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睁大眼，显然也是十分惊讶，尤其她见到眼前女生在转身后忽然掩面哭泣的模样，更加不知所措。

叶葳觉得丢脸，她本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来到这也不过三天光景，却已哭了两回。

明明都那么束手无策，此刻却像是有了个发泄之处，她一把揪住人胳膊，蛮横地拽向几步外的铁丝网，一臂前抵在她脖颈。后者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被她带着哭腔的嗓音惊到了。

“你干什么跟踪我！有什么事不能大马路上说吗？你知不知道，我、我刚才都快吓死了！”

原先她不是没近距离看过这个人的模样，可此时心悸难安，两人被她一臂拉近到近乎鼻尖相碰的距离，重重欺近一番后，才觉心内稍平。

不说不觉得，林非末也是被吓了跳，叶葳的动作虽不重，只虚虚横在她身前，可语气激动，面容尤其梨花带雨，她看着眼前人红得充血的鼻头与眼角，一时也愣在那。

饶是如此，她想了想，仍不忘把她前来的目的说出来。

“对、对不起啊。”叶葳扭过头，双臂软软地垂在身前，很快捂住了双颊，林非末见状加快语速，眼神也飞向别处，“我跟你来是因为，你...后面红了一块。”

叶葳闻言顿住，哽咽声也一停，忽然僵在那。

林非末脸上微热，干脆一口气说完：“我在你身后叫过你好几声，可是你大概没听见，所以我就跟来了。”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了掏，一阵静默后，叶葳将指头掰开点缝隙，果不其然，看见了白白的一片东西。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林非末递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好僵在原地，尴尬得很。

最后，还是叶葳平复了心情，她伸出手去，小声说了句谢谢。

林非末如释重负般，看看她，再低下头，回道没事。她指了指自己身后：“那我先回去了？”

她刚刚转过身，叶葳忽然开口：“等下。”

林非末闻言回头，身后的人忽然上前，差点又将她吓了跳。

她拍怕胸前：“怎、怎么了？”

叶葳看着她那张脸腾地红起来，像是十分不争气，心里有点想笑，好歹忍住了。

她心道：漏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没你这么不好意思，你干嘛脸红啊。

吐槽归吐槽，有个问题憋在她心里很久了，之前没办法问，现在终于可以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林非末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个问题，但还是很快回答：“我叫林非末。”她看着叶葳点点头，眼神往外飘了飘，不知在想什么。于是一会儿后，她也同样问道。

叶葳于是告诉她，但说完总觉得少了什么，她故意问道：“你问我名字干嘛？”

终于，好歹，她见这原主人的脸由粉转白，很快又漫红，突然就结巴了：“我、我...”

心想：你不是刚问了我的名字，那，那我也知道下你的嘛。

但是敏感的她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是不是奇怪了些，好像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自己要知道她的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联系。她飞快地抬头瞟了眼叶葳，见后者直直白白看着她，愈发动摇心中所想，对啊，她为什么还要去问呢，这时候做好事留个名不就可以走了吗。

叶葳借着这微弱光线都能清楚看见她迅速充血的耳廓：......

她终于放过人家：“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拜拜。”

“......”

距离小黑屋事件已过去了半月，本来听罗同学说她本还要继续在那呆几个晚上，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回来，奈何之前的叶葳油盐不进，在道歉与受罚间亦然选择了后者，又听说叶葳的父母为她向老师求过几次情，可她自己拒绝了，教务处的印章一戳，后果自负。

这个年代的她还没有手机，不知道怎么能跟父母联系上，何况她压根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多半信息只靠罗同学的道听途说，叶葳却对此分外感激。

她还不知道自己会在此呆多久，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将能考虑的都一一清数过，发现自己仍然是无能为力。一次又一次，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推着走，且总是这样。

她看着眼前堆满视线的书卷，只觉牙根都在发痒。

莫要提重回高三对一个已经工作的人来说是什么感受，从踏入大一开始，智商便已不受控制地从顶端坠落。

罗添添与各科教师有感于她态度的转变，前者觉得叶葳是大病之时烧坏了脑子，看来装逼真没保重身体来得重要；后者们讨论过后一致认为是学习的力量，使得浪子回头。叶葳把落下的数学作业上交的时候甚至听见老师笑着与她开玩笑，可以早病一场早补上的。

