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上下君 于 2016-2-9 10:13 编辑

七

“我要去旅行了。”Luka把玩着她手里的青发，在她耳边低声地这么说。

从登上游轮开始，Luka就感觉到自己正驶向无边的苦海。黑紫色，深蓝色，暗红色，苍绿色，白浪粼粼，交叠渲染成神秘莫测的海面。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将人吞没，什么时候又变回慈爱的摇篮。

以前她很享受海上的旅途，这回却开始没完没了地晕船。她在卫生间里扶着墙呕吐，酸液不再涌上喉咙后，变成干呕，腹中空了，饥饿感绞着她的胃，但又没有食欲。每一夜，人们在游轮上纷纷起舞，欢乐洋溢，华尔兹响彻大堂，蓝色多瑙河，香槟、美女与歌，风流寡妇，春之歌，叽叽喳喳波尔卡，一曲咬着一曲的尾巴。唯独她躺在自己的卧间，按着太阳穴，蜷缩在床铺上，过于欢腾的节奏让Luka头晕目眩。她心里希望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不管再严重，也一定会好转——她已经上船，海包围着她，一切都不会回头了。

两个月的时间里，游轮逆流往南行，经过了澳大利亚西岸又穿过了马六甲海峡，中途在一个小岛上停过，沿途风光秀丽，还遇到过一艘轻小的海盗船，所幸船长判断及时，一炮命中。船上的观光结束后，便又穿过两条回归线，回到了日本海。

给不会再与我相见的妳：

永别了，Miku。这或许，也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三个月前，我逃了出去。再这样下去，我的生活就会变样，所以我不得不走上了这样的道路——不，应该说是，我不得不走上了没有路的地方。曾经，有很多条路在我的面前铺开，由于它们一概都通往黑暗的方向，所以我全都没有踏上。我试着再次回归曾经的状态，随心所欲地与女郎或是绅士们将爱恋当做午后的茶点，美味的夜宵。但是那样的情感在我的心里已经变了模样，它不再是点心，而变成了药酒。

在从码头回来的路上，我既期待遇见你，又感到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总之你也知道，我们并没有在那时遇上。离开你两个月的时间能有多大的作用，我心里没有底，能否越狱成功，我心里也没有定论——但这是唯一，使我信服能让我解脱的办法。假如就在路上看见了你的身影，或许真的就会动摇，会忍不住冒险，一切都会前功尽弃。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你会在之前的七年记得我，之后的七年，你也会。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我们只好将这样绝望的状态持续下去。

你知道人们常常说我是自由的，但那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不过都是他们想象的传说罢了。因为是他们没有得到，没有体会过的事情，所以寄托了自己美好的幻想。我深知自己的自由只是特例，事实上这种生活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接受过。一旦我要寻求安定，等于前功尽弃，若是不走上所谓正常的道路，不是与一个男人度过余生，也仍然不会被接受，反而会被指责这种不一致。其实，我一贯没有别的所求，就只有随心和舒适而已。在前方等待我们的，确确实实，就只有深渊而已。歌德曾说，不要为热情而忘乎所以。我不仅仅恐惧着内心深处这股热情的力量，害怕我不能驾驭它，同时也恐惧着它会突然地，或者逐渐地消散。越是体会到幸福，我便越是害怕结束，与其这样不安下去，还不如让我趁早脱身，放过我吧——我无法不去想象那样的事——当这股激情退却，我感到了倦怠的时候，就会给予我们两人再一次重创，这是我所不情愿的。

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作，一方面是为了将之前旅游落下的工作补回来，另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忘却痛苦。工作是最好的镇静剂。其余的时间，我坐立不安，无数次地想象我们重逢的场景。

我们还是遇上了。在灯红酒绿的街上，我与朋友们从赌场里出来，本来我并不情愿进去，但是她们硬是拉着我，要我把辛苦挣来的稿费白白丢出去。她们在我左右两侧笑话我的运气不好，我这几天一直忐忑不安，这时也在说笑间放松了一些，然后我们相约一同去酒吧——那个酒吧，就是我常常邀你跳探戈的地方。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了上来，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手心出了汗，但还是被她们带了进去。

我一眼就望见了你的独影。就像以前一样，像你小时候一样，总是不与人结伴。你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喝着我平常会点的鸡尾酒。我们的视线对上了，你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神情仿佛快要哭泣了一般，使我的心揪疼起来。我的朋友们发现了我的异常，纷纷开起玩笑，叫我赶紧去向你搭讪。之前的那些全部的事，她们自然都毫不知情，我没有在她们面前提起过任何一个字。你是我永远的秘密。

我走到了你面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啊。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神明啊，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也不求什么原谅，也从来没有相信过神力，但是假如真的有用的话，可以祈求你的未来得到保佑吗？

你紧张地看着我，希望在我眼中找到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掩饰的有多好，也许你曾感觉到过，我仍然像三个月前一样温柔地看着你。

我坐在你的身边，点了另一样酒，然后，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美貌的小姐，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是刚刚搬到这个镇上吗？”

啊，最后一夜，我们的最后一夜，又做了什么呢？像往日一样，含住你的乳尖，用舌齿去逗弄它，或者用手指玩弄她，以便听见你隐忍的低喘？然后我们又紧贴在一起，最后一次地，你这具仅仅只记得我一个人带来的快感的身体，在我忘情的舔吻中，到达令人落泪的高潮吗？是的，确实就是这些事，然后你最后一次在我怀中睡去。我没有那么快入梦，现在明白你常常半夜醒来的缘由，大约是想要再享受一会这样的时光，而不愿由它在不知晓的时候匆匆流逝吧！不过这次你过于疲惫了，所以很快地睡熟。趁你熟睡时抹去你眼角的泪水。我将你的手放在我的胸口，那颗懦弱的心在你的温热下跳动着。

第二日的清晨，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知道还有最后一步要做。恨意可以让你解脱吗？但至少可以确实地了断吧——因为我了解你的性情。这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在镜中望见背后的你刚刚从床上醒来，我便在你的目睹下，将几张纸币放入了你暖手用的羊毛手筒中。你戴上自己的帽子，用我这辈子也不会忘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忍泪而去，夺门而出。我还听见了女仆的惊叫声，以及你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来女佣告诉我你把钱都甩给了她。我也知道你会这么做。

我只是一个无力的文学家。我的这些字句，无非只是空给我自己一点慰藉，把那些悲伤的思绪装进信封中。这既非一封忏悔书，也不是道歉信，更不会是情书。它究竟是什么呢？在刷刷的写字声中，由我心中源源流出的这些回忆和情感，尽管我没有寄给你的勇气，但其实它应该是某种想要传达给你的执念吧。但是，你的幸福，这么沉重的东西，却不是它这样一张轻浮、薄情的信纸，所能承担的。我却还是将它们书写了下来。

好像能将一切掩埋似的，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

Megurine Luka

五〇年三月二十九日

还剩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