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15 】
“一切如你所想。”
卯之花这句话直挺挺地刺入虎彻勇音的胸膛了,后者站在那,觉得眼睛被风一吹在这雾里涩得生疼。
“如我所想…?”虎彻勇音绝望地重复了一遍,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卯之花,“…所以…那是你干的,对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就不必重复地问了。”卯之花的声音很轻,“你已经知道结果了。”
上帝偶尔会跟人开些玩笑,但有些事情实在…难以接受得过了头。人怎能承受如此之重量?
虎彻勇音感到悲哀并且愤怒。一方面是为卯之花的确做了这件事,但更多更多的,是气对方的不小心,在离开的过程中怎么能让管家看到?这下该怎么办?要如何堵上那人的嘴?
真是万幸,她下午去取了衣服。否则明天达尔西便联系人找了上去,一切连挽回的可能都没有了。
虎彻勇音站在那,她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在微微地发抖,大概是天气太冷了。
卯之花在对面,她依旧沉稳,表情上暴露不出半分内心的情绪。墨色的眼眸好像能洞穿一切,丝毫不将面前厚重的黑暗放在心里似的。事实固然不是如此,卯之花深深关心着眼前这位侦探,心绪自然也被那人一举一动牵动着。不过,任何心情都不会展露在脸上,这是她远远超于常人的地方。
“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卯之花轻声开口问,“或者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沉默很久之后,虎彻勇音摇头,“什么也没有。”
“你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于是回来问我吗?”好像能看透一切,卯之花微微眯了眼,仔细地打量着虎彻勇音,“事实显然不是如此。”
“你没有告诉我。”虎彻勇音试图换一种方法与对方交涉,“所以我来问你…我觉得这很正常。”
卯之花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看着虎彻勇音。毫无疑问这个人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而且是涉及到这次案件的事。
“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时间紧迫。我要走了。”虎彻勇音果断地转移了话题,她拢了拢衣领之后移开目光,“……我想…我算是来……道别。”
卯之花沉默了。
伴随着话题的停止,这次会面变得极为尴尬。两人对望,卯之花的目光深邃起来,而虎彻勇音则一直在躲避。
“我…要走了。”虎彻勇音喃喃重复了一遍,她太慌了,以至于不能再多呆一秒,“……再见。对不起,没办法好好地道别,但是……时间不够了,我得走了。”
紧接着,没等卯之花说话,虎彻勇音便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这就是道别?还有太多事情没有说。
卯之花看着那背影几乎要融在灰黑色的大雾中,一时百感交集。
她终于开口了。
“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那轻柔悦耳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银发侦探的耳中。做为回应的是一个停顿。
虎彻勇音朝前走着,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平静的声音之后鼻子一酸。
“对不起。”
虎彻勇音如此回应。
她正回身准备离开,结果却被拉住。卯之花上前,她不打算将这对话放过去。
“到底怎么了?”卯之花沉声问,“你可以离开,但要把这一切说清。”
银发的人震惊片刻之后,眼中的湿润被生生忍回,她抬眼,用带着攻击性的视线看回。
“松手。”虎彻勇音威胁说。
卯之花没有动。
“我说松手。”忍了心里一丝惧意,虎彻勇音再一次沉声开口威胁。
“到底发生什么?”卯之花显然没有受影响。
“你不松手我就杀了你。”虎彻勇音彻底没了办法,她搬出最后的砝码。
这话终于起了些许作用,卯之花怔了一下。她们在这雾中对视,开口威胁的人其实更加紧张。
“我之前说过你可以想杀就杀了。”卯之花说。
没有退路,虎彻勇音再没有办法,她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的刀之后目露凶光。
刀刃逼过来,卯之花反射性地就要回身,但最后她用了全部的勇气站在那没有躲开。
寒光伴着鲜血消散,卯之花手背被滑出一条细长伤痕,鲜血顺着指尖流下。痛感必然强烈,暗夜里黛眉微蹙,深邃的眸中含满震惊。
虎彻勇音终究是逃了,她失礼地离开,抛下和卯之花进行到一半的谈话,留下那条狭长的伤口。
卯之花站在街旁,看那身影消失在转角。
不知道这一别会有多久。
可能是几月,可能是几年,可能是永远。她们再也遇不到像彼此这样的人,而这一别对于她们的心来说太过匆忙,太过慌乱。
两人心中所藏的那句爱你也没能说出口。
朱唇微启,白色的哈气从中缓缓吐出,卯之花看着空荡街道的转角,许久许久,那黑色的身影还是立在路灯下,任昏黄将影子拉得老长。
鲜血不停地流,不停顺着指尖滴下,那伤口太深。
明明是,还有话没有说完的。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哪怕几分钟呢。
轻轻阖上眼,不再隐藏不舍。因为眼前再无那人。
虎彻勇音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她找到马车,又下了马车才终于敢卸下面具。白皙的面庞上泛红的眼眶格外明显,她下了马车之后看向卯之花的房子所在的方向,在当下,已经离得太远了。努力深吸气,调整情绪,泪珠还是一颗一颗地掉下去。
为什么偏偏是卯之花?是也罢了,达尔西为什么要注意到这些?
