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真实的你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古老钟表的回响。
“你认识艾丽茜亚？”奈叶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努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铃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未达眼底：“她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
奈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住得很近，她总是翻过花园的矮墙来找我。”铃鹿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透过那层薄薄的玻璃，能看见过去的影子，“她喜欢偷带些稀奇古怪的糖果给我，说是‘特制能量糖’，其实只是普通的草莓味。”
奈叶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菲特也喜欢草莓味的东西。
“后来呢？”她听见自己问。
“后来她搬走了。”铃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病床的金属栏杆，指节微微泛白，“没有告别，没有消息，就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样。”
奈叶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知道艾丽茜亚真正的结局——那个被菲特程序模仿的“原型”，早已不在人世。可铃鹿的眼里还藏着期待，像是仍相信故人只是走失在某个转角，而非永别。
“直到那天在商场，我见到菲特…和艾丽茜亚太像了…”铃鹿突然抓住奈叶的手腕，目光直直地望进奈叶的眼睛：“她就是艾丽茜亚，对吗？”
奈叶的呼吸微微一滞。
——不，她不是。
可她该怎么告诉铃鹿？真相太过残忍，她不忍说出口。
“怪不得那天你一直缠着她问东问西，原来是因为这个？”奈叶勉强扯了扯嘴角，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我还以为你对菲特一见钟情……”
铃鹿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倒是你，那天一副‘敢碰她我就咬死你’的表情。”
奈叶的脸瞬间热了起来，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铃鹿轻笑一声，没有继续逗她，只是眼神渐渐沉静下来，像是回忆的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礁石。
“艾丽茜亚的母亲，普蕾西亚阿姨…是当时知名的科学家。”她顿了顿，语气微妙地变了变，“我父亲一直想邀请她加入月村科技。”
心念微动，奈叶忽然支起身体，腹部的伤口被这个动作扯得生疼，但她顾不上这些。
“普蕾西亚…艾丽茜亚的母亲，研究什么领域的？”
问出这句话时，她心跳如擂，她其实对艾丽茜亚知之甚少，仅仅是从琴柯那里偶然听过这个名字。可现在，铃鹿推开的这扇门后，藏着一个她从未敢深想的真相。
铃鹿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奈叶会突然问这个。但她只是略微迟疑，便很快便答道：“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
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奈叶的思绪。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有些恍然。
原来如此。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绝望的科学家母亲，面对女儿冰冷的尸体，指尖颤抖着敲下最后一行代码。她复刻了女儿的样貌、声音、记忆，甚至…情感。可那终究只是一场精密的模仿，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梦。
而那个被创造出来的“机器”，就是菲特。
——那菲特自己，知道吗？
奈叶闭上眼，胸口蓦地一疼，像是有人攥住了她的心脏，缓缓收紧。
如果有一天，菲特突然“醒来”，如果她真的在某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只是逝者的影子…她会怎么看待自己？
会迷茫吗？会痛苦吗？会在深夜里凝视镜中的自己，颤抖着触碰那张不属于她的脸吗？
——可那又怎样！？
一个近乎凶狠的念头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她突然想见菲特，想立刻见到她，自重逢以来，她们都没好好说过话，而现在，只想抓住她的肩膀，望进那双眼睛深处，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你的过去或许是假的，但你的‘现在’是真的。
