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蓝白色的潮水正在一股接一股地漫过我的脚丫,让我感受到十分惬意和舒适,即使潮水算不上冰凉,也不是特别凉快,但是也完全足以带走我身体里多余的热量了。
我本来就比较怕热,能带走我身体里多余热量的东西,我向来都是来者不拒,更何况现在太阳正在尽情地将它的辐射抛洒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受到一阵接一阵的灼热。
“结果海水根本没有很凉快嘛。”
尽管降温效果还不错,我还是踩了踩由于浪潮退下而暴露出来,现在正温柔地萦绕在脚边的湿沙子,嘟囔着。
“现在是十月,海水不会很凉快的啦……得是七八月那会儿的水才显得凉快点。”
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我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可是,尽管那个声音很温柔,也很熟悉,我也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我却一下子有点看不清她的样子。
一定是阳光有点太过晃眼了,让我产生了些许的幻觉。于是我甩了甩头,眼前的人儿的脸果然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了。
“也是呢……毕竟水的性质就是这样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往海水的方向踩了一脚。
海水又借机缠了上来,小小的漩涡在我的脚踝处打转,害得我有些痒痒的。
“你什么时候也知道这个了?”
她的头以微不可察的角度往左歪了歪,疑惑地问我。
看来她真的是很疑惑,能让她下意识地做出这种动作的时候可不多。
这个笨蛋,这知识明明是你自己教我的啊,什么时候连你也变得这么健忘了?
“还不是你教的好,嘿嘿。”
我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
就在这个瞬间,我一阵恍惚,同时伴随有一阵强烈的违和感传来,但是我并不知道那种感觉来源于何方,只是没由来地感到某种撕裂感。
就好像……在某个世界里的我们并不是这样做的一样。
“我原来教过你吗……?好吧,不管了。走吧,都来到这里了,至少要泡在水里试试才对。”
她收起了疑惑的表情,切换回了往日里正常的模样,然后走到我背后把我轻轻地推往较深的水域。
“呜呜,明知道我不太会游还推我去深水区,你好坏。”
我把泳圈往我身上套好,然后顺着背部传来的柔和推力,缓慢地进入较深一些的水域,嘴上也不忘抱怨两句。
我确实有和她一起去学过游泳,我也确实会游泳,但是我一离开泳圈就会很怕,什么东西都忘了大半,所以事实上我可以算是不会游泳。
不过,有泳圈的情况下就不一样了,依托着泳圈带给我的牵挂感和安全感,我能非常顺利地在水里游来游去,所以最后教练也勉强承认了我学会了游泳。
可能这就和我的人生一样吧。
“才不是呢,你明明会游的,就是容易慌而已。”
人生里的泳圈温柔地鼓励着我。
但结果是,我似乎每次都辜负了她的温柔,只是我还是一昧地依赖着她,不肯松手。
水已经逐渐蔓延到了我的腰部,我懒得动脚,就只是用手臂慢慢划水,让自己往更深一点的水里移动。
小小的浪花冲击到了胸口上,让我的心随之没由来地浮沉了一下。
水花还挺舒服的。但是,为什么这一点小浪花会让我一阵心悸?
想不明白。
带着这一阵莫名的心悸感,我缩了缩身子。
“可是我真的怕嘛……”
“好啦好啦,不要抱怨啦,反正我可以拖你回去。”
也是,有她在,也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说我是天生的旱鸭子,那她就是天生的海豚,我毫不怀疑她能在这片海里游到我看不到的地方,然后把我甩掉。
无论是在泳池里,还是在海里,或者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她都有这个能力,而且也完全可以这么做。只是她从来不会离开我身边,让我感到有种带有些许负罪的安心。
“要不是你在我才不去这么深的位置呢,顶多齐腰就不往前走了。”
我直接说出了大实话。
事实就是这样,即使再想凉快点,我也不会主动让我的脚离开我可以踏足的土地,以及能用脚底感受得到的那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我本来就不向往飞行,尽管我很喜欢那些漂浮在宇宙中的星星,而且漂浮在空中的感觉大概也会很美妙,可是我下一秒钟就会想念那安安稳稳的踏实感。
失重的感觉听上去虽然很梦幻,也有点美好,可是我只能感受到慌乱,漂浮在空中的话……
太孤独了。
“这里也没深多少啊,现在才泡到胸口呢,就这里吧,再往前我也觉得不安全了。”
她也知道我能接受的范围是多少,索性就找了个让我觉得相对安心的位置停了下来。
在她身边的我总是能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大胆一些,如果没有她在的话,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感受到更深一点的水域带来的自由和凉爽。
“好好,最好了,呜呼!”
