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我起初听到这句话时，是与霓洛在凡间茶馆歇脚，有一说书先生讲的。

那时我刚刚化成人形，小身板还未及桌面高，无奈之下只好将双腿踩上长凳，努力伸直了胳膊去够盘中的桂花糕。

谁知，我的指尖刚一触到，就被霓洛一记冷冷的眼刀给吓得缩了回去。

她准要说我没有规矩了……

我委屈地舔了舔嘴巴，而后又凑过去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衣袖，“师父，我饿……”

霓洛神情冷淡地将我拎起来命我坐好，随即素手一抬，拈了一块桂花糕递到我嘴边。

“吃罢。”

我没有将桂花糕接下，而是直接就着她手将桂花糕含进嘴里。许是饿极了，我还没尝着味儿就将糕点囫囵吞下，末了又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想去舔霓洛的手指。

霓洛见此迅速将手收了回去，“你这狐狸脾性何时才能改掉？”

她满是斥责又无奈地斜了我一眼，我表情一愣，随即怏怏地缩了缩脖子侧身坐好。

我一向是怕她的，尤其在她看向我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先前那只被她一分为二的熊妖。

“师父……”

就在我想着该如何向霓洛认错道歉的时候，嘴角却蓦地触上一抹冰凉。我立即僵直了背脊，悄悄侧眸看去，才发现她只是为了替我拈去嘴角的碎屑。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未说什么就见她将整盘的桂花糕挪到了我面前。

“谢谢师父！”

我瞬间笑弯了眼，坐直了身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次霓洛总算没有训斥我，只默默地为我添了一杯茶，叮嘱我“慢些吃，别噎到了。”

我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想着，霓洛虽然平日里对我冷冰冰的，还动不动就罚我抄书、面壁……但实际上呢，待我也蛮好的，总归从未饿着我不是？

这般想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怯生生地抬眸望向她，“师父，阿慈喜欢你。”

闻言，霓洛没有应声，一双幽静的眸子里惯常的无甚情绪。可是，我却在她侧首的一瞬间，看到了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

此次是霓洛第一次带我来凡间，就这都还是我缠着她求了好久她才勉强应允的。

自打跟霓洛在玉箫山住下之后，我便再也不敢动任何偷溜出逃的小心思，每日不是听她给我讲一些晦涩难懂的道法，就是就被逼着在书房中练字，累得我的狐狸爪子……哦，不是，是我的手都快断。

因此，此番出游我是抱着不玩尽兴绝不归家的念头，定是要让霓洛陪我将这梧州城逛个遍。

今日是凡间的元宵佳节，长街上人影攒动，各种杂耍、猜灯谜的摊位面前均是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我个子不高，且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狐形，于是急得在人群中不停跳脚。

不知何时，我被众人推搡着挤到了一条小巷里，待我回过神后四目望去，哪里还瞧得见霓洛的影子。

“师父……师父……”

我语气焦急的唤着，艰难地拨开人流向来处寻去，不料却被人不小心绊了一脚，身子一歪顺势跌倒在雪地上。

好在霓洛给我买的新棉袄有够厚，这一跤摔得并不痛，我颤颤巍巍地想站起身，可无奈雪地湿滑，我双脚未站稳又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哼！”

我一时气恼，心中顿觉这副小孩儿身躯当真累赘，还不及我化为原形时身姿灵活。

就在我茫然无措之时，忽的看见远处有一清瘦人影正逆着人潮不疾不徐地向我行来。她裹了一件素白鹤氅，衣角随风翩跹，步姿从容优雅。宛如一株带露的空谷幽兰，清昳又孤傲，足以让天地间的万千美景都为之黯淡。

我惶惶不安的一颗心忽然就安定下来，目光专注地望着她一步步向我走来。

“怎的坐在地上？”

待她走近时，我才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以及眸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莫名的，我鼻子一酸，当真就如孩童一般“哇”的哭了出来。

这一哭，霓洛好似慌了神，许是未曾见过我如此脆弱的模样。她蹲下身伸手将我拉了起来，温柔地为我掸去身上的雪粒。

“可是摔疼了？”

我撇了撇嘴，伸长了手臂缠上她的脖颈，“师父，呜呜……我怕你不回来寻我了……我找不到你……”

“不会的。”

霓洛的语气出奇的温柔，似被融化的雪水，顺着溪流潺潺淌进我的心房。

“我不会丢下你。”

她的手掌轻轻抚上我背脊，一下一下，无声的安抚。

待平复情绪之后，我渐渐止住了哭声，却还是扭扭捏捏地窝在她的颈间不愿起身。

不舍得，想再黏她一会儿。

“再不起来，可就没有糖人吃了。”

霓洛无奈的语调中还掺着一丝宠溺的笑意，我闻言忙不迭地拉开一些距离，“你去买糖人啦？”

“嗯。”

霓洛将手中的牛皮纸袋往我面前一递，“吃罢。”

我惊喜地拍了拍手，小心翼翼的将纸袋揭开，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糖人。

“是狐狸！”

“嗯。”霓洛微微颔首，又轻声补了一句，“是你。”

我如获至宝般的将它瞧了又瞧，最后又满是期待的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

“真甜。”

我将糖人举高，想让霓洛也尝一尝。她却摇了摇头，“我不爱甜食，你自己吃罢。”

闻言，我不再客气，将糖人又收回到自己嘴边舔了一口。

“师父，我想去看杂耍。”

“好。”

“我还想去买花灯。”

“嗯，依你。”

“师父……”

我伸手攥住霓洛的小指，示意她俯下身来。

“怎么了？”

霓洛不明就里地向我靠近了些，下一瞬，我努力垫直了脚尖轻轻吻上她的唇角。

退开身时，我看到了霓洛因为惊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以及耳垂上一层浅浅晕开的红晕。

“你常说我既已化为人形，就当认真学习凡人的礼仪规矩。”我将双手背在身后，努力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学究模样，“我今天学到了凡人表达亲昵与喜欢的方式，因此要先在师父身上试一试。”

霓洛哪里想得到我会有这番说辞，楚楚昳丽的面容上隐隐泛着一丝羞恼之色。

我在心底偷笑，面上却依旧正色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师父可要亲一亲阿慈？”说罢，我歪着脑袋向她指了指我的脸颊。

霓洛并不作声，只淡淡地睨了我一眼，而后率先迈开步子往卖花灯的摊位上行去。

我兀自捏着糖人笑得花枝乱颤，见她走得快了，又忙不迭小跑过去牵住她的手。

“师父这次可得好生牵着我，莫再将我弄丢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