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在熟悉的房间内醒来，自己手臂上被包好的绷带，膝盖上还残留着一股药酒的味道。

微微蜷缩着身子，用棉被包紧了自己。

窗帘没有拉上，刺眼的阳光第一次让绚濑绘里有种想躲藏在黑暗之下的想法。

从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用多加猜想便能知道来人是谁。

一如表里温柔且包容的性格，刻意放轻的脚步，生怕会惊动了谁。

阖上了眼睛，压抑着呼吸使其渐渐变得平稳，心脏却跳得越发猛烈。

似乎是看到自己还安静的躺在被窝之中，听到了对方松了一口气吐息。然后便是翻着手提包的声音，笔尖在纸上书写发出唰唰的声音。

做完了这一切后，能够感受到对方走到了床头，脚步停住了，有一瞬间的沉寂。

床头柜前传来轻微的摩擦声，是纸张放在桌面并往上推移的声音。脚步声再度响起，在出去时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过了一会才睁开了眼睛，没有翻身过去看的想法，一定是便签之类的东西。

暴躁的展现出了自己的本性，却以一副狼狈的姿态退场。看到了自己坐在家门口放声大哭的样子，又心生怜惜了吧

不在乎自己的逾越，亦或是温柔的心理压制住了自己对她的冒犯。明明在当时可以好好的确认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心脏都要哭得麻痹的情况下，在陷入温暖的怀抱里后就哭着昏睡过去了。

困意涌了上来，昏昏沉沉的想着——同情心泛滥的园田海未，最…讨厌了。

不管是谁在你面前展露出了脆弱的姿态，都会不安心的照顾到底吧，就算不是自己也会…

一觉睡到傍晚，从窗边透出来的金色光线径直照到了绚濑绘里的脸上。不适应的眯着眼睛，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

撑着身子靠在了床上，拿过之前放在床头柜上的便签条，单一的白色背景，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关心的话语。

言语中没有透露出一丝疏离，字尾勾勒出的笔画也没有体现出刻意压抑着的心绪。

不愿想太多，打断了内心的猜想，把内容好好的读了一遍。

既然帮自己请过假了，那么…

腹中传来的饥饿感难以忍受，应该是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导致的。从床上下来，不等站直，膝盖传来的刺疼感就让绚濑绘里一个不稳跪在了地上。

“嘶…”

面部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起来，被换过的睡衣能够清楚的看见膝盖上淤青的可怖情况。不敢去触碰，小心翼翼的滑坐在地上曲着双腿。

昨天还真是失败啊、竟然又多添了那么多的伤痕。

饥饿感尤存，可是以现在的情况，却不知道该如何移动到厨房了。更何况自己能不能站起来，还是一个问题。

门被打开，对上了那个人担忧的琥珀色瞳孔。

绚濑绘里下意识的就把目光移开，心口处突然像破开了一个地方被灌进了冰凉的风。

为什么每次自己狼狈的姿态，都被她看到了呢。

园田海未急走两步，直接弯下身把绚濑绘里抱了起来放在床铺上。微微低沉，却十分关心的语气。

“绘里的膝盖有些严重，已经叫医生来看过了，还不能行走。……有什么事直接打我电话就可以了。”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那般——为什么可以装作这么平静。

目光落在了衬衫的领口上，只要解开纽扣的话，就能看到自己在上面留下的吻痕。

“绘里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因为园田海未的询问，对上了视线。那双澄澈清亮的眼瞳中没有一丝勉强和反感的意味，熟悉得几乎要让绚濑绘里以为自己不过是剑道比拼之后，在园田老师家睡着了过后，一如既往照顾着自己的场景。

是自己的错觉吧，眼前所及的环境，都在提醒着绚濑绘里昨夜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即便这样——

“寿司。”

盯着园田海未走出房间的背影，自我厌恶的把头埋进了曲起的双膝之间。

懦弱的自己…也很讨厌。

所以……

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沙沙作响。

校园凋零的樱花剩下了碧绿的树叶，从办公室的窗口远远看着，独自存在却又竭力盛开的姿态，兴许是有些寂寞的。

“你们班的绚濑真乖呢，成绩又好。”

在离开复印室前从老师那里得到了这样的夸奖，园田海未微微愣住，随后微笑着应承下来。

“是的，她最近很乖…”

抱着复印好的卷子，走过教室的窗口。扫了一眼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便是绚濑绘里撑着窗台看书的样子。

