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绚濑绘里不知道自己现在心情到底是称之为高兴，还是不高兴。
二三年级的对抗赛，有了园田老师的出色表现，毫无悬念的赢了。
只是在与园田老师近距离接触——被搀扶着走向保健室的时候，发生了许多意外事故。
先是同队的六子抱着换下来的球服索要签名、被来时还要多的女性学生拦下并团团包围……诸如此类的事情，貌似发生得更为严重了。
“老师的人气，真是旺盛。”
躺到了保健室的床上，在保健室的老师做了基本处理离开后，才低语着抱怨道。
本来应该展现出无谓的态度的，只是……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
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园田海未脸上也满是无奈的意味。
自己代替学生上场打篮球的事情，被传开了。不知从哪里慕名过来的学生，在来时的路上，确实发生了许多‘挫折’……
“绘里的脚伤严重吗，明天的两人三足，还是弃权好了？”
比起毫无意义的纠结在自己人气的话题上，园田海未觉得首要关心的，是绚濑绘里的伤势。
“不用。”
立刻被反驳了，已经戴上全框眼镜的绘里，镜片反射的光阻挡了一切显露出来的情绪。
“……轻微的扭伤明天就好了。”
还想再说些什么，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保健室里稍许低沉的氛围。
“我接个电话。”
拿着电话出门去了，绚濑绘里盯着门外看了几秒。转过头来扯过床铺上的棉被盖住了扭伤的脚。
纠紧了棉被的一角，绚濑绘里的眼中浮现出些许不甘的情绪。能和她如此亲密接触的机会，自己是一点都不想放过的。
保健室的门被有礼的敲了敲，随即被人推开。
站在门边的，是绚濑绘里有所知晓的，同队的大前锋，近江彼方。
……
随意的代替学生上场的事情，还是被说教了。
沉着的挂断理事长的电话，没有展现出不满的情绪。
对于一时的冲动所造成的后果，自然是要好好接受下来的——只是，不认为这是错的。
与绚濑绘里接触得越久，就越是见不得她所露出失望的表情。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去做到吧。
她在比赛结束笑着抱住自己的腰的时候，已经是这场比赛中，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不知不觉的在外停留了半个小时，想起绚濑绘里还在保健室里休息，加快了步伐往那边赶去。
门是虚掩着的，在准备推开门的刹那，听到里面传来不加遮掩的告白，
“我喜欢你！绚濑同学！”
推门的手一抖，只是微微推开了些缝隙，便收了回来，园田海未却随之停在门边。
「真是个有礼的学生，连告白的话语都夹杂着敬称。」
一瞬间想到了与之无关的方面，站在床边的学生或许是因为太紧张而没有注意已经站到门边的园田海未。
在紧张到额头都滴下汗珠的气氛下，忐忑不安的等待回复。
绚濑绘里抬眼便看到了园田海未，那种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还站在门边冲自己微笑的样子，让自己把本想委婉拒绝的话语吞回腹中。
“我不喜欢你，近江同学，以后请别做让我困扰的事情。”
毫不留情的回绝，蓝色的眸子中浮现出了些许沉郁，和带着逞强的赌气。
近江彼方应该是还怀着容易破碎的少女心，否则怎么会哭着从园田海未身边跑开了呢。
“绘里，做得过分了。”
即便不赞同现在的年级就谈恋爱的举动，但那种冷漠的把同级的学生弄哭的举动，有些看不下去。
“老师心疼吗？……那要我接受她吗。”
曲起没有受伤的左脚，把头枕在了上面。微微歪头，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不明白绚濑绘里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姿态，像狐狸炸毛般竖起了浑身的刺，又尽力保持着优雅而嘲讽的笑容。
只是从那副表情能看得出来，现在的她，很是生气的样子。
坐到了床边，没有与之争论什么，在与绚濑绘里视线下把棉被卷到一旁，查探着脚踝的伤势。
脚踝红肿，轻轻触碰时当事人不受控制倒抽气的声音，如实的反应了扭伤的程度。
有些怀疑的想着绚濑绘里刚刚说的话，看起来还是有些严重的样子，明天好得了吗。
“老师不反对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去找她交往。”
像是陷入了魔怔，绚濑绘里不依不饶的提起了刚刚园田海未想忽视掉的事。
要去拿冰袋的动作顿了顿，明明自己是尽力忽视这个话题的。
“绘里，你现在是三年生，交往影响不好。而且……”无奈的露出了笑容，“在老师立场上，也不赞同你现在与别人交往。”
有些气恼地从床上跪坐起来，磨蹭到了伤口的疼痛，在怒气上头的情况下，缩小得太多。
扣住了园田老师手臂，咬牙坚持着有些摇晃的身体。
“那我毕业之后，随便和其他人交往，你也可以不在意吗？”
「谁都可以，你也会满不在乎吗？」
对方流露出来的不满，和带着微微颤抖的怒气，让园田海未有些迷茫。
出于对绘里关心，也是对自己学生的一个基本的引导，园田海未还是给出了回答。