——你眼中的担忧是真的，你为我挡下的子弹是真的，你选择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更是真的。
——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痛苦也好，欢笑也罢，甚至此刻这场绝望的逃亡…它们构成的‘你’，都是真的。
所以，菲特——
对我而言，你就是最真实的你……
就在奈叶思绪翻涌的刹那，一道甜腻的声音，突兀地切入了寂静——
“找到你了，高町奈叶。”
奈叶的后颈立刻泛起细小的战栗，她认得这个声音——那个在夜色中宣告“菲特是机器”的、带着甜腻恶意的声音。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声。两个身影踏入房间，黑色作战服吸收着周围的光晕，让她们像是从阴影里直接凝结出来的实体。
璐缇希雅和琴柯。
“打扰到两位女士的谈话，真的很抱歉。”琴柯微微欠身，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仿佛她们真的只是偶然路过，“但我们也是时间紧迫。”
铃鹿的反应比思维更快。
她指尖微抬，指甲上的电路隐秘流动——这是给铁皮人守卫的格杀指令。按照设计，这些两米高的战斗机械应该立刻将入侵者撕成碎片。
可铁皮人一动不动。
璐缇希雅的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全息键盘的蓝光映照着她淡漠的面容。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最后定格在一行血色文字上：
[权限覆盖完成]
“铃鹿，你的铁皮人已经被她们黑入控制了。”奈叶低声道，眼睛紧盯着璐缇希雅的动作。
琴柯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她向前走了一步，姿态放松得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别紧张，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们。”她的目光在奈叶脸上停留了一秒，“我们的目标不是你，只要你们能够配合，一切都会安好。”
奈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快速游移。
璐缇希雅的沉默像一堵墙，琴柯的笑容像一张网。而她们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
“你们想用我当诱饵。”奈叶突然开口，“来对付菲特。”
琴柯的眼睛亮了起来。
“Bingo，”她轻轻鼓掌，“你很聪明，高町奈叶。”
空气骤然紧绷。
奈叶没有动，她的指尖轻轻抵在掌心，指甲陷入皮肉，细微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璐缇希雅从作战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手镯。
那是个很精致的物件，表面流淌着幽蓝的电路纹路，中央嵌着一颗猩红的宝石，光芒流转间，像只半睁半闭的恶魔之眼睛。
“戴上它。”她的声音像是电子合成音般平滑，“然后等菲特来找你。”
她眼底闪过一丝蓝光——那是植入式侦查模组启动的征兆。虽然最近这套系统屡屡受挫，但至少…这个手镯总不至于也装了反侦察屏障吧？
在数字视野中，手镯的结构被一层层剥开：纳米级电路、量子加密协议…然后她看到了真正的东西——
一团扭曲的黑色数据体盘踞其中，如同毒蛇般蛰伏在代码深处，静静等待着某个触发条件。每一行指令都指向同一个识别码：F.A.T.E-00。
——逻辑炸弹。
而且是专门针对菲特的指向性神经病毒。
奈叶的瞳孔骤然收缩，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不能慌，她不能让这个手环接触菲特，必须想办法解除这个威胁，否则——
“它还挺结实的。”琴柯语气轻佻得像在逗弄小孩，“估计你是摔不坏。”她指尖轻敲手镯表面，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奈叶白了她一眼。
这个动作很自然，自然到没人发现她同时向铃鹿投去了一个隐蔽的眼神。铃鹿的微笑依旧温柔，但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足够了。
“如果我拒绝呢？”奈叶试探性地问。
琴柯笑盈盈的，像是早料到奈叶会这么说，“你不配合也无妨，”她歪了歪头，发丝垂落时遮住半边瞳孔，“我们会另想办法。”
太轻易了——
这群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她盯着琴柯，试图从那张精致的假面下挖出真实的意图。
可就在她思索的刹那，琴柯突然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奈叶的。
“其实我一直在想… ”少女忽然顿住，眼神如钩，在奈叶脸上刮了一下。“你该不会是喜欢菲特吧？”
奈叶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一愣，脸色微微一红——这个微小的生理反应被琴柯的机械义眼精准捕捉。
“哇哦——”琴柯夸张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居然脸红了？”她拖长了尾音，甜腻的嗓音里裹着锋利的讥讽，“恋物癖吗？居然喜欢一个机器人？”
