣是包括大祭司在内,宫内大小官员的制式服装,有着装的严格要求,凡官员工作期间必须穿于外衣内,并露出部分交领,以表所望清白。

③避衣:遮挡胸部和阴部的内衣。

④春闱:百花宫的入学考试,候补(次)八品预科生员通过春闱后即正式成为候补(次)七品生员官。

⑤提名:负责春闱的苇子院在阅卷评试后公布成绩的方式。届时,内务部的曹吏司官员会前来取录取生员名单,苇子院官员会通过“蔷誊”的方式将录取者名依次公布,由曹吏司官员誊写在挂在墙上的白绢上,一式三份,一份收寄曹吏司,一份报送春祠庙,最后一份则公示于苇子院外墙上。

⑥寒梅锦绶:夏闱后,由乡学院颁给成绩第一名的考生的梅花头饰,“梅生”之名由此而出。中梅生者可直升八品参与当年的秋闱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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