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密)
電話那頭的聲音已經消逝了將近十分鐘,黑澤密花卻不敢按下那紅色的圖示,彷彿,按了下去,和夕莉的連結就從此斷訊的錯覺。
從那日,夕莉與自己回到從長輩那裡繼承來沒有多少日子的古董店後,密花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被深不見底的高速下墜感從夢中驚醒,然後隨即發現穿著睡衣的夕莉沒有意識的走到店門口,對著明明需要轉動的喇叭鎖門把向右推拉,彷彿是在開著和式大門一般。
這時的夕莉總是身體緊繃,口中急切地碎囈著聽不懂的破碎詞句,不時用著驚駭而布滿血絲的空洞眼神回頭看著朝向自己的地方,像是有什麼兇惡的靈體纏著她,要把夕莉的身心全撕個粉碎。
衝上前用雙手把夕莉轉過身面向自己時,沒有例外的會被爆走的夕莉一邊大力的掙脫著一邊在身上的肌膚留下一道道見血的抓痕。
靈體的攻擊都是精神上的,較為嚴重也只是頭痛。但是身體上的傷害,密花可沒有像心靈一樣練得無堅不摧。
一次次的悶哼,眼角滲出點點淚光,而後又固執地再抱緊對方一點。
「夕莉,不要怕,是我啊。」這句話,已經變成平常話也不算多的密花一天應該都要說個十幾遍的台詞了。一次次的將滿懷著的期待丟入夕莉深不見底而又破碎的心中,密花也說不準,自己的心到底還可以支持多久。
但是每當夕莉一早醒來,又會變成那恬靜溫和的少女,平靜規律的敲著自己的房門,耐心的等自己起身開門後,遞上她一天中第一杯煮好的咖啡,一邊說:密花桑,早安,準備要營業瞜,如果累了話我就先去顧店吧......
那瞬間,密花覺得用一輩子去換這女孩嘴角的弧度都是值得的。
坐在趕往夕莉今日接受影見委託的地點的班車中,密花的腦中有關夕莉的曾經一點點的浮現出來。果然應該是要保護好她的嗎?已經,不想再看見這孩子受傷了。
巴士已經進入了坑坑疤疤的荒地,一路上的顛簸打破了密花的思考,車子上已經沒有半個人了。叩答扣答的震動沒有規律的在密花的耳邊響著,不時轉彎的急剎車讓密花不得不騰出一隻手抓住前面的把手穩住差點被甩出位子的身體。
比起懷中的攝影機,密花更護著手中尚未掛斷,只會偶爾出現些雜音的手機通話。
時間又過了更久了,照理來說電話應該早被掛掉,所以密花大膽的推斷夕莉應該還是安全的,只是位處於不能出聲的地方。
巴士忽然停了下來,開門聲響起,關門聲響起。
然後密花的腦袋也瞬間當機了。
「深羽?」
看著上車的人,密花真心傻眼了。這女孩子怎麼會在這時間跑到這種地方來?深紅桑知道嗎?
「黑澤桑?」深羽先是一愣,然後了然於心,又像是無奈一般的吐了口氣。
「原本以為是我想多了,所以才來看看,結果竟然遇到您。那笨......不來方桑出了什麼事了嗎?」深羽走到了密花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以臉上尚未卸下的妝容看來,應該是剛下班就趕過來這人饑荒蕪的地方了。
「二十分鐘前夕莉打電話給我,只是聽到了她似乎是在奔跑的腳步身還有喘息聲,然後她喊了我一聲後就沒有聲音了。」
密花到現在都還震驚著,對於夕莉那一聲呼喊。不是急切的,不是緊張的,而是像是特意放慢腳步,將呼吸調整順暢後,慢慢傾吐而出的「密花桑......」
疑似離別般的呼喊,讓密花的心又收緊了點。
不,別亂想。
「黑澤桑,別多心了。那個人一定不會有事的。」深羽原想要拍拍密花的背,猶豫了一下,懸在空中的手又收了回去。
深羽擔心會不小心發動影見,看到密花現在的內心。
也說不準到底是擔心看到什麼,總之就是不想看見就是了。
啊,一定是不想看見不來方那傢伙每天在家的蠢樣,一定是這樣的。
轉向一側看向漆黑的夜,遠方一顆孤獨的星正寂寥的亮著。那顆星哪能料想到,在幾十億年後,那轉瞬閃過的光暈,卻被世人這樣窺視著。
那麼,屬於人的心意,在幾十年後是否還能夠這樣始終如一的保存著呢?想必是不行的吧。所以人麼才會寫日記,寫詩,寫文章,讓自己的思想能夠透過文字永遠的保存下來。
因為真正可怕的,是自己反而忘記了自己的心情。
今天的夜,有些藍,藍的深沈,像是黑澤桑心中那令自己不敢窺視的痛。
巴士走了,兩人被擱置在連回去的路也看不清的昏黃道路上。
一前一後地走著,密花用自己身上的細腰帶將手機還有攝影機捆綁在一起,瞬間讓相機變成了探測儀,隨著震動的幅度改變兩人前進的方向。
「不來方桑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深羽在兩人稍作休息的時候扶著小腿,讓腳底板左右繞著圈子。工作後尚未換下的高底鞋踩在顛簸的路上就算是再厲害的女明星也受不了。
「影見的工作,因為有危險性我原本想要推辭,但是夕莉說是不忍心看到委託人這麼難過的樣子,所以請我讓她在白天時去看看,誰知道就這麼弄到了晚上都還沒回來。」
