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野珉站在门口，披了一件很长的外套。曲野筱想了想，准确的说这件衣服不能只用“外套”形容，这是一件白色长袍，料子应该很昂贵。她好像一直喜欢比较修身的衣服，极少穿这种感觉很宽大的款式。

“去吃中饭吧。”

她简单的抛下一句话。看见曲野筱点点头，她便转身向前走去。曲野珉转身时，曲野筱才发现她这件长袍背后绣有一只站立的仙鹤，还有一棵枝干蜿蜒的树，树上粉色的花瓣飘飞。绣工非常精美，让曲野筱眼前一亮。曲野筱也见过一些有仙鹤图案的衣服，那些仙鹤大多都展翅高飞，气势磅礴，鲜有站立的。花瓣飘飞的树的图案当然也见到过，不过那些花瓣大多飘得很多，场面宏大，鲜有零零散散飘几片的。曲野珉的白袍背后，仙鹤恬然地站在那里，树也恬然地站着，花瓣也不紧不慢的随意飘飞了几瓣。整个画面气定神闲，充满意境。和曲野珉真的很般配。曲野筱想要夸两句，但是还是没有开口。

一上午基本上都窝在房内没有出来，根本不知道现在都已经中午了。曲野筱在走廊上走着，感觉空气里的湿度似乎和自己南方的家乡相似，不禁伸出手紧了紧衣物，觉得有些奇怪，在奉原从没感觉这么潮湿过。接着瞥见天空，看见灰白色的云很低很密，先前什么时候似乎下过雨。

曲野珉好像发现了曲野筱一直看着外面的景色。“昨夜下雨了，你不知道么？”

“我睡得早。”

曲野筱追随着仙鹤和花瓣，来到了餐厅，几盘菜放在桌上静静地冒着热气。曲野珉也没跟她多说什么，两人便坐下开始吃饭了。席间也是一阵沉默，两个人吃东西都没什么声响，最多偶尔有碗筷相互撞击而产生的清脆响声。吃完之后，曲野珉将碗筷拿走，曲野筱正准备问她要不要帮忙洗碗，还没问出来，曲野珉伸手拉开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橱柜的柜门，把脏碗筷什么的全都放了进去，然后再关上柜门。曲野筱站在原地不明所以，觉得非常迷惑，难道就把它们这么搁在那？直到曲野珉按了按柜门上的按钮，等一下，按钮？曲野筱才恍然大悟，这“橱柜”应该是洗碗机。他们什么时候买的啊……不，重点是她又刷新了自己对厨房的认知，她太菜了。日常生活中要是没有餐厅营业，她可能会马上饿死在家里。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应该有什么想说的吧？”

直到现在，曲野珉都一句话也不说，这让曲野筱有点着急了。于是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主动询问曲野珉。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那自己来奉原的意义是什么呢。

曲野珉站定，静静地看着曲野筱，若有所思。正当曲野筱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盯得要受不了了的时候，曲野珉总算说话了。

“跟我过来吧……”

曲野珉带着曲野筱进入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有点难找，难怪曲野筱以前从没发现。打开门进来的时候，她立即感觉到别样的气氛。曲野大宅外表风格非常传统，但是很大一部分的室内装修都是纯现代风格，但这间房不一样。以木头为基调，比如圆形的窗户就有深色木头横纵排列，让人想到南方园林的窗户，非常的中式。但是房间里又没有放什么八仙桌和太师椅，而是颜色舒服的坐垫和矮矮的木茶几，地上还铺了毯子。木茶几上摆着的是通电的玻璃茶壶而不是紫砂茶壶，在这里的设计似乎又与现代接轨。听上去好像是有点奇怪的搭配，但是又看起来非常舒服。曲野筱从未见过这种装修，它实在是相当别致。

但是房间里最吸引曲野筱的还是窗户——准确的说，是透过窗户看到的事物。这扇窗刚好能看到后院，而后院的那棵树开花了，开了一树白色的花。以前还想过一直没遇见过这树开花，今天突然看见它开花，不觉被它的美所吸引。

“好看吗？坐过去看吧。”

曲野筱因为那棵树而略微分神，这才听到曲野珉的话。

“真好看……”

她跟着曲野珉走了几步，两人对坐在了靠窗户的木茶几前。透过木窗，这时能更近地看到窗外的景色了，因为下过了雨，后院的地面上还是潮湿的，也有不少花瓣落在地上，挂在树上的花瓣也看起来非常湿润。

当曲野筱终于把视线从窗户那移开，把头转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曲野珉一只手托着腮，一直看着她。曲野筱心中一跳，但是维持着表情，没有显露出动摇的神色。

“我也想了很久。究竟怎么办，但是到今天也一直没想好。”

曲野珉突然说话了，并且一下子进入了主题。

“我现在没法回答你。但是我保证会在你离开奉原前给你回答。——你是明天晚上的飞机对吧？”

曲野筱微微颔首。

“——嗯。”

