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多年的钻研,伯爵夫人认为自己很是通晓占星和预言,她深信自己能看清人们的天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运,但这些东西不是有条不紊发展的,不同的人命运会有所冲突,如果希望命运向好的方向发展必需施加干预。伯爵夫人坚信着她在丈夫身上看见了黄金一般的天命,对于这,伯爵和旁的人也深以为然,毕竟伯爵武运昌隆功勋卓著已经成为国王的左膀右臂。但她并不满足于做伯爵夫人,她是希望兰伯特称为国王的。很长时间以来这执念一直被伯爵夫人深埋在心底,但是国丧的震动让它又得以重见天日冉冉上升了。伯爵回到维茨以后也病倒了,这在多琳夫人眼里是行动偏离天命而招致的不幸。
伴在伯爵病榻之侧的这段日子里,夫人一直试图劝说兰伯特接受自己的天命,告诉他这是不能避免的命运,也是国运所在,维纳斯公主尽管美丽端庄又聪慧过人但这样一个女子难道靠自己的裙摆抵御敌人么,倾国倾城的美貌和充实的国库只会吸引来狼子野心的掠夺者。
似乎伯爵并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劝说,不过伯爵夫人怀着狂热和迷信,苦口婆心地不断轰炸这座堡垒。伯爵有时看见夫人可以几日夜不眠不休的劲都甚为感叹。
“夫人该用餐了。”女仆站在门外——这些日子府中忙便招募来很多仆人,所幸都很干练。
“端进来,放在这里,那边的桌子上。”她正捧着一只水晶球试图让爵士认真从中看出关于天命的他看不见的幻象“亲爱的,有耐心些,这是更宝贵的精神食粮。”
女仆灵活地在远处靠窗的桌子上布置晚餐。
伯爵苦笑着向女仆挥挥手示意不要见怪“我说,我说,我亲爱的夫人我们还是先受用些物质世界的食物毕竟我更偏爱伊壁鸠鲁贤者的学说。”伯爵注意到今天的晚饭蛮合自己的胃口,口味能跟王宫中的饭菜相比“这位新的厨师手艺很不错。”
夫人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同意,把爵士扶起来共同用餐。公爵夫人虽然跟不惑之年的爵士年龄相仿但仍是一位美丽的贵妇;尽管已经有三十五岁,但是夫人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皮肤仍然像少女一样;甚至现在比青年时代更添了几分风韵,棕色的头发颜色加深了近似于乌黑亮丽的东方韵味,脸上仍旧是粉白粉白的,只是褪去了几分高傲增添了几分温婉。她的眼眸呈现出相当淡的蓝色,透出灵魂里的锐利,因为这种美丽,爵士在她身边常常能燃起青年的激情。
这些日来拜望伯爵的官吏络绎不绝,这在伯爵夫人看来正是验证她的预言的证据。饭后两人燃烛对话说起国王的葬礼来,爵士谈起这件事脸上表情很悲哀,又感叹起自己现在这样恐怕在葬礼上也只能病殃殃地送别先王。夫人倒不甚在乎地说:“如果这样,可告病不去嘛。”
“这如何使得,陛下待我有知遇之恩。”
“不过我跟您打赌,如果您不去的话,相比会有很多人追随您。”
“您又来了,如果这样的话我的良心怎么办呢。”
“啊我失言了,您别激动亲爱的,那对病人不好。”夫人轻轻抓住爵士的手。突然一抬头,见窗外几只鸟儿飞过很快消失在一片暮色中……
伯爵看夫人望着窗外出神,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约因为我,你这几日憔悴了。”
一卷小小的纸条让海伦咬了一会嘴唇,她望着窗外的寒月,思索片刻后转身对着签字印刷的一张纸裁剪起来。“采取您认为必要的事……”公主美妙的嗓音在海伦脑海里回响着,逐渐变得神圣庄严。窗外一只白鸽站在灯影里静静地等待着,阴影让这白鸽看着像一只乌鸦,这无辜地小生灵还不知道自己的翅膀能在遥远之处掀起风暴。
海伦放飞了信鸽,刚一转身又想起了些什么揉着鬓角拉动一根细线,这跟小丝线通过种种机关最后牵在很远处的一枚小铃铛上。随后她便吹灭了烛火静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到十分钟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海伦站起身从床边提起一个小鸟笼才打开门,将手中的鸟笼交给来人,又低语了几句就把那人打发走了。
