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徽派小宅 于 2014-12-7 08:09 编辑
（4）
又到了最受学生们欢迎的星期五，老师拼尽全力试图把课讲得更有吸引力也盖不住教室内细碎闲话的日子。翼抄下黑板上的算式，在前后桌议论篮球队长八卦的欢声笑语中草草得出答案，便转着笔任由目光涣散。下课铃还有不到五分钟就会打响，得赶快找到能够躲开受各种亲朋好友委托来要签名的同学的围攻、尽快赶去烘焙部抢救中午亲手放进烤箱的菠萝包的路径。上周忙着重整笔记而用一块签名版请某位刚入部的后辈把自己那份送过来，实在是战略性失误……接过冒着热气的袋子后不到一刻钟，自己的偶像百科上就多了一条名为“菠萝包”的爱好。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得尽职尽责地当着大家热切的目光吞下一整个。嗯，这样不行……唇齿间围绕着那份酥松香甜的时候，脑袋里也分出一个区间用来考虑大事。这样的话给穗乃果的就只剩五个了，和她明天会送我的六个馒头不对等……但不吃的话会被怀疑“是不是拿去送人”，怎么办呢……于是这周拜托了烘焙部的部长。“很想知道本校顶级西点的味道，请给我一只部长亲手做的菠萝包吧”，搭配招牌爽朗笑容和邀请手势，假意对背景里新闻部部员的存在浑然不觉。直接后果是烘焙部开始使用部长每天从家里带来的面粉。
“声东击西，新闻部被你这么玩不是一两次了。不觉得适得其反吗，暗示了这种事的存在……”“没事的。”杏树端着茶杯这么忧心忡忡地劝过，可翼总是一笑置之。偶像部和新闻部的礼尚往来是默认准则，量足就行，真实性么……“双方都是为了更好地宣传UTX学院，利益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别担心。”提着战利品躲来准备室喘口气的翼，从洗手间半开的门里瞄见快要贴到一起去的两位队友之时果断干咳了两声，尔后这样回答满面通红、一边紧领带一边问“新闻部没问题吗”的英玲奈。“比起新闻部，你自己的问题是不是更大一点？”确认声音里没有方才短暂放纵的遗留痕迹，杏树喝口茶定定神，问，“已经第四周咯，送菠萝包。”“也会受到对方的关照，理所当然的回礼而已。”
虽然条件反射般地耸耸肩给出了这样的回答，靠在音乃木阪附近的樱花树下等待之时还是忍不住细细思索了一番。好友是果子屋的女儿的话，得到买一送一的优惠可不是稀奇事。因为买得太多而被送得太多、多到自己觉得受到常规状况外的照顾，所以赠以回礼聊表谢意，不是最符合义理人情的举动了么？就算硬要说其中暗含什么深意，那也只可能是“想要撇清关系”的惶惶了……——原来杏树说的“问题”，是指“不应该太客气太拘谨地送回礼”吗？唔，都引起新闻部注意了，突增变故大概不太安全吧。况且烘焙很好玩，又或者做菠萝包很好玩。一直都想试试规则的菱形纹路以外的切法……叶脉的感觉怎么样呢。眼神跟着树顶落下的树叶晃到土地上，被急急缓缓晃过视野的身影惊得顿了一下。有点慌乱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目之所及是鱼贯而出的制服统一的少女们，与渐斜的夕阳和它润染了的炽烈欲燃的天穹。她想起被友人们安置在准备室玻璃柜里的那只瓷狮子，毛色也是这般热情且温柔，像还未等到的那个人曾向自己伸来的手。已经放学了的样子，不过三年级的学生普遍会出来得晚一点罢，她又是学生会长……一眼没望见熟悉的面孔，翼收回一部分注意力答复起了推特留言，只将音乃木坂学院并不宽阔的大门留在余光能瞥见的角落。前几次那个三人组都在约十二分钟后出现，但若搭下一班电车就会反过来迟到五分钟，“最速脱离UTX方案”还是很有必要的……三心二用间点开顾问老师夏村元绪的私信，说收到粉丝来信要求把“绮罗翼手制菠萝包”作为下次握手会的抽选特典。建议否决，万一味道让粉丝失望就得不偿失了。嗒嗒嗒地发送这样的回信过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不知道吃遍东京各大烘焙店的那个人对其评价怎样。