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但低垂的眸子还是给人一种疏离感。

不足一秒的驻足，却让园田海未把脸上原本还残留些许的笑意尽数收敛。

如果不曾说出那样的话，或许自己真的是以为已经把她带到了原本预想好的道路上。

「老师，别再管我了。」

坐在床头的绚濑绘里，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明明浑身都是伤口，却对自己突然扬起了笑容，璀璨得几乎要把房内所有的事物都比了下去。

「以后我会好好听话的、因为——我喜欢海未啊。」

前言不搭后语，拒绝和服从的话语在同一时间中表达而出。前一秒还在叫着自己老师，后一秒却是直呼了自己的名字。

「你就是太温柔了、…明明对我这种人，不需要也可以的。」

不便移动身子，绚濑绘里还是倾身了过来。担心她身上的伤口摩擦到会引起更加严重的后果，本想过去扶住她，脸颊上却意外的传来了温润的触感。

亲吻得逞的人没有露出与之匹配的得意笑颜，反而是移到了耳边，低低吐息着。

「接下来我一个人也可以的，请回去吧。」

如果硬要表示成功的话，算不算是从另外一个方面带了回来。

——可是自己，已经不想改变她了。

屏住呼吸，微微眯着眼睛，抬起弓箭对准了远处箭靶。在平日练习的场所，有母亲在旁观看，想更好的展现出自己应有的实力。

『有好好吃饭吗，垃圾桶里全都是外卖的快餐盒。』

射歪了的箭矢斜插进安土，重新搭上一支箭，再次对准靶心。

『她能好好照顾自己吗，抱着她的时候，比以前轻了好多。』

射中了箭靶，却离红心还有一丝距离。

『放心不下。』

箭矢带着破空之声射中了靶心。

松了一口气，把弓放到一旁，向着站在道场观看着自己的母亲鞠躬。

“海未一次比一次射得准呢，是坚定了什么想法吗。”

轻柔的话语，却一针见血。

仿佛被触动了什么，解下发带的手停在空中，随即急切的拉扯了下来，飘散下来的发丝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母亲多虑了，我并没有在想着什么。”

弓道应该是心如止水的。

不应该参杂任何杂念。

与归来的父亲久违的切磋剑道，竹刀猛的劈下，随后被截断、反击。

不管如何挥舞竹刀，都会被拦下。

竹刀带着强劲气势，打在了自己的面上。

手上的动作随之停下，已经知晓自己输了的事实。却不甘的开口道。

“父亲，请您…”

“停下吧，你这种状态，无论多少次结果都是这样。”

了解因为自己的心神不宁在对决之中出现了多大的漏洞，握紧了竹刀，垂着头，应下了父亲的话。

看着园田海未正坐在自己面前，园田父亲的脸上染上了一丝严肃，威严且不可反驳的声音诉说着原本的打算。

“你也该找个对象了——上川家近日才归国的公子，在周末准备一下。”

双手放在大腿上，微微躬身，从面部护甲中传来了顺从的语调。

“……是。”

十五、

坐在了高档的餐厅里，穿着深蓝色的长裙，礼貌的附和着对面男子的话题。

双方父母早已退场，璀然光华的大厅里，坐在弹奏席上的钢琴师正为大厅里的一对对恋人伴奏着轻柔的琴声。

“海未的职业是老师呢？那么温柔的性子能够让学生安定下来吗？”

上川有礼的打开话题，太过亲昵的称呼却让园田海未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埋头掩盖自身的面部表情，回道。

“现在正在教导的是高三生，大部分都有了自己的决定，都是很听话的学生。”

虽是这样说着，脑海中却浮现了那个一开始就与自己处处作对的学生。

不…她现在，也很乖。

虽然是继续着老师的话题，但园田海未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为了不让对方感到自己太过冷漠，强提起了精神来回答对方的话。

保持着一个被动者的姿态，在高档的西餐厅聊着早就不想继续的话题。

“天色已经不早了，让我送你回家吧。”

从西餐厅出来时，时间已接近十点，上川绅士的提出要送自己回家的请求。

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与自己相处时间才有两个小时的上川先生，最终是抿着唇，溢出了一个应答词。

“嗯。”

