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开进小镇，西木野就察觉到了与过往不同的气息。

商店街街口的那家拉面店改成了花店。唱片店的店长大叔换成了年轻的男孩子。空气，湿度，光线，都是与高中时代完全不同的质感。时间流得太快了。

能够踏过时间而不变的，除了被放在角落的书，还能有什么。西木野翻了翻搁在副座上的《枕草子》，又放回了原处。

再往前不足一公里，下一个街口向左转，倒数第十家门面，是家挂着看起来就很古旧的招牌的旧书屋。店长是个整天穿着宽松的浴衣的年轻女人。懒散得如同时间都懒得从她身上带走些什么。西木野的记忆里关于这些的部分还清晰得如若昨日。

——但是。

她转过方向盘，在下一个街口向右转。日暮时分，光斑散散地打在车窗。一块，两块，三块，四块，等到刺眼的灯光取代单薄的暮光霸占着车窗时，就正式驶进喧闹的商业区。这里让人更容易心安。西木野把车停进了漆黑的小巷。扭开了顶上的灯。被随手放在副座的《枕草子》被氤氲的光涂上了浅淡的颜色。原本白皙的纸也泛着岁月一样的旧黄。

被搁在拥挤的书架中那本《枕草子》还在吗？又再被他人借出了吗？有发现吗，夹在书中的那枚书写的书签。可是那些全是留在时间里的东西。西木野趴在方向盘上。有水滴砸湿了深色的布料。

归乡的第三个月。西木野第九十次，在那个永远都到不了的下一个街口向左转，倒数第十家门面前转动方向盘，向了右转。

冬季结束部活，总是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刻。明明才四点钟，日光就有了倦色。冬日的阳光怎么也暖不起来。文艺部门的部活时间总是比运动系的长一些。等到在柜子处换鞋子时，就已经能够看到园田站在校门口等待的身影了。变得淡黄的光圈轻巧地把她融入暮色。西木野将换下了室内鞋放进了柜中。走向了门口。

两个人一起去古书堂的路上也总是安静的。偶尔身边会有吵闹地小学生跑过，园田总是微笑地看着他们活泼的声影。可是总是觉得不够。离街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西木野牵住了园田的手。

“海、海未的手好冰呢。”

“因为天气有些凉。”

“那到店里为止，都是一直牵着手吧。”

“好呀。”西木野牵住园田其实还温的左手，红透了耳际。

到了店门口，就快速地松开了手。园田拉开了旧木门拉门，冲她柔和地笑了笑。西木野捏紧了通勤包的拎绳，快步走了进去。

“哟，来了呀。”那位懒散的店长还是那副样子。倚着书架，伸着看上去只有骨骼的过于纤细的双腿，将书本合上，推了推滑在笔尖的眼睛。

夕阳的光辉，手心的温度，店内干燥的空气，叠在一起的书籍，还有那本《枕草子》与夹在其中的书签，都是留在时间里的东西。西木野太过清楚了。

正因为太过清楚，她才会回到这座小镇。那位懒散的店长口中的“不变”是哪个世纪所残留的幻觉呢。西木野真姬并不是想要去对什么抱存幻想，仅仅是想来亲自告别。手写的书签，留在记忆里的古旧的书店，掉了漆的旧照片，细瘦懒散的年轻店长，在回忆中微笑着的园田。想亲眼验证她们的消失，想要告别。

绝对没有抱有幻想，真的只是想要告别。只是西木野也解释不了，此刻泣不成声的眼泪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

下一个街口向左转，倒数第十家门面，是家挂着看起来就很古旧的招牌的旧书屋。然而有位留着深色长发的新店员在修补着那块旧招牌。熟悉的身影，将长发别回耳后的习惯还与高中时一样。总是懒散的店长依靠着旧木拉门，双手还交叉在袖口。

漫不经心地“欢迎回来，真姬。”

一字一顿地“海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