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作夢的女人
———我們都曾經寂寞而給對方承諾
—————我們都因為折磨而厭倦了生活———只是這樣的日子 同樣的方式 還要多久
———我們改變了態度而接納了對方
—————我們委屈了自己成全誰的夢想
———只是這樣的日子 還剩下多少 已不重要
———早知道是這樣 如夢一場
—————我又何必把淚都鎖在自己的眼眶
———讓你去瘋 讓你去狂
—————讓你在沒有我的地方堅強
———讓我在沒有你的地方療傷
有的時候尹蓁會不由自主的嘆息,十五樓的高度在科技園區裡也算得上是寥寥可數,從大面積落地窗看出去的風景只有在下午這個時段沒有太陽直射,是從內湖科技園區到近在咫尺的美堤河濱公園裡有幾個騎著自行車經過的路人都盡收眼底的那種完整開闊。尹蓁依稀還記得初初踏入這棟大樓的悸動,像一場未知的旅程、或愛戀,每一次都懷抱著希望,以為,能夠就此安歇。
學點什麼,相互磨合,然後成長,大道理其實都相通,卻最後都陷入進退兩難的狼狽。
她剛掛完給司機下的指示,有關那些她其實並不想清楚,卻不得不一清二楚的董事長私人行程,像把手伸進一攤爛泥渾水裡攪和著,每每都讓她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排斥。唐董並不壞,他不像尹蓁從前遇過的那些公司高層,大官架子、倨傲不可一世,甚至可以說是平易親人當然尹蓁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的平易親人有時是針對性的,只針對某些漂亮的新進職員。每新進職員對於一間上市上櫃公司的董座,多少都有一些想像,最簡單的二分法即是好人或壞人,偏偏唐董既非壞人,也算不上好人,所以,尹蓁事後想起來,他應該是自己生命中第一個讓她看清男人這種生物的重要角色。
正是因為旁觀而理智,第三人稱視角而清晰分明。
他可以放低姿態,千依百順,言聽計從,可以揮值千金,送車送房,就是管不住腦海中那一點嘗鮮的念想,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尹蓁最聽不得的一句話,就是:「我最愛的還是我老婆。」對對對,至少還排在Amy、Linda、Kiki、Lily、Angle、Mary的前面是吧?
尹蓁得到的結論並不是關於男人可以有多麼扭曲道德是非、多麼花心紛亂,而是,對一個男人來說,一個女人有多麼容易被取而代之,哪怕是結縭十幾二十年的太太。
而這份結論最終也在他的身上得到驗證了。
當他露出靦腆笑容把婚卡遞出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當他說,和另一個她在一起很開心的時候。尹蓁感覺彷彿被狠狠的甩了一個巴掌,就打在臉上最痛最熱最辣的地方,一直以為還可能有機會的,不就是因為以「特別的人」這種身分自居的優越感嗎?分手說得並不明顯,心底還存留有小說一般的情節,隔了一陣子彼此沉澱後死灰復燃的那種虛幻,都在這一刻徹底破滅。原來一個人,要再找到另一個「對的人」是那麼簡單輕快。
可是為什麼,好像只有自己,就是快不起來。
尹蓁掛掉了電話,一回身,捏在手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已經上鎖的桌面跳出Line未讀訊息,是凱倫。
從上次的醉酒事件之後,張副總就很常問她一起吃飯,有時是因為策略聯盟的關係她要進來開會,就在會議結束後順便邀約,有時是,就像現在這樣,突如其來的訊息:「晚上一起吃飯?我去接妳?」,不必擔心拒絕的壓力,簡單的好或不好,但通常都是可以,尹蓁滑開手機,飛快的鍵入答覆。
生活裡好像也就剩下這麼唯一一件讓人會產生期待的事了。
跟張凱倫熟了以後,尹蓁發現她是個很懂得生活的人,兩人可以一起吃路邊攤、也可以一起到酒吧喝杯紅酒。也許是最狼狽不堪的一面早就毫無防備的在她面前暴露過了一遍,尹蓁總覺得沒有什麼話不能和她相談,她總覺得那些別人看來會誤解、解釋卻會越描越黑的事,即使不多加說明,張凱倫也不曾介意。
被丟在桌面上的手機震了震,酒吧裡的燈光星藍,尹蓁沒有注意到,卻是張凱倫歪了歪頭:「妳手機有來電耶。」