“交往的前提，是建立在对方的品性端正的态度，和是自己喜欢的人。绘里在这方面上，应该要慎重选择才是。”
在对方咬着下唇，尽力忍耐着什么的样子下。园田海未最后总结了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是，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如果绘里毕业以后和谁交往了，可以一同请到家里吃顿饭，顺带可以给你鉴定一下呢。”
在园田海未离开的时候，本是说好的由她来送自己回家。可绚濑绘里却独自穿上了鞋子，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家。
脚上的伤口，加重了心口的疼痛。
即便是以之为可以看见园田老师篮球场上帅气的投篮为前提，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了。
背靠着门滑坐在玄关，自虐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意呢。」
“…太迟钝了啊、园田……海未。”
运动会的第二天，很早就到了运动场上。
园田海未有些不明的看着在一旁与旁边同级生对话的绚濑绘里，昨天，绘里表现得很是奇怪。
首先是不遵守两人之间的约定，独自回家。发的邮件不回，电话也直接挂断。在接连拨打了几次都得到了‘通话中’的情况下，自己便不再打电话过去了。
直到自己快要睡觉的时候，才收到了绚濑绘里发来的邮件。
「刚刚有事。」
太逞强了，这个理由。
只不过体贴的没有去拆穿，回复了好好注意伤口的事项，便关闭了手机。
今天也是，不仅对自己的招呼视而不见。原先明显抱着『就算与同学交恶也没关系』的态度，来了个大反转。
现下正柔和的笑着，还时不时逗得身旁女生开心的绚濑绘里，是中了什么魔症吗。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带着无力的笑容应答学生过度的热情的园田海未，模模糊糊的想着，兴许绘里是经过昨天的话，想与同学打好关系吧。
在间隙之中往绚濑绘里那边望了一眼，压下了心底的异样。
明明是转好的方向，为何自己，会感到如此的不安呢。
当天与绚濑绘里的第一句的交谈，是在接近中午的两人三足的师生项目上。
“丝带绑在左脚上，可以吗？”
有些担忧的看着绚濑绘里的右脚，昨天受的伤，不知道好了没有。
很想卷起裤腿检查下伤口，可是考虑到现在的场景和气氛，不太适合，便作罢了。
“嗯。”
发出了单音节的回答词，绚濑绘里看起来平静到令人发怵。接过园田海未手上的丝带，蹲下身去按照指定绑法把两人的腿绑在了一起。
在准备的时候，对于自己主动搭话，绚濑绘里也只是发出了『嗯。』、『嗯。』、『嗯。』的单音节词。
比起昨天的态度，差太多了。
有种想让裁判停下然后好好问问绘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冲动，但也明白是不切实际的。绚濑绘里的态度，让人感到了些闷气的程度。
裁判的哨声响起，在抬步配合的同时，还在忧心着绚濑绘里的伤势。
园田海未不好的预感实现了，混杂的脚步，明显一瘸一拐的步子，却倔强的往前走着。
“绘里？！”
被带得几乎要摔倒在地，绚濑绘里此刻像是丝毫感觉不到还有个人和自己绑在一起似的，不管不顾的往前走着。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好好比赛！
对方已经落下汗珠的脸颊，脸上痛苦的表情，都一览无余。
猛的停住脚步，把绚濑绘里一把拉入了自己怀中。
“不要走了！”
提高的音量，除了抱住绚濑绘里，对于周边围观的学生都一概不见似的喊了暂停的话语。
“很疼的吧……”
否则，为什么要露出这样快哭的表情。
园田海未的怀抱，非常温暖，温暖得到想让人落下泪的程度。
“好疼……”
低低的叫出了从开始就在拼命忍耐的话语。
感觉到自己脚上的丝带被人迅速拆除，然后被猛的抱起。
下意识用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在听到园田海未急促的对裁判道歉后，鼻子更是发酸到要流泪的程度。
“绘里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带你去保健室。”
不加遮掩的关心，毫不介意今天自己故意漠然的态度。
把头埋进了园田老师的脖颈，低低的啜泣着。
“……不要看”
不想让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却在你面前忍不住的流露出来。带着不良生的假面，内心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已经没有闲暇的精力去在乎旁人惊诧的目光，全身心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抱着自己的人身上。
不要这样对我了，冷漠一点，就算展现出厌烦的态度也无所谓。
因为，再对我这么好的话……
十一、
被保健室老师严厉的责骂了，其间脚踝扭伤的严重程度，连脾气一向很好的园田老师，也想加入数落绚濑绘里的队伍中。
