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五
逐羽，翔天城森林外约一百里开外有一座雄伟的高台，高台四面都是台阶，台阶为九九之数，比一般台阶稍低些，但阶面很宽，如果一步一个台阶的话需要步子迈得极大。而最高处是一个圆形的祭坛，祭坛全由金砖砌成，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灿金的光芒，更显得大气华美。这里是历代逐羽王继任王位之时必须来的地方，在最暗的夜中登上祭坛，点燃火种，与众臣们一起迎来清晨的第一缕光。而有资格陪伴在逐羽王身侧的，只能是未来的后。
“雅子，你瞧，我说了能让你陪着我。下面这些个家伙，谁敢多说一句话？”我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还会给你一个天下皆闻，雅子啊，我的妻，我的后。
平维仁站在高台东面台阶最底下，身边是被她牢牢捉住手的平雅子，身后是一地的文武百官，那些年迈的文官们大多都是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有几个甚至带着怒色，可惜敢怒不敢言。
平雅子几次挣脱不得，心里半是恼怒半是惶恐，若说之前心里还有侥幸，期望平维仁只是说说而已，可随着他将她的亲弟弟软禁，逼疯了坚决反对的五弟，再到现在，平维仁显然是认真的。平雅子压低了声音道：“哥哥，回头吧，我真的不想恨你！”
“恨……”恨，便恨吧，你有多爱我，便会多恨我！恨吧，如果这是我唯一得到你的途径，那就恨吧！
恍然间平维仁口中似乎溢出一声叹息，平雅子来不及仔细分辨其中包含的感情，身边的人却迈步向前了。
时间到了，平维仁不再看向雅子，他一径向上走着，风中传来他温润如玉的声音：“雅子，这天很黑，这台阶很长，这一程并不好走。但我不得不走，不仅如此，我还要走得仪态端正，不能有半丝差错。”
平雅子不知道平维仁在说什么，但随着平维仁拉着她一步步向上，平雅子真正的害怕起来。她挣扎起来，可使不出太大的力量，根本挣不脱平维仁的手。平雅子心中有了猜测，声音里隐隐带着寒意：“你居然给我下药！”
平维仁并不回答，他向上走着，步伐缓慢却稳定：“这个时候，我们的高町王居然抱病未至，遗憾，太遗憾了啊。”
他的语调可以算得上是温柔，但平雅子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她听得出，这是威胁，来自逐羽新王的威胁。
“你想对她怎样？她、她大概已经被你害死了吧，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对付高町夫人吗？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狠心之人！”
平雅子的语气终究软了下来，她倒不是因为喜欢菜乃叶，只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感，想帮她一把，潜意识里更是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可是平维仁哪猜得到这心思，他只听出雅子口中维护之意，心中妒火熊熊燃烧着，快让他发疯了。便是再怎么聪明，就算成为了逐羽的王，现在他也只是个坠入爱河的男人，他只想将唯一属于他的光牢牢捉在手中，任何妄图抢夺的人，都该死。
没错，都该死。瞬虹的那帮废物既然弄不死你，我就亲手、杀了你！然后雅子她，雅子就会更加爱我了。没错，她一定会更加爱我……
平维仁露出病态狰狞的笑，将他的儒雅气质破坏殆尽，但很快他便恢复了亲切温柔的样子，牵着平雅子的手，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哎。”
尤诺做高町府的管家已近四十个年头了，除却老爷和大少爷走的那一年，今年绝对是他最糟心的。
先是娶了媳妇忘了管家的少爷偷偷溜走和媳妇一起双宿双飞了，走就走吧反正自己地盘上也没人说啥，偏就这时候王他龙驭宾天了！发生了这种大事，这不懂事的小少爷居然还是影都不见，尤诺甚至怀疑这货偷偷陪媳妇回娘家了！当然他也就是上火的时候想想，心里可不信这种事，不过小少爷一直不出现可是大大的不妙。连王的继任仪式都没有去，到时候可怎么交代哎哟喂，给安上个大不敬还是轻的，要是被王认为蓄意谋反可怎么办办哟，真是愁死个人来！前几天星影这个小混蛋还突然跑掉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果然物似主人形，少爷是个不省心的，养只宠物也和他作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哎。”
尤诺再次深深叹气，饱含无限愁绪，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好好照顾小少爷，结果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真是……