气温再一次回落之时，已接近十一月，一大早叶葳就顺着自己半月前的印象，沿路走了阵，来到一家写着‘全天粥’的店前。店铺像是刚刚才开门，卷铁门底下拉开条缝。

叶葳站在店前，觉得有些清冷，她抚着胳膊，跺了跺脚，看向不远处的农田与树林。

这里是某个南方小镇，一大片地还未被开垦，青黄相间的杂草已长到半人高，没有人来打理。因是公地，也不敢有农民擅自来种田，久而久之，这里被搁置，乍一瞧去有些荒凉。

她有些感慨，其实也用不了几年，这里会被开发，会有大片的商业区在此落座。届时会很热闹，同样也十分拥挤。

等了一阵子，身后喀拉喀拉的声音响起，叶葳回头，便见一个脑袋探了出来，见到外面是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后，有些抱歉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小姑娘，今天周末，不做生意。”

叶葳见是个妇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想是早上刚起，忙笑笑说：“没事阿姨，我不是来吃早饭的。”她指了指里头，“我来找林非末。”

穿堂间四五张圆桌，拐了个弯，那大婶直接走向回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敲了敲，叫了几声。同时回过头来，不好意思道：“娃还在睡觉，你等等啊。”随后离开了。

叶葳道了谢，径直走过去。

一扇棕黄色的木门，油漆有些剥落，金属圆把手被磨得很光滑，她敲了敲门：“是我，叶葳。”

只是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答，叶葳有些疑惑，将耳朵贴在门上，只依稀听到些闷哼声。

她再次重复，还是没人答，于是高声道：“那我先进来了？”

入眼的又是另一幅景象。屋子并不很大，一眼能望到底，对着门靠左处也有扇门，上头挂了壁衣架，搁着几条毛巾。地上还算干净，没有垃圾，但零散地铺了些书和纸箱子。她稍稍走近，见衣服有些叠了放在敞开的衣橱里，还有些凌乱地仍在床边，而闷哼声正从那人口中发出来。

叶葳看着她坐在床上，脑袋上套了件毛衣，但大概是口子太小卡在了半路，林非末一股脑将衣服往下压，卡得更厉害了。

叶葳有些忍俊不禁，看她这么辛苦，走过去拍拍她脑袋，像是曾经她轻拍作为猫的时候的她一样：“别动啦，不然出不来了都。”

林非末闻言终于放弃，两臂无力垂下。叶葳两手拽住毛衣肩膀处，用力往上提了提。两人一个扯一个用力定在原地，尽量避免连人带衣都被拽出床去。

...

叶葳看着脸颊红彤彤的林非末，笑着调侃：“看不出来啊，脑袋挺大。”

林非末不置可否，看着明显小了圈的毛衣，心里叹口气，然而她抬起头来时，看着叶葳，眼神亮晶晶的：“谢谢你。”

叶葳摆摆手，示意不用，面上却一直笑着，林非末意识到什么，看了看自己身上，终于反应过来，忙着下床跑去外面：“啊，我先去洗漱！”

叶葳想着刚才她乱蓬蓬的头发，跟那晚如出一辙，不同的是现在的林非末面容青涩而秀气，少了分忧郁感，但想必刚起床很干燥的缘故，脸颊边有微微的干纹，但两边都自来红似的十分可爱。

她坐在床边，看着还穿着睡衣的林非末，提议道：“今天周末，我们去外面玩吧。”看着林的差异眼神，还顺道笑着补了句，“我请客，怎么样？”

林非末不像她，不知两人之前已有了交集，她只呆呆地站在原地，挠挠头，看向她。

于是轮到叶葳疑惑了，她想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爱出去玩吗，尤其像她自己这种不爱读书的。当然，她虽然不知道林非末的年纪，可看模样也应与现在的自己差不太多，那么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咯？注意到林非末眼神，叶葳想到，难道自己穿得不对吗？

她将目光转回自己，里头淡黄色毛衣外头裹一件校服外套，裤子是平常不过的蓝色牛仔裤，下面一双帆布鞋，也还好吧。

林非末看着散着长直发格外青春漂亮的她，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她并非是觉得两人不够熟稔不能一道出去，而是，而是她...