只是看到对方眼角还残留的眼泪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俯身把眼泪抹去，轻声低语着。
“休息一会吧。”
在保健室的门口得到了两人三足比赛重新开始的结果，舒了一口气。收起了电话，准备进门的时候，撞上了要外出的保健室老师。
小心的坐到床边，以免吵醒床上已经睡着的人。
绚濑绘里哭过的睡颜，现在显得非常平静。
收敛起了之前对保健室老师有礼的样子，担忧的看着熟睡的一方。
不自觉的触上了自己的脖颈，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泪水。痛苦到无法抑制的眼泪，几乎快把自己湮没。
「不要看……」
还能回想起带着哽咽的声音，轻柔的抚过绘里额头散乱的刘海。
究竟，是为什么而哭呢。
……
运动会的落幕式，如同开幕式一般，绚濑绘里没有在游行队伍中。
在超市仔细挑选了今天的晚餐食材，拿着一定分量的塑料袋，打开了门。
“欢迎回来。”
迎接自己的是站在玄关处悠然吃着冰淇淋的绚濑绘里。
把塑料袋递给了绘里，园田海未换上了家居拖鞋，回以日常的问候。
“我回来了。”
今天的晚餐是寿司，在绚濑绘里表示不挑食的情况下，还是保险的做了对方之前夸赞过的日本料理。
“明天就正式上课了，绘里腿已经好了的话，就要去学校。”
明明是相处得十分亲密的关系，但是对于课业的方面，园田海未还是非常看重的。
只是绚濑绘里平日不去上学也会坐在沙发上翻书的样子，暂时让担忧的园田老师安心了一些。
“老师真是严厉呢……”
绚濑绘里发出了低低的语调，看着园田海未洗碗的背影。
连饭后洗碗的工作都被抢去了，真是一副说来照顾自己就要照顾到底的死板态度。
系着围裙，把洗干净的碗一个个的放在洗碗槽里面沥干。可以从自己的角度看见对方垂落到肩膀上的发丝，还有说话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因为绘里是我的学生呀。”
发出了可爱的尾音，看起来很是高兴的阐述着这个事实……突然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园田海未。
“老师不打算转头看我吗。”
感觉到了被抱住身体诚实的僵直反应，绚濑绘里低低的笑着，心脏却跳动得越发恐慌。
「为什么要突然抱住她呢，现在不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吗……」
只是园田海未侧过来的，柔和且美丽的轮廓，让绚濑绘里一下就明白过来。
「没有什么理由的，我只是想抱抱她而已。」
“绘里……？”
绚濑绘里只是把手放在园田海未的腰上，没有收紧，也没有放开。
以一种诠释者的姿态，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把头埋在自己肩膀上的绚濑绘里，园田海未隐约的感觉到了两人三足上的那种压抑感。有些僵硬转的过身来，正对着绚濑绘里。
“怎么了吗？”
猛的往前一步，把园田海未推到了洗手台的拐角处。
“园田老师……”
带着姓氏恭敬的称呼了园田海未的职业，但现下的动作却与说出口的意味相反。
两手撑在洗手台上稳定身子，一时之间被绚濑绘里突如其来的动作慌了神。
微微往前倾，绚濑绘里的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园田海未身上。
刻意扬起轻佻的笑容，把园田海未的眼镜摘下，直白的对上了那人惊诧的目光。
“绘……”
“园田老师没有谈过恋爱吧。”
才出口一个字便毫不留情的被打断，嘴唇被指腹反复摩擦着，带着色气和侵略，几乎都要探入口中。
“……”
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应对此刻的场景。明明以自己的认知，直起身来再用手肘猛击绘里的身体，或者是直接环住已经贴上自己的腰腹，再一个过肩摔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挣脱了——为什么没有挣脱呢。
是对方体贴的环住了自己的腰际，让自己在向后弯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不适感。还是那种澄澈和恳求交织的蓝眸，让自己无法推开。
想说出什么，微微张口，舌尖却舔到了还按压在唇上的指尖。
微咸、还残留着些许海苔的味道。
“一定是没有谈过恋爱，老师的反应，太生涩了啊。”
突然放声笑出来的绚濑绘里，离开了园田海未的身体。手背在身后，微微歪头，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那般笑了起来。
“老师有趣的反应，还想再多看一些的来着。”
退后了一步，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住。
“不过，好像是要生气了…”
指尖陷入掌心，细微的疼痛，被放大了无数倍。
“抱歉，这次就原谅我吧？”
……
站在门边目送着园田海未的离去的身影，关上了门之后，整个人无力的滑坐在玄关，望着自己的手心。
从手心的伤口渗出了血丝，其间的严重程度还不足以喂饱一只蚂蚁。
应该是微不足道的伤口的…蜷缩着身子抱住了膝盖。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