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娜的喊声惊醒了西莉亚。她抓起夜陨，翻身坐起。

天光已亮，火堆余烬散发着淡淡的烟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光点，也照亮了营地。

其他猎人已披挂整齐，但人数锐减，只剩五人。其余的不知所踪。

“发生了什么？”西莉亚看向正在检查弓弦的罗娜。

“佣兵，”罗娜皱起眉头，语气厌恶，“人数不少，估计有二十来个。他们正朝我们这边过来。”她眯起眼，望向远方，“奇怪，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佣兵？”西莉亚重复着这个词，想起这一带确实有不少佣兵团出没，她曾在酒馆里听人说起过。“你知道是哪伙人吗？”

“不好说，”罗娜脸色阴沉下来，“这一带的佣兵团，没几个好东西。劫道、杀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将猎弓背在身后，“我们出去看看。”

西莉亚仰头，水囊里的烈酒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短暂地驱散了寒意。她抹去嘴角的酒渍，跟上队伍。

清晨的空气凛冽，呼出的每一口都化作白雾，在林间缓缓飘散。

罗娜走向马车，车身覆着薄霜。这是他们此行任务的核心，她快速检查了车轮和车厢。留下一人看守马车后，她一挥手，让其他人跟上。

一行人拨开低矮的灌木，沿着溪流边的崎岖小路前行。

“怎么发现他们的？”西莉亚拂去脸上的枝叶，随口问道。

“早上巴特出去探路时发现的。”罗娜没有回头，简短地回答。

走了片刻，罗娜抬手示意停下。猎人们彼此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地各自挑选合适的树木，攀爬上去。他们地势低洼，不宜直接靠近，上树观察最为安全。

“爬过树吗？”罗娜似笑非笑地瞥了西莉亚一眼。

不等西莉亚回答，她已率先攀上一棵枝干粗壮的橡树。西莉亚紧随其后，冻结的树液硌得手掌生疼。

这树很高，西莉亚暗自庆幸这两年来坚持不懈的负重训练，不然还真爬不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罗娜在一根横生的粗大树干上停了下来，用眼神示意西莉亚也上来。

树干足够宽阔，两人并肩坐下也绰绰有余。

西莉亚往下望去，树冠遮挡了视线，地面的一切都隐藏在绿色的阴影之中。她估计，这里离地至少有十几米。

她顺着罗娜的目光，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溪流边的一小块空地。

空地上，二十多人将另一队人马团团围住。被围困的队伍大约有十来人，还有两辆马车，此刻正背靠着溪流，似乎在做最后的抵抗。

从西莉亚的角度，只能看到围攻者晃动的肩膀和扬起的武器，以及偶尔闪过的刀光剑影。

“是商队，”西莉亚听到罗娜说，“看来他们运气不是很好。”

很快，被围困的人就只剩下四五个，其中还有一个小孩，西莉亚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个女孩。

一个身影从围攻的人群中走出。几人将两名俘虏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那领头的佣兵，当着小女孩的面，一刀割开了其中一人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小女孩和她身旁的女子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看到这一幕，西莉亚心头一沉，手指紧抓住着树干。她没想到这群人如此残忍。

罗娜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语气平静，“没见过杀人吗？”

“见过。”西莉亚的声音有些沙哑。

“如果你选择当猎人，”罗娜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下方的空地上，“这种事情以后会经常见到。”

“为什么没人去清缴他们？”西莉亚不解。

她记得温特沃斯家族的势力很大，附近也有其他城池，怎么会任由佣兵在此肆虐？

“这片橡树林，比你见过的所有地方加起来都大。温特沃斯家族？算个什么？就算把附近几座城的守备军全拉来，也清缴不干净。更何况，不止这里有佣兵，黑森林、迷雾沼泽，哪儿没有？他们钻进林子，谁能找到？”

“除非教廷派几个圣骑士来，那倒是分分钟的事。”罗娜嗤笑一声，“可惜人家高高在上，哪会管我们死活？”

西莉亚想起温特沃斯家族的纹章，遍布白岩城的每个角落。但温特沃斯家族，也管不到这里。

权力不及之处，丛林法则盛行。

罗娜活动了一下肩膀，“佣兵，盗匪，魔兽，这世道的危险，多着呢。想活命，就得靠自己。”