所以……既然现在无法裁决她……那现在做什么？

曲野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咱们聊聊天吧。暂且当那些事没发生过，普通聊天就好。你应该很想和我聊天吧？”

曲野筱微微睁大了眼睛。说起来，她和曲野珉好像没有怎么正经聊过天，好像都是只言片语为多。

“……说些什么啊……”

她有些苦恼地低声说。如同以前她觉得和曲野珉找不到话题一样，现在也这么觉得。她认为她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比如说……你的爷爷？”

“我的爷爷？”

“虽然是亲戚，但其实我们这边也对他并不了解。我听我爸说，他在解放前就离开奉原去了外地。”

“其实我也不怎么了解他，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抱歉。”

“没事。”曲野筱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他叫曲野应荣，以前做设计方面的工作。具体是设计什么的我忘了……除此以外就……”

曲野珉点了点头，似乎发现这个话题聊不下去。

“那你讲讲你学校的生活吧？”

“学校的生活啊？”

“嗯……你看，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你嘛。”

曲野珉想了解自己。这件事已经足以让曲野筱失去冷静了。可是总感觉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又不能沉默，怎么都得先把话接上。

“呃，我中考没有考好，上的普通高中。下学期读高二……我对理科比较感兴趣……”

曲野珉“嗯”了一声。

“嗯……上学期谈了个恋爱，过了两个月就分了。”

曲野筱话音刚落，心里已经苦水翻滚。接话也不是这么接的吧？说了三句话，其中两句话就暴露了自己的痛点！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啊……抱歉哦……”

为什么曲野珉要说抱歉啊？是因为分手的事而表达遗憾吗？总感觉话题重心完全错了……曲野筱根本没打算说那件事。

“……没什么好抱歉的，这种事……”

曲野筱低声说着，勉强摇了摇头。

“他是什么样的人？”

曲野筱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她根本不想讲那件事。

“不良少年……吧。”她勉强地回答。

“噢。”曲野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类型啊。”

“嗯……按你的说法，应该就只是为谈恋爱而谈恋爱吧。”

虽然曲野筱好像并没有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但是就是想在这里讽刺她一下。当时在饭桌上确实有被气到，有点耿耿于怀。

曲野珉“呵”地轻笑一声。

“我也不该多问，毕竟都过去了。”

“嗯，算是吧。”曲野筱确实希望这个话题能够结束。她真的很不擅长开启话题聊天。尤其是面对曲野珉的时候她更难以应付。

“哦，对了，你有心仪的大学或者专业了吗？”

“还没关注……”

“有时间可以看一下啦，树立目标还是有好处，好歹有个盼头吧。”

“盼头啊……”

“嗯，我在读高中的时候，一定程度上就是依靠盼头才熬过来的。”

曲野珉的眼睛里目光深邃，总感觉她这话意味深长。

“那我随便说几个专业啊，机械，计算机，药学，土木，能源，嗯……材料？这些算是大学里比较普遍的理工专业了。有没有感兴趣的啊？”

“唔，我好像都不太熟悉啊，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稍微想到感兴趣的东西了。”

“是什么？”

“应该算是……理论物理吧？”曲野筱说着，点点头。“我以前听说过一个理论叫‘弦理论’。我这么解释应该不够准确……这理论的大致意思就是所有的粒子都是由弦组成的，那些弦不同的振动模式组成了不同的粒子，也就是说，我们的世界全是由一维的弦振动而成的。”

曲野筱一想到这个理论，心里就会荡漾莫名，不仅是因为这个理论能够统合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而且是因为——

“我知道这个理论，它是很浪漫的理论呢。”

曲野筱不禁睁大双眼，倒吸了一口气。曲野珉一手托腮，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也这么想啊？”

“嗯。”曲野珉看着她，“那样我会很好奇我们——或者说，我们熟悉与不熟悉的万事万物，变成一维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那可真是超越各种哲学的究极恐怖和究极浪漫呢。”

“无法想象，对吧，如同骨头要挣破皮肤一样，如同想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一样。”曲野筱眼睛闪闪发光，“光凭想象是无法做到的。你看，只有借助一些工具——不管是一些仪器设备还是照片，这些都是工具；借助它们，我们才能看清自己身体内部的构造，更别提去看清‘根源’……我是说，‘世界的本源’，科学、哲学、神秘学从古至今都在追寻的那个东西……”

“我明白了，你认为这个理论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它假设‘根源’的方式，而且在于仅限‘不借助工具只凭想象’这个条件下的，绝对的不可知论？因为我们无法想象万事万物作为一维时的形态……”

“对。”曲野筱轻轻地说，眼里的光芒更亮了。

“虽然我觉得这种绝对的不可知论很迷人，但我还是认为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把它弄明白。人类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会思考、会借助工具。”曲野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虽然我目前无法想象观测手段，我才疏学浅嘛……但我还是期待它被证明的一天。”

她望着木茶几，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又轻轻地笑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曲野珉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