第二天上午,维茨东城门外的村镇里一辆骡车从人群中挤过去往森林方向走。车上只有赶车的和一个农妇,那妇人围着头巾面纱,衣着确乎是农妇,不过要是眼尖的人注意到那白皙的手和纤细的手指便会感觉和她的衣着很不匹配;等到了行人较少的大路上,车速略微快了,那妇人便捂着脸很不适的样子。这样一辆骡车在路上是没人注意的,谁看见了都会觉得这应该是哪家的妇人又去森林边缘找巫医看病。这些巫医还有别的研究些神鬼之事又不能被学院的殿堂接纳的人往往住在森林里,既能让贵人们眼不见为净,也方便了农民。他们一般付不起城里医生的费用,而且和医生们的各种理论比起来巫医的道理更对农民的胃口,因此农民到不像城里的人那样跟巫医甚是生疏。
这辆车没有在林子边缘停下,而是沿着小路继续深入直到树木已经掩住林外的景色与喧嚣才停在一座土丘前。
这座土丘已经被挖空建成了一个大窑洞,入口处燃烧着松枝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一般的动物不敢靠近。妇人刚一下车,窑洞中就出来了两个人迎接,这两个人形容枯槁活像两个动起来的骨架,他们都披着鹿皮做的衣服,上面还画着各种图案,他们围着妇人手舞足蹈了一阵又念了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咒语才将妇人迎进窑洞。车夫则留在洞外。
到洞口,大约是一般人家门厅的位置,妇人才摘下面罩头巾,兰伯特妇人在这里不需要任何伪装。她深吸一口气,燃烧物的烟气呛得她咳嗽了一阵,脸上露出一副满足超脱的表情。洞里漆黑一片,尽管是白天但这里没有任何窗子,因此,洞里简直像黑夜一样,只有在转弯处还有类似于楼梯一样的地方才有一个火把,不用说伴随着火把的还是呛人的烟雾。在内部有一个较大的空间,里面装饰着兽骨、壁画、符纸还有各种奇异的植物标本。伯爵夫人对这些并不留心,只一心往里走。
“尊贵的夫人,您又来寻找启示吗。”
夫人刚到那殿堂似的大洞穴的入口,里面便穿出一个难以描述的声音。
“我的先知啊,并不是这样,我对启示深信不疑但确无法说服我的丈夫。”妇人有些懊恼地回答。
里面术士打扮的人摆弄着种种器皿,虽然面前有一个小烟囱,但也仅是聊胜于无,洞内烟笼云罩让人不由得以为到了异界,不过妇人倒是颇为熟练,稍一摸索找到了座位。
“您带了陌生人来吗?”
“什么?哦我想您指的一个是我的车夫,您知道我这些日子照顾我的丈夫十分劳累;再加上心烦意乱的——他总是对我说的不以为意。因此我没有办法徒步在林中跋涉。”另外一人点了点头,他面前摆着一排火炉、坩埚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最显眼的莫过于发出幽幽绿光的一颗水晶球。洞穴里虽然不见天日,但确很干燥如果不是在里面呼吸不畅又令人发昏的话还算舒适。
过了一会,那术士打扮的人口念咒语又将一些粉末撒在水晶球上,霎时那水晶球好像骄阳一般令洞内亮如白昼。实际上在这窑洞以外,阴风突起,四周的林鸟惊起四散,灌丛中的种种小兽都东奔西窜。当然这场景伯爵夫人是看不见的,但她从那耀眼的水晶球里看见了兰伯特头戴金冠指挥顾盼的身姿;雄师出动、火炮齐发,诸国震悚的场景;古老的王朝和坚城要塞一并毁灭,新的封国建立……凡此种种让伯爵夫人亢奋地惊叫以至于快要晕厥,这时任何人都决想不到这是一位身份高贵颇有城府的贵妇。
“尊贵的夫人您要追寻这昭昭天命吗!”那术士声如雷震。
“是…是的…是的…是的…是的!这正是兰伯特家族的昭昭天命!”夫人起初只是喃喃低语接着声音愈发激昂,最终狂热地嘶吼出来。
“可您的丈夫并不愿意迎接这伟大的天命是吗。”
“啊…是的。”夫人又有些低落。
“不,您不必如此,因为轮到您掌舵了!您要创造历史!您,您协助我们,我们一起完成重要的一步——除掉公主,这样兰伯特爵士,未来的陛下的天命才能实现。”
“什,什么?要我,刺驾吗”伯爵夫人一刹那好像惊醒一般。
“是的女士,但是您将创造一个君臣丰乐,君临万邦的伟大王朝,这些那位漂亮的小公主可办不到。”术士怪笑着像是乌鸦叫唤,把一个包裹递给伯爵夫人“不过行刺不适合您,您可以煽动,聚集,挑唆,为爵爷铺平道路。”
伯爵夫人直直地盯着包裹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这次会面在沉默中结束了,伯爵夫人像个木偶一样失了魂一般两眼发直走出洞外,以至于在洞口差点踩到一只往外蹿的老鼠。那车夫一看这样子吓了一跳,先是刚才怪异的景象,现在伯爵夫人又这幅神态,好在这车夫也是爵士手下的老兵不然恐怕已经吓跑了。那老兵定了定神,以为夫人遇到什么危险,很快迎上来,他见这些人鬼鬼祟祟,夫人又这般神态,当即满脸胡子的黑脸露出凶相,若是有人对爵士和夫人不利,他首先不干。伯爵夫人走出洞外稍稍清醒,见随从这幅样子当即呵斥住,又嘱咐了他严守秘密,两人便踏上归途。