就在她们说话的这当口，那领头的佣兵已经将另一名俘虏拖到溪边，将她的头按进冰冷刺骨的溪水里。

没一会儿，挣扎就消失了。

小女孩身体命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

钳制着她的佣兵松了手，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母亲身边。领头的佣兵接过一把长剑，挥落。西莉亚看到一颗头颅滚进溪流，小女孩也随之倒下。

屠杀仍在继续。西莉亚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挡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小女孩倒下的身影，她母亲被按进溪水里时的挣扎……

怒火在她胸腔翻滚，灼烧着她的理智。她死死地盯着那领头的佣兵，恨不得立刻跳下去，将他的头颅砍下来。

但她不能。贸然行动，只会白白送命。

“畜生，”罗娜骂道，“是血斧，只有这帮疯狗才会这么干。”

西莉亚猛地转头看向罗娜，呼吸一滞。“血斧？”

罗娜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西莉亚咬紧牙关，手背青筋暴起。

血斧。又是血斧！八年前的屠村惨案，村民们的惨叫，鲜血染红的大地，都和这群畜生脱不了干系！一阵晕眩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何止是认识！”

罗娜虽然不知道西莉亚与血斧有什么恩怨，但现在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这时，一个佣兵跑到那血斧领头的佣兵身旁，低声说了几句。领头的佣兵脸色一变，抬头朝她们这边看来。

几乎同时，另一边树林里传来几声短促的口哨声。

罗娜心头一紧，“我们被发现了！下去！”便敏捷地攀下橡树。

西莉亚紧随其后，小心地控制着下降的速度，尽量不发出声响，她没想到血斧佣兵团的侦察能力竟然如此出色。

树下，三名猎人已聚拢过来。罗娜迅速扫视一圈，不见其余同伴踪影，眉心微皱。“怎么回事？罗恩和巴特他们呢？”

一个猎人答道：“罗恩说我们被发现了，让我们小心。”

罗恩既然示警，多半已经去了血斧那边。既如此，他们也只能跟上。罗娜抽出长剑，剑锋斜指地面：“走。”

五人沿着溪流，向上游摸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他们翻过一个低矮的山坡，视野豁然开朗。前方溪流拐了个弯，空地上，血斧佣兵团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是罗恩。”一个猎人指着空地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说道。

罗娜转头看向西莉亚，见她目光冰冷，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或许是为了安抚她，又或者是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罗娜低声说道：“别冲动。我们不是第一次和血斧打交道了。说不定罗恩正在和他们谈条件呢。”

说着，她自己却警惕地扫视着空地上的动静。毕竟他们只有九个人，而对方二十多个，个个都不是善茬。

西莉亚知道罗娜的意思，她确实和血斧有仇，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知道不能冲动。

“放心好了，罗娜，我有分寸。”

见她应允，罗娜也略微放下心来。

他们继续向前，越走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重。

终于，罗恩、巴特和另一名猎人，以及二十多名血斧佣兵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所有佣兵都围在溪流边，似乎在……分割着什么。

待西莉亚走近，才看清佣兵们正在分割尸体和财物。散落的货物和箱子表明这些人正是之前被屠杀的商队成员。

这时，领头的佣兵注意到了他们。

他身材魁梧，穿着沾满血污的皮甲，腰间悬挂着一把滴血的长剑——正是刚才杀死小女孩的那把。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说道：“哟，罗恩老弟，你这队伍里还混进来个独眼龙啊。”他的语气轻佻，充满了戏谑和嘲弄。

罗恩说：“这年头，活不下去了，别说独眼龙，瘸子也得出来混口饭吃。您不也一样？连个小女孩都不放过，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啊。”

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但这微笑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领头佣兵说着，摊开满是血污的手，上面赫然躺着几枚金光闪闪的首饰——正是从商队成员身上搜刮来的。“罗恩老弟，你今天运气不错，老子逮到条大鱼，今天就不收你们的过路费了。”

他说的大鱼是什么，在场的猎人们自然心知肚明，无非就是那个被屠戮的商队。

“你们可以走了。”他挥了挥手，手下随即让开道路。

这这个结果自然最好，没人想动武，即使是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愿意轻易招惹血斧这群亡命之徒。

“多谢了。”罗恩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行人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领头的佣兵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们：“哎，罗恩老弟，等等。你这一趟，送的什么货啊？我听说，报酬很丰厚啊，一人三个金币呢。”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罗恩一行人，语气中有些好奇，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更多的却是贪婪。

领头佣兵这句看似随意的话，却让所有猎人瞬间警觉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西莉亚也下意识地探向腰间夜陨。

这一刻，空地里静的可怕，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众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