犹豫半晌，在叶葳期待的眼神中，她还是点了点头。

十五分钟后，叶葳看着从房间出来，裹在一身通体深蓝校服中正望向别处的林非末，有些后知后觉过来。

叶葳连忙上前搂了搂她的肩，此时她很庆幸，小林非末还没有以后那么高，只比自己矮了一点点，尤其她想起来自己穿的这双帆布鞋还是原主人很心机地一番改造、垫了鞋垫的那双。

“你看我俩穿的是不是很搭？”她想起来现在貌似还没有‘闺蜜’这个亲密词，补充道，“看起来就像同班同学一样，是吧？”

果不其然，林非末偏过视线看向她，用力点点头，笑了：“嗯！”

不得不说，无论之前还是之后，在叶葳看来的林非末都这么单纯，因着两人实际还不冷不热的关系，她总不好说是因为这缘故而叫她出去，反而是：林非末，我对这一带还不太熟悉，你也知道的，学校管得比较严，所以我不是很清楚各个站点，还要麻烦你带一下了。

而她竟也什么都没问，单纯地便信了。但凡有点心思的，联想她出院那天穿的一套杀马特造型，都会觉得这姑娘是个爱玩的，但林非末闻言只是笑得更开心了，颊边酒窝深深的，顺带还会给她介绍下两人路过的明显标志。这让撒了点小谎的叶葳深感罪恶。

她这番实在是有些像社会姐们|拐|骗|无知中学生的勾当，让她都不好意思面对小林非末的热情。

因为地处偏僻，公车确实没有直达的，特别中途还七拐八绕，让叶葳有些吃不太消。到了街区已是中午左右了，叶葳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十点半左右，两人找到一家肯德基，她看着正仰头打量菜单的林非末，问：“还没来过吧？”

见后者怔了下，她立马又加上句，“正好，我也没来过，那先来点餐吧。”

因是两人，叶葳特地点了双人餐，看着正捏着薯条蘸酱的林非末，将一杯雪顶咖啡推了过去：“你尝尝看这个，听说很好喝的。”

天真的林非末信了，就着叶葳特地多拿的吸管，一口灌入。

“咳咳咳咳...”

叶葳在一旁憋笑憋得快喘不过气，原谅她，因为自己当时也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反应。此时角色互换，就特地想看看别人会不会出糗而已。

饭毕，两人走走停停，和普通的女同学们逛街一样，见到有趣的就进去转转，却不一定买，半天过后，差不多一个街区都从头看到了尾，叶葳见时间不早了，忙拉着林非末来到一家服装店。

这个年代的款式与叶葳这个时候大相径庭，让她不免边看边咋舌，这落到一旁的林非末眼里，以为她是看不上，忙松了口气。

谁料两人出来时，叶葳将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林非末，一件款式与叶葳那件类似的符合这个年代审美的冬棉外套，她还美其名曰：下次我们来的时候也要穿这件，你看多搭配啊。

林非末百般推脱，哪敌得过老谋深算的叶葳，三四次后，只得接受。

秋天无论何时都极其短暂，外面刮起了不小的冷风，灌进她标新立异的校服下摆，直往肉里钻，几乎冻得叶葳一个哆嗦。她于是紧紧抱着跟豆芽菜一样的林非末，两人一步一拖地赶回小店。

“谢谢你。”叶葳看着她脸上有些被吹裂的干燥肌肤，四周都绷得紧紧的，脸于是格外地红，一双眸子却是水光粼粼，虽然周围明显有一半是被冻出来的眼泪，但不妨碍它看起来清澈透亮，“谢谢你今天带我出去玩。”

叶葳心里一咯噔：你个傻孩子诶。

她复又低头，叶葳发现她似乎很喜欢低头，脸也转向一旁，跟着小小声，“我好久没出去玩了，要不是遇到你...”

叶葳也只跟着笑。

“我好开心啊今天。”

两人‘依依惜别’后，叶葳朝着来时的路回去，她抱着胳膊，却仍是低估了夜里的风有多冷，而离了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温度，她开始瑟瑟发起抖来，眼前忽的闪过今日林非末几乎不间断的笑靥。

那样明媚的，不染尘俗的，清澈到几乎能看进心底的干净笑颜。

她默默叹一口气，心里跟着发紧。

那又是为什么，你后来再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