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为什么？”

嘴唇翕动半响，菲特问道。她不太愿意去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就像当年若非奈叶主动，她只会将爱恋埋在心底。

“我已经调任很多年了。”手指攥住纸页，菲特语调平稳，“让我去做舰长不是个好选择。”

见到恋人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反应，奈叶眨眨眼睛，放下手。她上前几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牢牢盯住菲特，“菲特，你的拒绝到底是因为自己转职多年，还是因为我？”

恍惚间，菲特又看见九岁的白衣魔导师，记忆里小魔导师也是这般执拗地要从她这里得到个答案。她下意识地躲开，她害怕再多对视一秒，自己的伪装便被奈叶识破。

可教导官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奈叶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疾风和我说，你现在做的和你过去做的…”

话音顿了顿，从疾风那里知道一切，取得老师批准后，奈叶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菲特这，她深呼吸下继续说道，“并非出于责任。”

“这是我该做的。”不等奈叶说完，菲特截过话题。

如果是三十年前，只怕奈叶会立刻拉着自己去模拟战，她看着教导官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到。谁能想到向来讲求交流沟通的奈叶，是全管理局最信奉[如果语言无法沟通，就用实力来交流]的人。

可惜现在的自己别说陪奈叶模拟战，就连当年的高速奔袭都无法做到。菲特在心底苦笑。

直起身，奈叶没有说话。菲特的态度不免令她生出几分火气，然而在瞧见深埋于赤眸底部的悲伤后，她抿抿唇绕到桌后，直视提督认真道，“菲特，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向老师申请取消这次委派。”

熟悉的气息侵占周身领地，奈叶回归以来，她们之间从未这么近过。菲特想避开却被奈叶紧紧握住扶手、半圈在怀里不得动弹。

“你需要实践自己学习的新理论，参与巡航是最温和的方式。”菲特竭力把自己放在奈叶适应期监护人的位置上去思考，她潜意识忽略了自己不想拒绝奈叶的真实理由。

“可以有其他方式，没有什么比一场战争更快。”眼角余光扫过菲特瞬间收紧的手，奈叶索性直接挑明，“菲特，我说过当有一天你觉得厌倦、对我不再抱有爱情时，我会放手。如果你对我仅是责任，那我会申请取消委派，搬出去。”她说得认真，任谁都不会怀疑奈叶话的真实性。

“所以需要我申请吗？”问完，奈叶不再开口，一如十六岁表白完，后退一步给予对方空间般，静静地等待着菲特的回答。

良久，菲特才松开手，低声说，“不用。”

闻言，奈叶眉眼顿时舒展开，她轻笑出声，凑近飞速吻吻菲特唇角。教导官向来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爱意。

被突袭的菲特短暂顿住，随后意识到什么的她无奈地对教导官道，“其实奈叶开始只给我两个选项吧，而你笃定我将接受委派。”这招还是她当年教奈叶的审讯技巧，没承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中招。

“我这叫学以致用。”

真的是，望着教导官得意的样子，菲特弯弯眉眼，伸手捏捏恋人耳朵，“哪有反过来对老师用的。”

温热通过肌肤传导至耳骨，奈叶登时一僵，瞪大眼睛，旋即欣喜漫上心头，笑着调侃菲特问自己表现如何。

“勉强及格。”轻轻推开教导官，菲特起身理理衣领，补上迟到的回礼，“合作愉快，奈叶。”

卡拉觉得自己可能做梦还没醒，她竟然在指挥名单中看到舰长一栏后填的是菲特少将。

不同于兄长选择留任次元部队，尽管自身履历能力出众，且多次受到次元部队挽留，这位少将依旧在十年前选择转职法务部门，以执法主官的身份参与总局日常治理。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委派这位来当她们这艘即将退役的巡航舰的舰长。

卡拉默默吐槽，她很清楚以哈拉温少将的职级，就算去X级战舰柯罗诺斯号担任舰长都算高配，哪怕之前担任过吉恩号舰长，都算破例，何况总局都在传这位与八神司令即将升衔。

在这种关键时候来吉恩号担任舰长算不算变相流放？卡拉乱糟糟地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前方是楼梯。当踏空时，她已来不及抢救自己。

完了，这回肯定要摔。卡拉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忽然，领口一紧，她猛地往后倒去，撞进某人怀里。对方闷哼声，后退几步，却直到她能站稳才松手。

“非常抱歉，我真的很对不起……”她急忙转身弯腰向对方道歉。

“没事，这是我该做的。”

意料之外的清透嗓音响起，卡拉抬起脑袋，悄悄打量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使有八神司令，这位最年轻的佐级军官纪录保持者打底，眼前的陌生军官依然显得过于年轻。

今年是怎么回事？先是哈拉温少将担任舰长，又是教导队二佐任职。卡拉心底满是疑惑，不禁怀疑起吉恩号要去执行什么神秘任务。

“放心这次只是普通任务。”

“诶？”她叫出声，然后急忙调整好表情，“您有读心术吗？”

“没有哦。”二佐脾气颇好地笑笑，冲她解释道，“你刚刚说出来了。”

这回真的丢脸，卡拉扶扶额头，无比想穿越回去，把踏空的自己给拦住。这样她也不用在二佐面前犯蠢。

“为什么您会来这？”许是二佐颇具亲和力的笑容给予她勇气，令她有胆子问询上官，还在上官面前吐槽吉恩号，“比起吉恩号，这种普通到要退役的战舰，像柯罗诺斯号那样的战舰才是您更好的去处吧。”