我欢呼一声,开始踢起水来,绕着她在她附近游来游去。
果然,这套泳衣真的很适合很适合她,很好看。如果说这片海水是清澈可见的透明暖水海域,那么现在的她就是点缀在其中的一片夺目的珊瑚礁,多彩、美好而动人。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感概多一阵子,有一些海水就淘气地跳进了她的嘴里,让她俏丽的脸瞬间就变得有点扭曲。
“好咸,呸呸!”
她忙不迭地把海水吐出来。
很少看到她这种有点失态的样子,看来海水是真的很咸,我还是不要尝为妙。
虽然有点心疼她,不过我还是感到一阵好笑。
“哼哼,这就是你把我拖出来的代价。”
代价什么的当然是玩笑话,我自然是最喜欢这个能让我安心地呆在只有我一个人在的时候不敢来的地方的人了。
一直以来都是最喜欢的。
她是我最最重要的人,和爸妈一样重要。
不过,如果有人问我哪边更重要这种问题,这种棘手的问题我肯定是不会去回答的,但非要我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也有答案就是了。
让我把这三个名字的其中一个画个叉的话,那么我会在我先在自己的名字上画叉。
如果把叉先打在自己的名字上的话,后面的事就不归我管了,主打一个甩手掌柜。
无理取闹,又不负责任,我一直都是这么任性的,在这种时候我再任性点也不是不行,想必受够了我的任性的她们也一定能理解的吧,嘻嘻。
“好啊,你给我等着。”
她明显也是开起了玩笑,狠狠往我身上泼水,报复着我。
难得她使坏。
“呀!坏!”
这种时刻我当然是不能忍着,肯定是要回敬她的。
用左手挡住脸的同时,我右手也没闲着,不断地拍打海面,把水泼向她。
海水在我们之间交换,交替承载着我们的体温和心意。
被扬起的水花一阵又一阵地拍打在我身上,那水花混合着她温柔的气息和大海的咸腥味儿,在我身上蹦跳,让我有种轻柔舒适的痒痒感。
好开心。
和她玩最开心了。
泼水战争愈演愈烈,逐渐地,水浪开始变大起来。
“哎呀,你怎么这么用力啊,那我也要。”
她吃了我一记用力浇泼后,不甘示弱地回敬了我一下。
“啪嗒!”
我眼前又是一阵恍惚,随后我就看到她手中泼出的水浪似乎变成了奔涌浪头,把我打了个趔趄。
好痛。
连我这种木头都会觉得痛,并且能把我抛飞,那是什么力量啊?
不可能吧?那是人类能做到的力量吗?
我站直身体,晃了晃脑袋,眼前的一切变得正常起来,似乎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确实只是我头晕眼花而已。
“怎么了?没事吧?我刚刚就只是推了一下水而已。”
她关切地跑了过来,扶稳我的身子。
听着她语气里毫不加掩饰的关心和心疼,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随即放开了我,后退了几步。
“那先休息一下吧,看样子你也是累了。”
她这么说着。
嗯?
她为什么会放开我?
不对劲。
这种时候她从来不肯离开我半步。
我试图看向她,可是天气太好,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这使我完全无法看清背对着阳光的她脸上的表情。
“诶?你要去哪?”