想起那道血痕,那刀好似划在她身上。
她站在那小路上看着老宅的轮廓,巨大的墓碑。
一步一步踏过干枯的土地,伴着阴冷的寒风,伴着浓雾,许久之后她走进花园。那里面每朵花在雾里都诡异得叫人心惊。
没有时间了。答案就摆在她面前,等着她去做。
阴森的月色在这夜晚讽刺地露出来了,女性侦探脸上的两行眼泪不停地滴落在枯萎的花朵上。她当下是如此伤心,亦知道,在没多久之后,一切便会改变了。她不再是她。
没有可选,如果想保全卯之花的话,唯有如此。下地狱也好,受尽煎熬也好……
违背良心也好。
突然神色一转。瞬间一切悲哀的神色都从那英气但却因泪痕点缀而有些凄然的面庞上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决绝。
虎彻勇音闭上眼,缓了许久,等泪痕干去,她绕了那老宅一圈之后走到后门,看杂草丛生。
拨过那些杂草,她浅浅地吸气,争取不发出半点声音,如盯紧猎物的猎人一般缓缓前行,最后轻轻打开那扇门。
没有锁门,真是万幸。说来跟有什么注定似的,达尔西对仆人强调许多遍晚上一切工作结束之后要将这门锁好,省得危险,结果还是这样了,在最紧要的时候这门是开着的。
漆黑色的通往墓地的门悠悠开了,虎彻勇音穿着黑色呢子大衣,她不紧不慢地没有一点声音地走进去。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她轻车熟路地到了达尔西的房间。那房间离原先奥格斯格 考兹的房间是最近的。
空荡荡的老宅冰冷异常,月光洒进来叫人心颤。
她静静地走着,如暗夜里的鬼魅在坟墓中游荡。到了房间的门口,轻轻地敲门。附近没有仆人住着,但她还是保持着很小的声音。保持警惕总是好的。
没过几秒,达尔西开门了,夜间老人的气势比平时弱上许多,苍老与疲惫明显地印在他身上,做为岁月留下的无法消除的痕迹。
“虎彻小姐?”达尔西见到来人之后连皱纹里都填上了惊讶,“你怎么过来…?”