与此同时,海伦在宫内的一座塔楼上,正神情焦急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本粉嫩的双唇此时快要被她咬破了。一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几乎虚脱的侍女正满头大汗极力控制自己的喘息。刚才正是这名懂得魔法的侍女帮助海伦,监视着伯爵夫人的这次出行。侍女先是控制一只飞鸟一路跟随,到达目的地后又就近找了一只倒霉的老鼠当做工具,这两只小兽的所见所闻都被反馈到了那名侍女手边的水晶球上。只可惜她能力有限,而且似乎受到了阻挠因此水晶球传出的画面时断时续。但仅是这些也足够让海伦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了。
刚刚清晨兰伯特便被婉转动人的歌声唤醒,绢花装饰的阳台上伯爵夫人在歌咏初升的朝日,在阳光的装扮下更显得这位女士是个美人。
“啊,我最亲爱的爵士先生您醒了。”夫人很快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向卧房里走来“您知道的遵循自然的规律早睡早起是个很好的习惯。”她把兰伯特扶起来洗漱,方才的歌声使爵士很愉悦。洗漱之后两个人用餐,新来的厨师手艺很不错使男女主人还称赞了一番。
“您的胃口好了很多啊。”
“我早就说
这只是因为路上有些累了而已,您不必往很严重的方面想。”
“您不能这么说,事情总要有原因才有结果,过去您在战场上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同人搏斗也没有导致您卧床不起好几天啊;还有夹杂着冰雹的暴雨跟能卷起沙石的大风。您怎么说?”
“啊,有时候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嘛。”兰伯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显得憨态可掬。
“您这是什么话,三四十年还不足以让一个人算得上老呢。”
兰伯特只是笑不再答话。
“您的命运在召唤您呢。”伯爵夫人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副占卜用的木牌。
“您如果不跟随命运的指引就会遭遇不幸,尽管我不愿意这么说,实际上如果您仍然不追随您的命运的话跟以后会遭遇的不幸相比这两天还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呢。”
接着伯爵夫人口中念念有词,那木牌便漂浮起来很轻盈地飞舞不断联结成不同的图案,随着腔调时快时慢,把人的注意力不断吸引过来。最终其中一张飞到了兰伯特面前,上面雕刻着一顶王冠。”
“您看到了什么?”伯爵夫人露出了那种得意而相当克制的微笑看向爵士的眼睛。
爵士很快把那张木牌放到盛放他们的盒子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子,随后他才说:“亲爱的,您是知道的…额…这些东西嘛,总是很抽象地像人暗示老天给我们安排的一些事,我们不要只注意……表象。”
伯爵夫人紧紧盯着伯爵的眼,过了一阵子夫人就像在林子里捉到日思夜想的小孩一样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那么尊敬的爵士,您从中解读出什么内在的含义呢?”
“这是说,我跟王冠有很深的渊源,毕竟我和先王在战场上一起战斗过,我向他宣誓效忠过,先王让我从一个落魄的骑士走到了今天。现在我还要继续保护维纳斯殿下,骑士道在召唤我履行我的责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竟做出那样背信弃义的事,一个乱臣贼子只有众叛亲离的结果,没什么荣誉前程可言。”伯爵此前一直在躲闪他这位贤妻的眼睛,现在终于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他把声音压低但压不住恼怒。
夫人倒也不怕,只给兰伯特捧上一杯热茶“您救了先王,所以您得到了奖励;更何况您连战连捷,戎马倥偬罕有败北,如何敢有人轻视您。如今外敌环伺,公主年轻,您不掌握国家,难道拱手让人吗?”接着夫人又抱胸弯腰把手撑在桌子上“再说,您无论如何不要生气,还是保养身体。”
兰伯特低头不语,片刻之后一把推翻了茶杯“不要再说了!”
接下来一天,兰伯特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整整一天没跟人说话。伯爵夫人也不担心,安心料理府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