自从训练校毕业后，卡拉就被分配到吉恩号工作。她自认为对吉恩号还算有发言权，在她看来，吉恩号各方面都很普通，实在不像是二佐这样的青年才俊该来的地方。

“其实在三十年前，吉恩号也是当时最新型的战舰。”二佐的语气含着几丝怀念，她曾在这艘战舰工作，前往67号管理世界预备执行任务。扭头看看舷窗，她半是感慨半是遗憾地说，“时间过得真快。”

“简直就像我们去年退休的老舰长才会说的话。”刚说完，卡拉就突然拍拍脑袋叫起来，“我们会经过虚数空间。”

听见这句，二佐笑容变浅了些。但她没打断卡拉，继续微笑地听对方说话。

“除了哈拉温少将曾任舰长外，吉恩号唯一的特殊点大概就在这吧。”对二佐表情毫无觉察的卡拉还在努力回忆传言，那是她从前辈那听来的，“听说当年高町教导官坠入虚数空间前就在吉恩号上——”

滴，通讯提示音截断话头。二佐看看消息，颇为歉意地向她道别。卡拉忙敬礼送别上官。

通讯是军需官发来的，当奈叶匆匆赶到办公室时，对方已经在办公室内。

“菲丽二佐。”抬手敬礼，奈叶向三佐致歉。

“本来就是我临时找你。”

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菲丽调出空间显示幕，同奈叶讲解起巡航流程。作为菲特的前任副官兼战舰上资历最深的几位军官之一，她早在起航前就从长官那获知此次出航的真实原因——帮助高町二佐适应新生活。至于舰长哈拉温少将，作为高町二佐的妻子兼监护人，跟过来不是件很正常事吗。

果然是ACE of ACE，见奈叶迅速理清流程并接手工作，菲丽难免感慨，天才无论何时都会大放异彩。

交接完工作，菲丽犹豫会，到底选择问奈叶是否需要自己重新安排住宿。她并非是卡拉那般十多岁的少女，年近四十的她幼时从长辈处听过许多少将同二佐的往事。

尽管舰长与副舰长居室分开是定例，但面对伴侣搭档总归有特例存在。而她本身对上官未曾说出的缘由隐隐有所猜测，因此多问一句。

谁知奈叶摇摇头，表示接受安排，旋即问起菲特担任舰长时的情况。

闻言，菲丽微微愣住。哈拉温少将在吉恩号任职的时间不算长，仅有三年，比起任职二十多年老舰长来，这点时间可谓是微不足道，但吉恩号的巡航路线、工作方略却是在对方的任期内定型。

每次巡航经过高町教导官失踪的虚数空间时，彼时还是二佐的少将总会离开舰桥，前往廊道远眺隐藏于不远处反射星光的虚数空间。任谁都看得出来，舰长是在思念失踪的妻子。

“我们曾问少将是否需要更改航线，她摇摇头，说无需为她更改。”菲丽叹叹气，在那些日子里，她会想舰长执著地坚守这条航线，是不是还藏着一份迎接归来的高町教导官的祈愿，“但吉恩号巡航并回应沿途次元世界求助的工作方针，是由少将敲定，特别是第67号管理世界，巡航时遇到67号世界救援，舰长总会亲自指挥参与行动。”

67号管理世界是毗邻于她所坠入虚数空间的次元世界，而菲特所做的事亦是她曾在通话中提及过的工作计划。

“之后呢？”问话的那刻，奈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涩艰。

“后来我成为少将的副官。”

眯眯双眸，菲丽陷入回忆，“少将是位坚强而温柔的人。我随她前往各地执行任务，她是战场上最活跃的人，以她的衔职完全待在指挥室，可她依旧选择前往战场。她和我说，曾经有人对她说想亲手拯救每个哭泣的孩子，她想那个人知道后肯定会很高兴。

您也上过战场，知道个中凶险。受伤难免，可我从来没看到少将喊疼或哭泣。直到某次，我们和一个孩子被困在山洞里，她当时受着伤，还分神去安慰害怕的孩子。孩子问她家人的事，她开始讲起您与薇薇欧，一直讲到援军抵达，将孩子交给同僚，她才放心晕过去。

那时少将已经因为伤口发炎低烧，前往医院的途中，她都在叫您的名字，说自己疼……”

临走前，菲丽望着教导官如是说道，“您能回来，我想对少将是份幸运。”

当菲特因不放心奈叶，来到副舰长室，预备向奈叶确认各项事宜时，刚进门便被奈叶抱住。

感受到温热的泪水滚入衣颈内，她颇为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只是替你难过。”

收紧手臂，教导官声音喑哑。她难以想象在过去没有自己的时光里，菲特是如何孤独地度过每个受伤的夜晚，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经过虚数空间。她觉得自己错过太多太多，多过无法弥补。

猜到教导官或许是从菲丽那知道了什么，菲特叹叹气，像过去般，拍抚爱人脊背，“可奈叶归来，我就很高兴。”

“那过去呢？”抬起头，奈叶双眸通红还挂着泪珠，“我让你等待这么久。”

久吗？三十年也许算久，但对菲特而言，这仅仅是她等到奈叶归来，才反应过来已经逝去的时间。她拿出手帕，温柔地替奈叶擦拭泪水，“我从来都没觉得漫长。”

泪水再度涌出，奈叶握住菲特的手，哽咽着问，“为什么是我？”她在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得到菲特如此坚定的选择。

“奈叶，你该问为什么不是你。”

话音落下，菲特抱住奈叶，轻轻吻住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