“达尔西先生。”虎彻勇音戴上了冷静的虚伪的面具,她努力使自己一字一句听来更加真实,“很抱歉这么晚突然过来,但我有非常必要的事……”
“什么?”达尔西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听您说完案件的事情,我找到些东西。”虎彻勇音说,“担心被别人看到,我将东西留在花园了。是有关那警官的……”
“你找到了什么?”达尔西的注意力明显提起来了,他的语调一变。
“您下来看看吧。”虎彻勇音平静地表演下去,“是那个证据,那件衣服。”
“那件衣服?”达尔西困惑片刻之后便理解了。
“您可以看一下究竟是不是那晚看到那件。”银发的侦探一层一层地将圈套设了下去,“那上面还有血迹,我没敢拿上来,怕被人看到之后误会。”
“自然,自然。”达尔西点头表示理解,“那衣服现在在花园?”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
“是的。”虎彻勇音点头,“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
“好。”达尔西没有再多说,突然出现的证据将他的思路冲得一塌糊涂了。
他们一同出去,虎彻勇音见达尔西连外套也没披还赶紧从一旁拿了一件。
“小心些。”她为对方披上外套之后说,“对了,达尔西先生,不要让其他人听到声音……这事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对,你说的没错。”达尔西点头,于是他们一同走下去了。暗夜里,他们的身影被昏暗的灯光在楼梯上诡异地拉长最后投在暗灰色布满花纹的墙壁。
他们从后门出去,达尔西注意到这门是开着的之后眉头蹙了一下,他大概都想好了明天一早要如何批评负责关门的仆人了吧。
他们拨开杂草,走到缭绕着灰黑色气息的尽是干枯花朵的花园。
“那件衣服在哪?”走到几只连暗红色花瓣都埋在泥里的死人枯手般花枝旁的空地,两人停下脚步,达尔西如此问。
虎彻勇音背对着穿透了大雾的一丝丝月光站在那,没有回话。黑色的大衣将她的身体完美地勾勒,包裹。沉闷的色调与她的银发在夜里对比明显。
“虎彻小姐?”达尔西有些疑惑了,他说的话带着白色的哈气。
就着月色,他看到对面那位女性回过头。细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这个人的长相是如此干净清秀,然而在这种诡异的夜晚里,其间的一丝清冷的神情叫人不寒而栗,好像那眼睛里含着的是能夺人性命的寒光。
氛围是如此奇怪,空气太冷,达尔西打了个冷战。
“达尔西先生。”虎彻勇音终于开口了,那声音温温润润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怎么了,虎彻小姐?”达尔西问。
“你真的看到了吗?”虎彻勇音眼神一动不动,其中的危险性被暂时地隐藏了,“你真的确认那个人就是那位警官——卯之花警官?”
“是的。”达尔西点头,他的声音很肯定,“尽管没有证据,但我认为不会是其他的人。”
“这样啊。”虎彻勇音微微低头,银发散下来,将她的眼眸遮住了。那一丝杀意被银色掩盖了。
“虎彻小姐,”达尔西愈发疑惑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个证据,但现在对方好像丝毫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那件衣服在——”
刀尖刷一下没入了胸膛,手法极为熟练以至于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苍老的管家的眼睛瞬间睁大,惊得不知要如何说话,瞳孔渐渐地缩小,他永远不知道这杀身之祸是如何招来,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要眼前这位年轻的女性夺他性命。
银发被风轻轻地吹散开,虎彻勇音那闪着寒光的满怀杀意的视线暴露在空气中,他们对视着,那顺着流血的锋利的短刀被修长的手指握着,直挺挺地插在达尔西的胸前。
苍老的管家有太多话想说,直到之前,他还在担心眼前这人能否顺利逃脱。
寒风吹过,虎彻勇音的嘴唇微微发抖。
“你——”达尔西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也虚弱得不成样子,他费劲所有力气开了口,却只能吐出一个音节。
看着老人,虎彻勇音眼中的肃杀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尽的悲哀。
“对不起。”侦探看着老人,终于开口了。一句道歉里含着深深的无奈,尽管夺人性命又道歉这种行为十分难以理解并且讽刺,但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这不是她的本意。
老人脸上的震惊终于渐渐淡去,那其中的神气一点点地隐没,最终消散。
感受到那人不再痛苦,也不再挣扎,虎彻勇音的手从刀刃上松开,对面人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下去,倒在一堆枯草与暗淡的花朵中。
虎彻勇音脸色惨白站在那,看着那具诡异的尸体,月光是如此冷清,以至于她想马上逃离,到有阳光的地方。
卯之花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雾。在这种雾气里,月色被折射成阴冷的淡青色。
街道空荡寒冷,一切静止一般。
她终究是一个人回到了房子,一个人呆在这里。没有去找虎彻勇音,没有令那个人将余下的话语说完。可能这就是最终了,可能这就是一切了。
今晚的氛围实在不对。
看着清冷的景物,卯之花想着。如此诡异,如此清冷的夜色,来伦敦这么久,还没有哪晚是如此。
数小时后,伦敦的边缘,埋在大雾中的平原。
虎彻勇音双手满是泥土,她双眼无神,跌跌撞撞地走。
之前杀过人,但那些人全部是死不足惜,有着相当黑暗的背景的。
可现在呢?
达尔西有什么过错?那关心着她的老人,竟然就那样被她亲手夺去了性命。
在大雾中的无人之境,虎彻勇音倒在一堆欧石楠中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