尹蓁斜眼瞥了瞥,一臉蠻不在乎的哼了一口氣:「我下班了。」
張凱倫看見來電顯示的人是唐董,倒是沒說什麼,反而是尹蓁偷偷打量著她的神情:「妳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像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副理,為什麼下了班還要接董事長的電話。」張凱倫把臉轉向她,擺出洗耳恭聽的表情,「妳...不要誤會喔!我跟他完全沒什麼!」尹蓁有些微醺,不知怎麼的說起話來一直感覺像是要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有什麼好誤會的。」張凱倫聳聳肩,「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唐董想追妳,我也不會感到意外。唐董的事情在我們業界都很有名,妳又長得那麼漂亮。」她將左腿跨到右腿上,往前挪了挪身體,直視尹蓁的神情是有點令人難以招架的那種明亮。
「少來了、我哪有漂亮...」尹蓁一笑置之的揮了揮手,「我才不是唐老鴨的菜勒,他是肉食性動物,妳懂嗎?」她說著舉起雙手做了一個老虎一樣張牙舞爪的動作,然後和張凱倫一對視,兩人都忍不住爆笑出聲。
「我剛進公司快半年的時候啊...有一次,有一次、就那麼一次下班的時候,超倒楣,在摩鐵的門口喔,那時候我傻傻的,看到董事長還跟他打招呼,結果他看到我跟看到救星一樣,才知道,他養小四的事情,是小四哦!」尹蓁伸出手指在凱倫面前比出四根指頭,「被小三發現了,小三正要趕過來興師問罪,小四又死都不肯先走,他就死拖著我說要我幫忙騙那個女人,我們只是在跟廠商『開會』,嗤...」尹蓁翻了一個白眼,惹得張凱倫哈哈大笑,「所以妳就,一直幫到現在了?」
「嗯。」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尹蓁低下頭,露出有點沮喪的模樣,「我爸走得很早,我媽一個人很辛苦賣便當才把我養大,我如果隨便換了工作,怎麼付生活費...怎麼付房貸...」
「換個方向想想,其實工作這種事就是這樣,難免都要做一些不一定是自己喜歡的、認同的事。」張凱倫舉起杯子,清脆的敲向尹蓁的杯子,「說到底人生其實也就是這樣,有那麼多左右為難的事,反正盡力而為就好了。」
「嗯,妳說的對,盡力而為就好了!」尹蓁咧開嘴,「反正跟董事長搞七拈三的人又不是我。我跟妳說,有一次才好笑,週刊的人偷拍到董事長啊,然後誤把他當作是那個俱樂部的牛郎,他還、他還很沾沾自喜欸,覺得自己就長得一副性欲很強的樣子。」
真是不可思議,像認識了十幾二十年的朋友一樣開懷暢談,工作上不平的事,以往雖然也能和朋友分享,卻會因為朋友本身不在同一個工作環境之內而顯得有些空洞,無疾而終,同事就更不用提了,根本不可能把對董事長的抱怨訴說出來,更沒有一個像樣的人可以傾吐,偏偏張凱倫卻是一半踏在工作圈裡一半踏在工作圈外的人,她說的人她都知道,她講的感覺她也都懂,不知不覺中,尹蓁意識到,好像都是自己一個人自顧自的在說話而安靜了下來。
她這時才發現,張凱倫的眼神是一直盯著她看的。她用手支著吧檯,看似漫不經心的把玩一小搓髮尾,整個人放鬆而愜意,卻又同時仍然專注無比。
尹蓁忽然找不到那些想說的話了。
「妳幹嘛這樣看我啊?」
她想起張凱倫先前好像不經意稱讚她長得很漂亮還是什麼的?
「我有那麼美喔?」她想開開玩笑,用雙手捧著臉,以為會讓張凱倫哈哈大笑,就像她那些閨蜜一樣揮揮手、或彈她額頭翻個白眼要她少臭美了。
但是她卻沒有。
她只是真摯的點了點頭。
「真的嗎?」彷彿在那個瞬間找回了,最初就想問的話語,尹蓁也只是自然而然的順勢而為。
「當然。」她拖長了音彷彿有必要為此回答的更為慎重,然後,以手拄頭,像是呼應了她的疑惑一般,露出欣賞的姿態。
尹蓁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那笑裡卻參著了一點點想要釋放的緊張,讓雙肩一下子的瑟縮了起來。
她在那人的眼底,竟然找不到一絲,可以否認的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