“大人！大人，大人他！”
正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呢，平地一声雷把他炸了回来。冲到他面前的小仆人的脸很红，显然是一路奔来，他的神情激动，连话都说不好了，尤诺皱了皱眉拿出老管家的威严道：“在府里大呼小叫，随意奔跑，成何体统呀？喘匀了，好好说话。”
那人连连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才大声回道：“高町大人回来了！”
“什么，少爷回来了？”
“是啊，大人……”那人还待再说，却发现面前的老管家已经不见了，再转头一看，尤诺那捏着下摆跑得异常奔放的样子就映入了眼中。
“哎哟，那什么也有春天啊。”感叹完，想起还有正事，那人一拍脑袋连忙跟了过去。
章八十六
菜乃叶和菲特到达高町府时是怎样一副狼狈的状况咱们表过不提，静养了几日后，她们不得不面对一些糟心的事了。
“王，王居然……王的身体一向康健，怎会……”
尤诺刚说到先王逝去，二殿下继位，菜乃叶又是惊讶又是难过，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尤诺的讲述。先王毕竟待她极好，突然听见他离去的消息难免感到悲伤，坐在她身边的菲特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伸手握住她的手，在菜乃叶的目光看过来时对她微微一笑。菜乃叶握紧了菲特的手，将目光转回尤诺身上。
“你刚才说是由二殿下继位，大殿下呢？”菜乃叶提出了疑问，在她的认知中，继位的该是大殿下才对，不管从正统性来说还是认同感来说，优秀的大王子殿下无疑占据优势。
“是的，大殿下谋乱犯上——”
“什么犯上作乱，一派胡言！”
菜乃叶“腾”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这不可能，大殿下怎么会谋反呢？不出意外，他才是下一任逐羽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菲特也跟着她起身，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柔声劝道：“人心难测，何况，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继位的、是二殿下。”
菲特温柔的话语却仿佛惊雷般劈进了菜乃叶的脑海——是啊，现在的逐羽王，是二王子殿下。
菜乃叶颓然坐回椅子上，菲特也坐下替她斟了杯茶。一旁的尤诺不住地观察她的面色，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二殿下他，继位后第一件事，唔，宣布了王后的人选。”
“恩？”
菜乃叶一手扶着额头，啜着茶水，回答显得有些敷衍。
“是，是那位殿下，三殿下。”
“啊，哪个三殿下？”菜乃叶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地反问到，连菲特也抬起头惊讶地望向尤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人都被两人否决了。
“就、就是三王女殿下啊！”
尤诺这话一出，菜乃叶和菲特两人俱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良久菜乃叶才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道：“尤叔，别开这种玩笑了，三殿下……这怎么可能嘛，二殿下和三殿下感情的确好，但那是亲哥哥的亲，是吧？”
“只怕三殿下当他、呃，当王是哥哥，王可不把三殿下当妹妹呢。您是不知道，王这是铁了心要立三殿下为后，不仅把殿下的亲弟弟给软禁了，还把反对的五殿下给活生生逼疯了呀！更别提那些个大人了，那是砍的砍关的关，现在都没人敢说一句话啊。”
菜乃叶听得又惊又怒，不仅**，居然还是霸王硬上弓！平维仁这厮平常看不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混蛋，还这般倒行逆施惹得他人有怨不能发，早晚要出大问题！
菜乃叶眉头深锁，狠狠一跺脚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后说道：“我要立刻回王城一趟！”
尤诺听了这话，脸都吓白了，双手直摆：“哎哟少爷，可使不得啊！您之前在继位之时没赶上，那也就罢了，咱们大不了窝在这里，反正这山高水远的王也管不着你，等您下次祭天再见到王的时候，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可您要是挑这时候主动撞上去，而且还想劝王不要立三殿下为后，这、这不是引火烧身嘛。老奴现在说句大不敬的话，现在的王啊，疯啦。谁阻止他，他就能杀了谁。少爷啊，您可是高町家最后一点血脉了，你就当，你就算为了夫人，为了少夫人，为了这高町府上上下下，您就留在这好好养伤，别去趟这浑水了，啊？”