回家的路上，保持着稍远的距离，一并行走着。

为了不让气氛冷凝，上川总是能找出话题。

只是…在上川说了数句才回以一句的园田海未，勉强勾起了唇边的笑意。

「太过无趣了」

在内心斥责自己的想法，却没有否认。

因为自己也是个无趣的人，与她聊的话题大多数局限在了要遵守学校校规繁琐上。而对方也是明确的展现出了『老师好无聊』的态度，之后却停不下的继续在毫无营养的对话。

从『不可以再多坐一会吗』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不舍。

但自己最后也是无奈的再沏上一杯茶，从『天色已经晚了哦』这样煞风景的话中提醒她。

两旁是自己无比熟识的风景，在拐角处站住了脚步，朝着上川微微鞠躬道谢着。

“谢谢您送我到这里，接下来我自己再走一段就好了，不劳费心。”

没有想过要让上川把自己送到家门口的打算，园田海未垂着眉眼，目光落在了地面上。

「老师，你不知道如果送人到家的话，对方就会自然而然的要邀请你进去坐一会吗。」

驻足在那个金发学生家的门口，在拒绝了她的邀请之后，却听到了这样一番像是告知常理的语气。

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思考着自己这样的做法会不会给人造成困扰，最后低声问道。

「那我以后就不送你到家门口了？」

看到了恼怒的表情，随后一把被拽进家中，强迫在玄关处换下家用拖鞋。坐在沙发上有些无措的把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对方在房里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去泡红茶的样子。

把红茶杯强硬的塞进了自己的手中，同时听到了微微提高却违和的带了点埋怨的声音

「我是说——请老师以后每次都送我到家门口吧。」

在自己还理解不过来的时候，对方又独自噗哧的笑开了，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红茶。

「这是报酬。」

送她到家门口，再请进来喝一杯速泡红茶的报酬，果然自己是被廉价的打发了。

或者只是拒绝不了她而已。

垂在身侧的手被突然的握住，下意识的想撤回，却被男人宽厚有力的掌心牢牢钳制住。

“海未，我觉得我们非常适合，不如试着交往一下吧。”

刚刚还是非常有礼的样子，现在却突兀的抓住了自己的手，眼中毫不遮掩的迷恋和渴求让自己涌起了反感的情绪。

压制住了自己想立刻甩开的动作，对上上川的目光，冷然且不可反驳的说道。

“上川先生，我们才刚刚认识，这样的发展未免太快了一些。”

对方温暖到灼热的掌心，自己的指尖却冰凉得不可思议。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强硬的抽出。

“请您再慎重考虑一下，告辞了。”

快步的走回家中，明明是短短的一段路程，对于此时的园田海未仿佛长得没有尽头一般。

「老师的手好冰。」

坐在沙发上后被绚濑绘里突然的握住了手。

「诶？才洗完碗肯定会冰的…绘里…不要再握了。」

扭捏的让对方放开手，虽然之前交握过几次，但还是会感到害羞。

「来、帮你温暖一下吧。」

不仅没有放开，还双手都覆了上来，反复摩擦着自己的手掌。

刚刚淋过冷水的掌心已经完全不需要加温了，此刻的园田海未，从指间到脸庞，都泛起了高热的温度。

同为女性柔软纤弱的双手，有时是更能温暖的存在。

“啊呀，欢迎回家。”

听到了玄关处发出的响声，园田母亲走过去，发现是园田海未正背过身去关门。

“我回来了。”

恭敬的鞠躬道，换下了家具拖鞋。

“感觉上川怎么样？”

直白的开口问话，是坐在客厅里的园田父亲。

走向房间的步伐一顿，对上了父亲的目光，园田海未勾了勾嘴角，转为失败的抿唇。

“请让我再考虑一下。”

不再去看父亲眼中严厉到怀疑的目光，偏过目光，园田海未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低低的说出了这般话语。

叹息的倒在了床上，看着白皙单调的天花板，今天的自己应该算是把三心二意这个词汇发挥到了极限。

下意识的交握住自己的双手，却反应过来什么，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水流冲下的声音，不厌其烦的反复清洗着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

用挂在一旁的毛巾擦去手上的水渍，低垂了眸子放空的想着。

好冰……

在剑道场里，每次挥舞而下的竹刀都带着强劲的气力，像是要把空气划开那般用力。

手臂愈加酸疼，本以为是练习太久的后遗症，却在摘下面部护具时突然感到眼前的景物晃了一下。

扶着一旁的物件，直到稍稍缓解了些许晕眩感后，才有些不稳的朝着房内走去。

“海未？怎么了，脸好红？”