坡道上的风振了起来，翼连忙把拿棉布扎了的盒子藏进风衣内。冷掉或者再次加热都会影响口感；对每次都会在自己离开不到半条街时就急匆匆大快朵颐的那个人而言，将留有一定温度的菠萝包准时奉上可是决胜法门。——探知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看来走过街角时装作无意地回头偷瞄一眼还是很有必要的。匆匆回完最顶上的两条推文，让手机落归衣袋中，翼往身后靠了靠，抿抿嘴，解开风衣腰带，将盒子包入毛衣里。被棉布包覆但依然分明的饭盒棱角隔了亚麻衬衫挤压着小腹，又流出丝缕热意钻进体内，电流般沿着血管呼啸上至心脏，激得那鼓动的节奏都能隔着两层衣物从盒子上触到。好神奇的感觉，翼想着，大概是一种满足的痒，令人不忍心去挠。片刻过后，担心手臂兜不住饭盒的翼蹲坐下来，抱着一点点凉下去的怀中物，虚着眼睛从栏杆与树叶的缝隙间锁定学校大门的场景。少女们的欢声弱了，头顶上的虫鸣强了；主教学楼的照明灭了，街边的路灯亮了；公路传来的烟尘味轻了，身周腾起的泥土气重了；手表的指针走得慢了，奔涌的血液流得急了。橙红的余晖早已消失，墨色倾覆中那点可怜的灯光照不亮逐渐森然的学校大门。连续四十二分钟没有人踏出校园了，再过十六分钟保安就会锁门，该走了吗？和放弃的想法一同涌上的还有倦意。不是怨恨，不是无奈，只是累得能立刻睡着的疲惫感，绮罗翼早该熟知的那种。只是没想到，会因为这个人再次品尝。
麻痹的感觉从大腿根部扩散开来。翼撑着树干起身，眨了眨一直盯着音乃木坂大门的眼睛，察觉到有蚊蝇状的游丝蠕动着。饭盒掉了出来，略微陷进土里，所幸秋高物燥，稍掸一掸便干净。然而，也凉了……攥紧棉布四角系成的结，闭眼，深呼吸，抬头，游丝爬到了音乃木坂门外的位置，规律地一突一突。啊，不对，这是她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长长的坂道已被甩到十步开外，面前是那个人意外憔悴但写满惊诧的脸。怎么了，过去的一个月里不是每周都有如此这般的相见么？“啊，那个，翼さん……？”傍晚的光线很不好，翼只能看见那双碧眸里满盛的担忧，而分辨不出那里头映着怎样的自己，能让它的主人展露这样的神情，和鲜少听过的低沉声线。“晚上好，穗乃果さん，园田さん，南さん。喏。”趁对方伸出手来接的时机触碰到她的手指外侧，灼热。“啊，嗯，谢谢！”有嘶哑的成分，似乎还挺严重。风寒？发烧？“没事。加班了？学生会的工作？”“稍微有点……不过没事的！——啊，那个，让翼さん等了这么久对不……”“别在意。可能凉了点，拿回去热过再吃吧。”“是！”“没什么其它事的话，请允许我先行告辞了。穗乃果さん，园田さん，南さん，回见。”
与过往的四个周五一样，直到分别都保持着需要双方伸直手臂才能填平的距离。微微颔首作别，缓缓转身离开，踏上电车的一刻方想起走过街角时没有回头，不然对于“那个人没精神”的原因还能做出更多推理。更加显而易见的则是，不能期待明早再在全家门口看到那个双颊因奔跑而鼓得通红的少女，和她大口喘气又兴奋不已的活力笑容。一面考虑着要不要取消行程，一面按亮客厅灯光的翼，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空气中震动的感觉来自风衣口袋里的手机。翻过屏幕，被来电显示搬上来的名字是预料中的“高坂”。“穗乃果さん？”“翼さん！那个，对不起，明天……”果然是发烧了，没有再缠着不放的余地了吧。翼感到视界飘忽起来，升腾上天，里头站着木然握着手机温声软语安慰着电话那头病号的自己。“没关系”“别担心”“好好休息”，说着突然就听不懂了的词句。“要赶快养好病啊。晚安。”听筒内开始传出电波冷漠的“嘀嘀”声，手臂僵了几秒方恢复活动能力。明天见不到呢，脑内被这样的思绪占据着，意识迷蒙，本打算一起去买参考书的，那家伙的分数实在是让人忧虑……已经分不清这声音发自脑中还是喉间，只觉浪潮般的倦意正将自己往床铺上推。意识残存的最后时分解开风衣扔到椅背上，内衬沾染的些许微凉的黄油香气钻进鼻腔，安眠药一般的甜润。来不及裹上被子，绮罗翼就这么斜趴在床上，睡着了。卧室里安装了声控的暖气，就算八个小时里都没人过来为她搭些御寒物也没有大碍。