从不远处传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去哪?什么去哪?不是你放开我的吗?
我有点疑惑。
就在这时,我发现身变的海水变成了黑色,一直蔓延到我和她之间,而她那边的海水变成了白色。
黑与白的境界线就这样矗立在我们两个中间,泾渭分明,而她则是开始迅速变小,看上去是主动远离了我。
发生了什么?!
“不是你……唔唔……”
我想说话,但是我发现我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深陷于漩涡之中,根本不像是海水,而是像墨汁一样的粘稠液体把我吞噬,让我眼前一片漆黑。
求生本能让我没命地挣扎起来,但是作用并不大,窒息和失重带来的眩晕感还是逐渐侵蚀了我的身体,这让我无力又拼命的挣扎越来越微弱。
我要死了吗?
要离开她了吗?
先一步离开她,真是对不起呢,我果然好任性啊。
好冷,好黑。
没事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那就让我一个人独自沉溺吧。
这么想着的我,逐渐停下了挣扎,意识开始远离身体,眼前逐渐从一片漆黑慢慢过渡到比黑更深色、更令人恐惧、但也更令人安心的纯黑色中。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我。接着,有一股令人难以置信,但又让人感觉很安心的力道传来,不但把我拽出了黑暗,而且直接把我甩飞到了水面之上。
我狠狠摔倒在不知何处的水面上,伴随着四肢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眩晕感消失了,但却没有什么痛觉。
那种窒息的黑暗感立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眼难耐的阳光和我一下子就恢复了的意识。
我又一次被她救了吗?
可是,她呢?
意识到这一点,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让我心脏直接收缩成一个点,在血液被疯狂泵动的支撑下,我用尽浑身力气,不要命地爬起,回望我深陷的地方。
现在,轮到我站在白色的水里,而在我对面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黑色的漩涡,而且漩涡正在消失、变小。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什么都没有。
那里空无一物。
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我再次榨干了我的全部体力,只恨自己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一条腿一样,飞速往回跑去。
快点。
再快点。
眼看着这个差点置我于死地的漩涡就快消失,我不仅没有半分庆幸,反而全身汗毛倒竖了起来。
不要!不要!
来不及细想,我直接拼尽全力往地上一蹬,以最快速度减小我和漩涡之间的距离。
可是,事与愿违的是,我眼前的漩涡不仅没有随着我的飞跃而在我眼里变大,甚至还自顾自地继续缩小了起来。
不要啊!
在我的头进入水面之前,漩涡终究是没能等到我,它完全又彻底地消失了。
“哗啦!”
我一头扎进了空无一物的海水中。
没有漩涡,没有海浪,也没有气泡——
更没有她。
我曾经无数次思考过如果她先离开了我,我大概会做出怎样的行为。我本以为我会哭得浑身颤抖,亦或是不能接受而大喊大叫,又或者是干脆点,直接疯掉。
可是,都没有。
我只是感觉到那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的悲伤、无力、绝望,随后,接踵而至的是遍布全身的冰冷与空虚。
我的人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啊,空旷寂寥,而又毫无温度。她的出现,给我带来了温暖与生机。而她现在离我而去了,那不属于我的一切,既然她已经离去了,那自然也就该随她而去了。
到头来,我还是那个我啊。
孑然一身,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我木然地悬浮在一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处的黑暗中。
在哪里,并不重要。
倒不如说,已经没有什么会令我觉得重要的东西了。大概这个世界上也不再会有任何地方,会成为我的容身之所了吧?
就这样沉溺着,我任由麻木又冰冷的黑暗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吞没,带走着我的一切。
窒息和失重的感觉开始传来,我的身体似乎并不甘心就这么被吞噬掉,心脏正疯狂地试图自救着,求生的本能让我强烈地想要挣扎。
嘛,还是算了。继续挣扎的话,未免有些太累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