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三

一连几日，菜乃叶都将大半时间泡在自家府上的书房中，虽说是研究地图，可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无论如何都不能集中精神，就像现在这样——

一只手支楞着下巴，菜乃叶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地图，似乎想把上面看出个洞来，耳朵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尤叔……进去找他，多谢……”

“哪的话……”

意识到来人是谁，菜乃叶下意识地坐直身体，搞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不得不说，他这张漂亮脸蛋儿认真起来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站在外面的人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正好看见菜乃叶抬眼望过来，于是笑了笑便大大方方地进来了，顺手将门掩上。

“打扰你了么？”艾丽西亚说这句话时一副毫无愧疚的样子，菜乃叶心知自己的伪装被看破了，捂着额半晌才闷闷地吐出一句“不会”。

艾丽西亚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扯过那张地图看了起来，因为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菜乃叶便也听之任之了，甚至又发起呆来。

藤原，他到底……

“听说王有意让你领军平叛？”艾丽西亚的声音飘入耳中，让菜乃叶回过神来，“啊，那个，在王下令之前，不能确定。”

“真是一板一眼呢，菜乃叶。”艾丽西亚收起那张地图放在了桌边，眯着眼睛促狭地说道，菜乃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嘴里哼哼着，“我是这样的人真是对不起啊。”

来自瞬虹的公主殿下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而菜乃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撒娇一样的语气实在是相当不合适，整张脸都红了，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补救，只得抿着唇死死盯着眼前的桌子。

艾丽西亚笑着笑着，却突然叹了口气，菜乃叶稍微偏过头看向她，眼中闪着好奇。

“为什么，会选你呢？”菜乃叶终于对上艾丽西亚的眼，那双美丽的红眸中，现在因为盛满了担忧，显得格外幽深，引着菜乃叶的心神直直地往下坠，无法挣脱。

“别担心，别担心。”被那美丽的眸子诱惑，下意识的，菜乃叶便如此开口道，说了那两句满怀感动的“别担心”之后，菜乃叶稍微顿了顿，组织起语言才继续道，“别说王还没有确定人选，即便是选了我，你也该为我高兴才是。这场……”说到这，菜乃叶又微微皱起了眉，“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姑且算是叛乱吧，若真是打起来，不说必胜，怎么看都有九成的把握拿下，换言之，不管派谁去，都是白捡个功劳。”

“说的倒是很轻松，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得了。”艾丽西亚不满地嘟囔着，眉头快拧成一个死结了，落在菜乃叶眼里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哈哈，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凶险的，怎么说我还是一个将军。”菜乃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而且，如果真得了那平叛之功，说不定我还能趁此提出前往封地事宜，到时候、到时候，艾丽西亚，你可愿和我同去？”

艾丽西亚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住了，在这里那么久，她多少也知道菜乃叶去封地有两条路，一是二十岁及冠，二是，与人结亲。成家立业，自然算的是成年人了。

其实菜乃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蹦出这么一句话，脸上早已绯红一片，又半晌没有艾丽西亚的回应，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一想话都说出口了，菜乃叶心一横，牙一咬，自暴自弃般就说了下去：“艾丽西亚殿下，那个，其实、其实，您看，如果那样的话，也比呆在这里自由许多，吃的穿的用的也绝对不比这里差。总之，我会好好待您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菜乃叶紧张得要死，不知不觉中就用了敬语，他只觉得头晕晕的，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东西，回过神时只看见和自己一样红着脸的艾丽西亚，她那璀璨如宝石般的眼中波光流转，似藏着千般心事，欲语还休，直看得菜乃叶的心躁动不安，却又止不住期待。

“菜乃叶……”各种复杂的滋味萦绕心头，艾丽西亚的心中升起一股将自己的一切都坦露在菜乃叶面前的冲动，却又生生压了下去，“我还记得，祭天那日将军大人曾经承诺过，下次还会陪我看的。”

说完这句话，艾丽西亚便一瞬不瞬地看着菜乃叶，而菜乃叶也慢慢回过味来，巨大的喜悦从心脏处蔓延开来——艾丽西亚这是答应了！

“好，好，好！”菜乃叶激动之下拉了艾丽西亚的手，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傻乐着一叠声地应好，直到艾丽西亚红着脸撇开了视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忙松了手。

他端正身体面对着艾丽西亚，表情郑重，一字一句地道：“艾丽西亚，明年我便满十五岁了，祭天之时，与我在图腾之下共舞一曲吧。”

艾丽西亚在这里也算呆了不少时日了，心里多少明白，菜乃叶今日这话对感情较为内敛的逐羽人来说已算得上是告白，更何况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平雅子曾邀菜乃叶共舞。想来，这图腾下的共舞，对他们来说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吧？

这么想着，却又是一番惆怅，如她这般由谎言堆积而成的人，真有资格拥有那个人的不同寻常吗？

但，情势不容她多想，她深深望着菜乃叶纯粹真挚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换来那人，干净纯粹的笑颜。

“不过，听到你说封地什么的，真是吃了一惊呢。”好一会儿，艾丽西亚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开口之时她的视线微微下垂，只看见菜乃叶握得紧紧的手，那手虽然有因为练武而磨出的茧子，看上去仍然显得白皙小巧，和她的手一般大，真不似一个男子的手。

“啊，那个嘛……难道你以为我会一直住在王城么？”菜乃叶也慢慢平复下来，望着眼前的女孩儿他嘴角弯起，展开刚才收起来的地图，手在图上一划，语气里也少不得带了点少年人在心上人面前炫耀般的得意，“这里，这里，到这里，都是我的。”

“这、这么大？”艾丽西亚果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当然，这并非伪装，而是真真正正的惊讶。

菜乃叶随便划出来的地方和雷舞，不，甚至比雷舞更大，艾丽西亚这是第一次对逐羽异姓王所代表的意义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或者说是——冲击。

“哈哈，你看看吧，地方可不小呢，有没有觉得自己赚到了？”菜乃叶的语调轻快，逗得艾丽西亚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菜乃叶，这样可不是一个将军该有的样子哦。”

“嘛，不要计较那么多。”菜乃叶用食指摸了摸鼻子，含糊地笑了两声，艾丽西亚便也跟着笑了出来。

“可要，平安归来啊，我们可是有约定的哦。”终于，艾丽西亚敛正了眉眼，主动握住菜乃叶的手说道，而菜乃叶也是一样认真又诚挚的样子，反握住艾丽西亚的手，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喑哑的嗓音此刻也有了温柔缠绵之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