听到廊下母亲的声音，用手背触碰着自己的脸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高热，下意识的出声，结果发出来的是哑声的气音。

……

躺在床上，歉意的朝着母亲致歉。

“说什么呢，既然发烧了，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母亲无奈的笑笑，抚摸着园田海未的额头，把水杯放在床边，就出去了。

“竟然会发烧…”

喃喃的出声，似乎自己也对于突然发烧的情况感到不解。

按理来说，自己的体魄似乎并不容易让自己发生什么病状。

不知道是否是接受了自己发烧的事情，向着理事长发了请假的邮件后，就支撑不住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时间指向了下午六点。除了收到了母亲和父亲今天外出不回的留言，手机上还多出了两条邮件。

前一条是昨日才交换过邮件地址的上川先生，发信时间是前两个小时。

在回信中委婉的拒绝了上川的邀请。随即翻到下一条未读，时间是半个小时前，发件人是，绚濑绘里。

「身体还好吗。」

简单至极的询问，却让园田海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昨日这个几乎要把自己心神占去大半的学生。

「嗯，睡了一觉，已经好了很多。」

咬着干涩的下唇，竭力贯彻着恭敬的回复，虽然自己按键的指尖都在心虚得发麻。

是生病了人都变得惶恐了许多吗，有些脱力的想着，坐起身来拿过床头的水杯。

邮件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显得异常刺耳，差点让园田海未把刚拿到手的杯子都滑脱了出去。

有些慌忙的把水杯拿稳，接下来翻看到的邮件让园田海未突然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先喝口水再考虑其他的事情。

「我在门口。」

去开门的时候园田海未还有些不确定的想着，其实绘里是在她家门口给自己发的邮件吧。可是当自己打开门后看见提着塑料袋的绚濑绘里对着自己说『打扰了』的时候。

太蠢了……

要泡茶的举动被制止了，被人赶…回了床上。

身为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坐在床上招待客人，可是好像发烧的自己连气势都下降了许多，无可奈何的把视线落在盖住自己的棉被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眼前的景物被递过来的运动饮料所占领，是上次运动会时自己所买给绚濑绘里的。随即听到对方沉着的声音。

“老师喜欢喝这种口味的吧。”

“嗯……”

接过了运动饮料，却没有打开，只是顿在腿上，等着绚濑绘里接下来的话。

“我不喜欢。”

直白的表明了自己的口味，似乎是想让园田海未明白上次买给自己这种饮料就是一个错误。

偏头朝着绚濑绘里望去，对方侧脸过去盯着塑料袋里面各种饮料和药物，就是不肯直视自己的神情，让园田海未的内心一下就柔软起来。

“第一次给绘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这下换对方诧异的对上自己的视线。

当时本想去给学生们应援，却忘了先给绘里一句加油，便走了回来。结果只看到了早已走掉的人和留在树下的饮料。

弯身捡起了那瓶饮料，打开的饮料只喝了一口，轻轻转动着瓶盖，有些无可奈何的想着。

真是不坦率的人。

现在也是，唇边勾勒出一个笑意，轻声要求着。

“绘里，把手伸出来。”

“……？”

对方虽有不解，但还是遵从要求把手伸了出来。

生病的话，到底是会让人变得坦率许多，还是软弱许多呢。不确定的想着这个问题，握住了绚濑绘里的手掌，随即抬眼对上她惊讶的目光。

“好冰。”

低低的诉说着直白的感官。

但自己的手掌却是非常暖和，足以把热量传递给对方了。

“呼……”

轻呼了一口气，扬起了语气对着绚濑绘里说道。

“现在暖和了吧。”

——园田海未知道喜欢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病态的躯体，是意志软弱的体现。”

正坐在道场里，垂头倾听练习后父亲的教导。

“是。”

“这么说来，海未已经有了自己所决定的想法了？”

相对于上次所展现的迷茫，脸上已是坚定了许多，连正坐着的身躯，脊背都自信的挺直。

“是的、”

父亲锐利的目光，让自己不适应的皱了皱眉，却没有逃开的想法。

“父亲，择偶的对象，请让我自己选择。”

在父亲脸上所展现出来的怒容越来越多的时候，接连扔下了重磅炸弹。

“您知道的，我一直以来，都是喜欢着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