再度睁眼时窗外静默的漆黑令翼误以为还是深夜。俯卧为前胸带来的压迫感使她难受地翻了个身，注意到闹钟的夜光时针快要走到第五个数字。翼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九点左右到的家……接了穗乃果的电话……然后就睡了……吗？阴差阳错的早睡早起为突然清醒的头脑提供了可能性；头痛晃荡着消散的时候记忆也跟着明朗起来。昨晚……还真是逊啊，也不收拾好自己，光顾着倒头睡……脱下毛衣，静电鸣起的“刺啦刺啦”的声音比平时还要聒噪。一面往浴室走着一面解着衬衫的纽扣，把一堆衣物扔进洗衣篮时从镜子里看到了失神得可怕的双眼。……啊，昨天傍晚她看见的，也是这副偶像失格的模样么？拧开莲蓬头，来不及转热的水流溅在皮肤上，激起一阵不自主的战栗。天逐渐亮起来了，映在浴室透气窗上的身影也越来越浅。蒸汽氤氲而上，模糊了眼前，却让思维更加明晰。三小时后，肩上披着同一件风衣的翼走出车站，路过了那间一直被作为碰面地点的全家——往常出于礼节她都会提前二十分钟到来，再走进这家便利店随便买点零嘴充作早餐，可今天没有这个必要。
从全家所在的角落向右拐入市街后不到一刻钟，便能看到计划中的目的地，一家三层楼的书店。她们每周都会过来一趟，但那时的目标不是参考书，而是书店对面的小档里出售的牛油或者巧克力味的羊角包。有规律的大量光顾令小档的婆婆记住了这两位女高中生的面孔；翼沿着窄窄的人行道走过来准备往书店去的时候她叫住那孤身一人的过路者。“日安，小姑娘，今天来得好早呀。”“日安，婆婆。”翼将双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笑着迈近两步，弯下腰致意。婆婆等了一会，慢悠悠地问：“朋友，不在吗？”“啊，她生病了，只有我一个人。”“是吗。那就，先别买了吧。凉掉了的羊角包，不好吃的啦。”“……是。”不动声色地把掏出一半的钱包塞回衣袋，礼貌地道别，翼暗忖自己的演技真有那么差么？明明和她一起的时候都能毫无障碍地两三口咽下，怎么连卖羊角包的婆婆都觉察出来了……和偶像的自我修养或者保持身材的愿望无关，也会有天生不好甜食这一口的人存在的嘛。虽然近来突然有些喜欢被那样的蜜意取悦的感觉……唔，都是因为近墨者黑。一想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嘴角又不自禁地翘起了弧度。作为可能让A-rise的队长增重的报复……不是，报恩，就让我替你多挑几本精英级别的参考书吧。踏进书店，上楼，轻车熟路地找到高中参考书的片区，从最深处的柜子开始挑选，拿出手机记下备选方案一二三和对应的书架编号；买杯咖啡，坐到休息区，点开浏览器查询音乃木坂使用的教科书版本，点开相册翻看从Line聊天记录里保存的那个人拍的不会的作业题，确定最优组合；喝完咖啡，起身，把杯子扔进回收桶，取购物篮，依照编号把自己那套和对方那套分两摞叠进篮子，结账，拎着两捆书走出书店。按部就班、有序高效，即使那个人跟着自己一路话痨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所以“那个人不在”所带来的，只有“少了几分愉快”的负效应。能快点恢复健康就好了。抱持着如此的祈愿，从小档婆婆手里接过一大袋混合口味羊角包的翼，暂时无心思考“发烧的病人是否适合大量食用此类高糖高热量焙烤食物”的问题。就算答案是“否”，为了让她接受一整捆寄托了送礼者一片真心的参考书，糖衣炮弹也是必要的。
从后门敲开高坂宅时，迎接的是满面笑容的南小鸟和她冲着楼上拖得非常长的一声“绮罗さん来了——哦！”，最后的语气词实在是意味不明，楼上匆忙响起的脚步声与跑得额角渗出细汗的园田海未也一样。“日安，南さん，园田さん。穗乃果さん还好吗？”“烧已经退下去一些了，现在在床上躺着休息。绮罗さん还是自己去看看吧？”道过谢，暂且把买给自己的那一捆留在玄关角落，一手提着羊角包一手抱着参考书走上二楼。穗乃果房间的门半开着，能看到鼓起的被子。“打扰了——啊，穗乃果さん，睡了吗……”病榻上的高坂穗乃果痛苦地闭着眼，头上盖着降温的冰毛巾，双颊因高烧涨得通红……“看起来好难受呢。唔，不能吃羊角包了啊……”“——请等一下！