看著密花稍微有些疲憊卻又不失好看的容顏,深羽有些抓不准對焦,各種隨著月光似乎要從密花身體中滿溢而出的情感好似又被那輕薄的外衫固著,離不去,掙不開。
如此的情感是真誠的,像是從前自己親眼看見的車禍現場一般,情侶中的其中一人慘死輪下,魂魄出竅貌一如再生的最後一秒般淒厲,跪坐在地上的,姑且還稱作算是“活著”的那人。悲冽的哭聲震得深羽腦袋隱隱作痛。
深羽聽見的不單止是一個人的哭聲,而是這人的三魂七魄迴盪於空間之內的慟鳴,深羽默默的看著這個魂魄皆已出鞘,大概來日不長的傢伙。
眼中乾澀的流不下半滴淚。
而眼前的密花,那些魂魄的殘影,卻是乖乖守著,一邊又焦急,自責著想探看著什麼。
不來方桑,我看你這輩子賠密花桑大概是賠不完了啊。
猛地,手中幅度過大的震動讓密花差點把手裡的相機摔了出去。
波動的幅度一直在增大著,密花趕緊將深羽揣向一邊。在前腳剛離開原本的地面後,那本來就顛簸不堪的路面硬生生裂出個大口,直直延續至望不見得彼方。
漫天的巨響四散著久年的塵埃肆無忌憚的短暫抹滅了兩人的視覺,風沙夾帶著的碎石擦過了深羽的臉蛋還有大腿,密花將深羽護近自己的身體,想幫助那瘦弱如幼兒的女孩擋下一些傷害。
深不見底的窟窿中,龐大的靈體數量就這樣從盡裂的地表中逃竄而出,密花一下子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靈壓差點昏了過去,深羽一陣踉蹌,接過密花的相機就是一記90暴頭!
隨著大量又刺耳的慘叫還有略微散開的龐大靈體時,密花隱約看見裡頭有一個紅衣的身影,手臂上的筋絡因為大力按壓住頭部而爆突著。瞳孔中沒有聚焦的散漫著恐懼。
是夕莉。
在自己意識尚未反應過來時,身體卻已經率先撲入靈體中,在陣陣涼意貫穿自己的隱隱作嘔下執意的睜開眼,往夕莉所在的方向撈去。
「黑澤桑!」驚叫著忘記收斂力道,眼前的靈體一下被巴飛了老遠。
深羽的臉一陣綠一陣白,搞什麼東西原本還想說身邊至少還有個明理人,結果搞到最後也是個大傻瓜啊!!
無奈的將底片靈力一次次儲滿,再對準密花前面一點的焦距一次次賞上痛快地猛擊替對方開路。
走到了夕莉面前,密花就像每晚所經歷的一般,用著渾身的愛,再一次包覆住夕莉如同刺蝟一般拱起的靈魂。
不管是否會被刺的千瘡百孔,只想要守護這孩子,就這麼簡單。
夕莉悶哼掙扎著,眼中散亂的眼神透露著尚未清醒的訊息。臉埋在密花得胸口,雙手指甲不停往對方背上招呼著。
這時深羽早乾淨俐落的收拾完滿滿的靈體,將他們全數打回老家,一邊喘著氣走到兩人身邊。
看著怕痛卻又是咬緊牙關忍受對方折磨的黑澤桑;看著神智不清還在發瘋的夕莉。
深羽二話不說,掄起相機直接甩上夕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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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莉花了很久的時間才釐清了睜開眼睛的第一秒為何是看見自己房間的天花板這個狀況。大概又讓密花桑操心了吧。
稍微將自己的身體上挪了一點,果然看見密花趴在自己的床邊睡著。
不過,令夕莉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視野多出第二個人。
「雏咲桑?」
深羽端著兩杯水還有兩人份的微波食品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床上發愣的傢伙。
「差勁。」
「啊...抱歉。是我太不小心了。」
這一次的影見任務,其實是一系古老民族家世代相傳的手鏡,密花認為手鏡本身便是不詳,也許接下後會有什麼麻煩事會發生,所以不希望接下這案子。
而夕莉調查後遇見的,便是鏡中的心魔。反映著人們所期望的事物,使其一步步走入鏡中,離開現實。
而夕莉在最後通話時所喊出的密花桑,正是因為看見幻象中的人影。
「明明正在跟黑澤桑通電話還可以分不清楚真假,妳也還真是有夠蠢。」再甩了一記眼刀,將裝滿食物的托盤輕手輕腳地放上床邊的茶几。
「黑澤桑一個小時前才把你安撫好,現在才睡,別吵請她了。」叮囑了下,深羽便離開了臥房。到外屋去接待前來的母親。
夕莉並沒有碰茶几上的食物,只是一遍遍的撫摸著密花背上一條條的,被自己所抓傷的紅。平時密花的頭髮都會剛好蓋住背部的部分,現在因為趴睡在自己身側的關係,傷口一條條露了出來。
夕莉彎下身,在密花的額角淺淺一吻。
謝謝妳,密花桑,我再也不會害怕了。
明明是夕密黨今天卻才是我第一篇真正的夕密文啊
小天使甩相機依舊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