菜乃叶听到这话，也犹豫起来，但不一会她还是道：“不行，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犯下大错，毁了这逐羽。”
“少爷啊……”尤诺觉得自己又老了十几岁，这少爷怎么就不听呢！
“菜乃叶，我们的身子还没好，不如再休养几日。”菲特也开口劝道，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让人不忍拒绝，“而且我们也要多知道些那边的消息，才好早做准备啊。”
听了菲特的话，菜乃叶缓和了面色，回身握住了菲特的手，露出了愧疚的眼神：“你不阻止我？很危险的哦。”
菲特笑笑摇了摇头，菜乃叶决定的事，谁也无法阻止，她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罢了：“我与你一起。”
没理旁边急得直挠头的尤诺，她们两人相视一笑，相携离开了房间。尤诺看着她们的背影，最后下定决心般狠狠一跺脚，着人去替他的小少爷打点行装了。
虽说决定前往翔天城，但该怎么做还是要计划一下的。菲特和菜乃叶慢慢朝她们自己的房间走去，菲特瞅着菜乃叶现在已冷静下来，便开口道：“可是菜乃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就算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毕竟尤叔也说了，四王子和五王子都没讨得好去，那可是他的弟弟。”
“恩，我还没想过。我想着，到那里先找三王女殿下吧。”菜乃叶缓下脚步，微微皱起眉想了想，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菲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又道：“三王女若是自己愿意，四王子也不会被囚禁了。所有人都反对，他却仍是一意孤行，我看尤叔有句话是说对了，那人已经疯了。”
菲特说的这些菜乃叶也想得到，可是想得到又如何呢，她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所有人都反对，他就——”成光杆司令了。咽下这句话，菜乃叶沉吟起来，“他这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到底凭着什么呢？难道他的心里一丝一毫都不念着逐羽吗，那么他，又为何处心积虑爬上这个位子呢……”
说话间，她们也走到了房门前，菜乃叶舒了口气，一扬头轻松道：“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只是苦了你了，还累你跟着我奔波劳碌，我从前给你许诺的，却是半点没做到。”
菲特朝她露出真挚的笑容，眼波温柔如水：“不，不是这样的。”轻轻拥住菜乃叶并不宽厚的肩，感受到对方温暖的回应，现如今，这是唯一属于她的真实了。
你带给我的，永远比你说过的多，菜乃叶。
章八十七
精致的头饰被踩坏摔在地上，华美的喜服被撕成一条条的四散在地，而做出此等暴行的平雅子一脸漠然地缩在椅子中，再没有当初的张扬自信。
“吱呀”一声，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平雅子立刻抓起手边的东西，也没看是什么就丢了出去：“滚！”
闷哼声传来，平雅子下意识地去看，见到来人后眼睛一瞪，又马上厌恶地别开了脸。
来着正是平维仁，平雅子将茶杯丢过来的时候他也不闪避，被砸到了肩，但闷哼就是故意发出来的了，为的只是引起平雅子的注意。
“雅子，那些无能的东西，都做不出让你满意的图案，我已经重重罚了他们。”仿佛没有看见满屋的狼藉，平维仁带着真切又期待的笑意，走到平雅子身前半蹲下来，朝她伸出手摊开，上面是一个凤凰造型的金钗，金凤是振翅欲飞的样子，每根羽毛都纤毫毕现，眼眸处是上好的血玉，长长的钗身则是做成了尾羽的样子。整个发饰流光溢彩，怕是价值千金，平维仁昂起头，样子就像一个等待心上人夸奖的少年，“瞧，我叫他们做了新的，给你戴上好不好？”
平雅子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下巴抵在膝盖上，缩成一团就像进入防卫姿态的刺猬。平维仁没得到回答也不恼，只是又轻飘飘地开口道：“你知道吗，高町他来翔天城了，今日便会到。”
“高町？”平雅子果然有了反应，她的惊讶中还有隐秘的喜悦，不过那只是因为她觉得高町会阻止平维仁而已，落在平维仁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他面上维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容转深，渐渐变了味道。