一两个还是可以的！”发烧引起的嗅觉减弱使她无法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的诱人香气，但都有人这么说出来了，再继续害羞装病弱她就不叫高坂穗乃果。无视全身无力的现状，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想用水汪汪的无辜眼神换取海未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碰一口的美食，额头却隔着毛巾撞上了什么又硬又温热的东西。觉得硬是因为听到了一声闷响；觉得温热是因为鼻翼感受到了不知是谁的吐息。高坂穗乃果双眼圆睁，碧蓝的海洋中浮现着绮罗翼同样诧异的神情。想要凑近一些确认这小顽皮是不是在装睡，翼想过“是”或“不是”的答案，偏偏没预料到“对方猛地坐起一脑袋磕在自己额头上”的情况。看得清她颤抖的睫毛，看得清她放大的瞳孔，看得清那对蓝眸里纵然染病也依旧透亮的神采——毕竟是一起外出时也从未体验过的，听得到彼此呼吸声的距离。仿佛时间静止。
和式拉门撞上墙壁的“嘭咚”声炸开宁静。“抱歉，海未总是掌握不好力度，吓到你们了——”回头的同时不忘接住落下的毛巾，发现门口端着水盆的园田海未耳根子都是红的，幸好一旁挂着天真笑容的南小鸟伸手扶着才没酿成惨剧。“我我我我我觉得该该该该该换毛巾了所以进进进进进来……”“啊，海未有道题没解出来，可能一直想着题目就分心了——那拜托绮罗さん帮穗乃果换毛巾咯？”把水盆留在门边，南小鸟拽着园田海未消失了。室内的两人面面相觑。“μ’s的各位，果然都十分有趣呢，穗乃果さん。就像你一样。”控制不住了。这样的台词，明明应该故作严肃地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再去收获对方被逗笑的可爱模样，自己却无可抑止地先一步失笑出声。怎么回事呢，作为偶像时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与克制心，每回都得在这位好敌手面前丧失殆尽。夏村老师说过，“优秀的偶像心中一定也为自己的偶像留着位置”。曾经对这类心灵鸡汤不以为然，直到这个人出现。以偶像的身份，征服了同为偶像的自己的，这个人。——一旦做到这一点，就连普通地生个病也会充满杀伤力。清楚记得小档婆婆告诫过“不能超过五个”的翼，眼睁睁看着右手不听使唤地递出了第六个羊角包的一刻，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上次伤风休假时门口堆满了热乎乎的铁板烧。想要身体快点痊愈的话最好是不要吃的，至少是不能多吃的。送这样的东西过来，也不是为了让偶像真的吃下去。只是，即便偶像身体抱恙也希望看到，那一直激励着自己的，太阳般的笑容。于是，作为支持者的自己，也会因此变得斗志昂扬。只要还有机会接近，只要还有机会触碰……翼打了个冷战。
“……翼、さん？”她无法解释心里的温度骤然消退的原因，就算隐隐察觉那是恐惧心与背德感胡搅蛮缠的杰作。有别的东西翻涌了上来，别的不太好的东西，或者她无法确认能否用“好”和“不好”来简单界定的东西。“翼さん，没事吧？”“……啊，没事的。说起来要不要读读看？偏难的和偏简单的都有买……”嘴上继续着闲聊和打趣，脑中拟着晚上得回家查询的关键词清单。三心二意是基本技能，就像没话找话和临阵脱逃一样。五点半，以“A-rise的例会”为由谢绝了买菜回家的高坂太太与高坂雪穗的晚餐邀请，离开高坂宅；七点半，找街边拉面车胡乱对付一顿后准时出现在UTX本部大楼顶层的准备室中，两手空空地陷入沙发。“翼？没事吧。”泡好茶的杏树见挚友面色有异，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偏在这一瞬的沉默里英玲奈抬起头来吐槽道：“今天没有甜点了？”绮罗翼将上唇泡在滚烫的茶水里。然后她摇头。“穗村，周六歇业。”优木杏树倏地意识到自己几周前的发言多么危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