琴柯的话像是一记荒诞的闷棍，砸得她一时竟忘了愤怒，甚至荒谬得想笑。
——这话居然是从琴柯嘴里说出来的？
这疯女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看向菲特的眼神有多露骨？简直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恨不得把“占有欲”刻在每一寸视线里。
“你才是病得最重的那个。”奈叶冷笑。
琴柯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却更灿烂了。她凑到奈叶耳边，吐息冰冷：“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呀~我只是把菲特当成…”红唇吐出甜蜜又残忍的字眼——
“漂亮的洋娃娃。”
——咔嚓。
奈叶听见自己脑海里某根弦崩断的声音。
怒火从脊椎炸开，一路烧进瞳孔，视野里顿时一片血红。她死死盯着琴柯的眼睛，耳边不断回荡着那个亵渎的字眼。此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她可以忍受追杀、忍受伤痛，甚至忍受命运一次次将她碾进泥里。
但唯独不能容忍任何人将菲特的存在——贬低成一件物品。
就在两人视线交锋的刹那——
房门被暴力破开，七八具全副武装的铁皮人鱼贯而入，装甲缝隙泛着暗红色能量纹路。它们战术阵型展开的瞬间，就锁定了璐缇希雅操控的两具保镖机体，电磁拘束索“嗤”地缠上后者关节——月村家的私人卫队到了。
原来，早在那两个铁皮人被控制时，铃鹿就已经悄然发出了求救信号。大小姐独闯这混乱的铁锈底部，怎么可能只带两具铁皮人守卫？
璐缇希雅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残影，数据流如暴雨般冲刷着铁皮人的神经回路。可这一次，反馈信号里只剩刺耳的电子啸叫——这些新来的铁皮人神经回路里嵌着三层加密防火墙，后颈还闪着物理隔离器的蓝光。显然是专门针对黑客做了防御升级。
黑客少女当机立断，直接切断了数据链接，袖口滑出数只机械虫，这些微型杀戮机器展开锋利的刃足，准备正面迎战。
然而，变故却总爱接二连三地降临。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正面冲突吸引时——
“哗啦！！”
玻璃爆裂的脆响中，一道靛蓝身影破窗而入！电离子在那柄光剑上凝成一道雪线，带着刺骨杀意直取奈叶咽喉！
琴柯的机械义眼捕捉到剑光轨迹的刹那，她的手指猛地扣住奈叶的衣领，狠狠一拽——
奈叶甚至感觉到剑锋削断了自己几根扬起的发丝。死亡冰冷的触感擦过后颈时，她看清了袭击者——
美树沙耶加。
见泷原的杀手单膝跪在窗框残骸上，眼神比剑锋更冷，显然是来执行所谓的“任务”。
“这可是我们重要的‘人质’。”琴柯舌尖舔过犬齿，指尖蘸取奈叶后颈渗出的血珠，在唇间妖冶地一抹，“不能就这么死了呢。”
“呵。”
伴着一声嗤笑，佐仓杏子灵巧地翻进室内，红发如火焰般跃动。她的目光扫过屋内剑拔弩张的局势，最后落在奈叶身上，语气戏谑：
“怎么这么多人都想保护你啊，高町小姐。”
——三方对峙，杀机四伏。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电磁蓄能时特有的焦灼，像根绷到极限的弦。月村家的铁卫将铃鹿护在中央，装甲缝隙泛着暗红流光；见泷原的两位杀手则像出鞘的妖刀，周身萦绕血腥气息。
璐缇希雅和琴柯背靠墙壁，指尖轻抵武器，她们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佐仓杏子和美树沙耶加会突然杀出，再加上月村家的铁皮人卫队——局面彻底失控了。
琴柯的机械义眼微微闪烁，地图在视野里展开，代表同伴的绿点正从全城各处向医院汇聚。银河和蒂多的支援至少还要二十分钟…她眯起眼睛，目光在杏子和铃鹿之间游移，忽然提高音量：
“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们！”
她手指直指杏子二人，精准地切向最脆弱的平衡点，“那边两位才是真要奈叶命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月村铃鹿的睫毛轻轻一颤。
铁皮人卫队的枪口，微不可察地偏移了五度。
就是现在！
琴柯没有犹豫，一把抓住奈叶的手臂，纵身跃向另一侧的窗口。佐仓杏子眼神一厉，长枪刚要追击，却见窗外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二十具铁皮人卫队早已封锁退路，肩部电磁加速轨道亮起湛蓝的辉光。
“啧。”
琴柯落地时皱眉，外面竟潜伏着更多的铁皮人，而且个个武装到牙齿，她没想到，月村家的私人武装竟如此强悍，简直像一支小型军队。
铃鹿从钢铁洪流中缓步走出，长裙下摆扫过满地碎渣，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声音带着古老世家特有的韵律，每个字都像在宣纸上缓缓晕开的墨：
“那两位，我自会处理。”
铁皮人卫队同时抬臂，超导线圈进入最终充能阶段，幽蓝的电弧在炮口跳跃。
“但你们——”
她的眼神蓦然转冷。
“也别想带走奈叶。”
琴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在心底恶狠狠地咒骂：
——该死的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