“我知道你还记着她，我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我可以陪着你去见她最后一面。然后，你便安心做我的王后可好？”平维仁温柔地将手中的金钗戴到平雅子头上，端详一番后露出欢喜的笑颜。而平雅子这次亦没有将发钗摔在地上，按捺着任由平维仁动作，心中对平维仁的话衡量再三，想想自己就算不答应平维仁也不会放过自己，便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让她略有些不舒服的“最后一面”，当时的平雅子实在是考虑不到那么多了。
于是菜乃叶前脚刚进家门，后脚王宫的人便来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和桃子夫人说上话就和菲特一起被召进王宫了。由王宫中的人引着，她们来到了一处精致的水榭。正是夕阳西下之刻，晚风习习，若是坐在水榭中饮酒行乐必是快事一件。而在桌边等待的两人，男的儒雅俊逸，女的娇俏明艳，两人在一起正似对璧人，般般入画。不知是此处的风景衬了人，还是因了这人才让风景鲜活起来。
不过个中滋味，怕是当事人才知晓吧。
菜乃叶与菲特齐齐在心中想到，又慢慢走上前去弯腰行礼，道了声“吾王万安”。
“不必多礼了，从小我便当你是兄弟一般看待，你的身子日前又染了大病，连本王的继任仪式都没能到场，现在想必还虚弱得很，快快坐下吧。”平维仁一副随意亲切的样子，摆了摆手让她们坐，但他的话却让菜乃叶又站了起来，“下臣有罪，求吾王宽恕。”
“哎，怎会有罪呢？毕竟这生病，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嘛。雅子你瞧，这高町兄弟啊，好些日子不见，倒是生分了许多呢。”
平雅子瞪了他一眼不做声，而菜乃叶没有坐下，菲特自然也陪着她站。平维仁一个人贴了冷面孔似乎也不觉得无趣，仍是笑眯眯地道：“高町兄弟，坐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这就开始下手了呢。”
“平维仁，你适可而止。”
平雅子终于受不住这奇怪的气氛了，低低地朝平维仁吼道，平维仁闻言，渐渐收回笑容。他的眼神在菜乃叶和平雅子之间来回游了几遍，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真是无法忍受啊，你明明要成为我的妻，却处处替这家伙说话。雅子，你真的爱上他了么，恩？”
“你这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
是啊，我不懂，只有高町才是你的知心人！
平维仁的笑容又挂了起来，眼神有些危险，而菜乃叶亲耳听到平维仁说要自己的妹妹成为自己的妻，震撼之下不顾菲特拼命在底下拉自己的手，意欲劝阻平维仁。
“王——”
“我问你了吗，高町？莫不是我称你一声高町兄弟，你便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菜乃叶被这么一噎，脸憋得通红，但也只能把剩下的话咽下了。这时平雅子愤怒的声音终于响起：“你总是迁怒别人，就只知道迁怒别人，总是不听我说的话！这话我只最后再说一次，我不可能爱她！但我更不可能爱你！你为什么要逼我！”
她仿佛豁出去了，转过脸朝菜乃叶大吼：“高町，快带我走，他已经疯了，你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菜乃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而平维仁也终于挂不住笑了，他面色阴沉，一把捉住平雅子，语气原本轻柔舒缓，却突然拔高变得又尖又利，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雅子，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疯了，明明你以前也对我那么好，明明你以前说要嫁给哥哥的……但你现在却想着离开我，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是想着离开我？因为这个高町是不是？因为这个叫高町的是不是！”
没等平雅子再说话，他把平雅子拉到身后，面对菜乃叶露出残酷的笑意，狠狠地将桌面上的茶杯掼在地上，菜乃叶心里一紧，刚升起戒备之意，他们已经被一群人包围了。这群人甚至没有掩饰，穿着正规齐整，她能认得出，这些都是精锐的羽卫。
菲特也不敢置信地看向平维仁，新王继位，根基未稳，他却打算自毁城墙？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转过身与菜乃叶背靠背，眼神一扫敌人的数量印入脑中，菲特微微皱眉，强行突破的机会，十分渺茫！
战斗，似乎必不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