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徽派小宅 于 2014-12-7 08:12 编辑
(3)
和电梯到达的清脆“叮咚”同时响起的,是手里拎着的什么掉到大理石地板上的闷声。 啥……啊……塑料袋和纸盒子……馒头……穗乃果。 一个小时前从穗村原只封入的馒头,由穗乃果交到了自己手上。 意识赶在电梯门关上前的一瞬清晰了起来。绮罗翼倏地睁大眼睛,扯起两盒馒头冲入电梯,反手按下次高层的按钮,然后靠在没有扶手的里侧吁气。 “电车晚了一班,不知道她们到了没有……” 还有些混沌的大脑随着思考一阵阵钝痛。今儿一整天状态都不对,昨晚睡太少了吗……翼活动着站麻的了脚踝,视线集中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显示上。早知道就多撑一会儿去坐过山车了,就算是吓出来的,总比蔫了好……
迷迷糊糊地走出鬼屋之后,差点睡倒在队列里的自己,被穗乃果强行拽上了不用排队的摩天轮。正常情况下来说,无须等待是个会让人精神一振的好消息,可当穗乃果扒着窗户感叹着好高好漂亮的场景开始朦胧的时候,翼就知道撑着眼皮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 记忆中断前的最后一幕,是转过身的穗乃果迅速靠近的、被突然倒下的自己吓坏而放大的蓝色眸子,清润透亮,闪着艳阳天也比不上的炫目的神采。 太过耀眼。 好像连自己投去的视线,都会为那份光亮蒙上阴翳。 绮罗翼于是阖上眼帘。 ……这样一睡就到了四点。幸好是受众年龄比较低的游乐场,能体会摩天轮曼妙之处的客人并不多,没被赶下来,就是辛苦了一直任自己靠着睡着的人型枕头。清醒后首先占据目光的是放大到几乎失焦的穗乃果的上衣纹路,以及虽然范围有限、但认真看来依旧十分刺眼的莫名水迹。 翼木然坐直身子,忽略枕头ちゃん活力满满的一声“翼さん醒了吗!”,抬起右手拭了嘴角。有粘滑的感觉。 完了。 “当红校园偶像组合的leader私下里是个睡觉都会流口水的幼稚园生”这条简直能砸烂整个A-rise招牌的秘密,连另两位成员都不知道,而今居然落到了曾经的竞争对手手里。 斜眼瞄了瞄,枕头ちゃん笑得一脸纯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肩头留下的湿意。很好,趁现在转移话题——如此谋划着,开口之前却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断。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这下轮到饿肚子的那一方面红耳赤了。翼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小小的座舱似也随着二人节奏相谐的笑声开始晃动,斑驳了玻璃外透入的逐渐西斜的日光。 穗乃果笑着的声音很好听,像在无人知晓的花园里发现初绽的不具名小花,能将暖意浸入心底。座舱里的空间不大,令那快活的旋律和逆着光的灿烂面庞都变得无比清晰,足以占满整个感官世界。 翼于是放纵自己痴笑,直到摩天轮转完这一圈,临走时不忘给出入口的工作人员一个带着歉意的浅躬,然后意识到方才的脑内活动重点偏得有多离谱。 原计划推迟午饭是考虑到那家咖喱店人气颇旺,现在看来…… “让你吃不上饭这件事,怎么说也是我的责任,就允许我赔个罪吧。” 摆着手硬撑说没关系、肚子却不配合地抗议的样子太过可爱,不奖励几个菠萝包都觉得良心有愧。嗯,还有这家观察了好久的可丽饼,喜欢西点的话大概不会抗拒。 “唔——好粗!好好粗!” 被烫得不断哈气又止不住大口咀嚼。紧压的眉与不甘心的眼提醒着翼,自己并不只爱看她笑着的模样。 所以问题在于,无论见到怎样的她,第一反应都是扬起嘴角的自己。
秋风高起,白日渐隐,还没把可丽饼店门口的长凳捂热,火烧云便急不可耐地窜上来将天际映得通红。翼站起身,等那个人把饮料罐扔进回收箱、转过头面对自己,才伸手拭去她嘴角残下的枫糖液滴——那本是极软的东西,又粘滑,凝固后带了些弹性,压得指腹十分受用,翼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啊,抱歉,这个不弄掉的话……” “没没没没没关系——” 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又或者是把什么本来无所谓的事做过火了?晃晃悠悠地站在电车上,翼试图思考这个问题。半步开外的那个人身上传来的气息,和早晨初见时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是“安全”的意思?投去自以为隐蔽的探询视线,捉到对方略显慌乱的眼神。 开往穗村附近的电车,今天走得格外地慢。 就连窗外沿着电线杆一路飞飞停停的乌鸦,都懒散了许多。 记不清走出车站的细节了。同往常并无二致的休息日,出门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呢?快要看不到人群之中的那个身影了。 真是烦恼,自己要是再高三公分就好了。 趁着从那人手里接过两盒刚出炉的穗村馒头的时机又上下打量几个来回,暗暗得出定论。 “那,翼さん也早点回家吧!天已经黑下来了。” “今晚有A-rise的例会——不过我会的。回见。” 走到街角,回头,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逐渐变暗、消失,再将微凉的手揣进衣袋,慢下步子往来时的车站晃去,身体便忽地沉重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撞到电线杆子上。 四个小时的午觉,还不够么?唔,错过了最佳睡眠时间啊……
虽然秉持队长该有的责任感继续挪动着双腿,三个街区外的车站却像三途河的彼岸一般难以到达。好不容易完好无损地进入UTX的大楼,又在电梯间困到站着睡着——幸好是不会有其他学生前来的周六的晚间,不然A-rise“青春动感”的金字招牌就得崩个粉碎。 会同时崩得粉碎的,或许还有绮罗翼的睡颜写真价格。 常例地一面等着电梯到达一面胡思乱想,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飘飘欲飞的上行加速度。翼实在喜欢这种感觉,即使UTX本部的电梯搭载了高精度的控速系统,她也总爱闭上眼睛、隔绝杂念,享受那一瞬腾空而起的错觉。若问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爱好的话……“只是喜欢而已,就像你喜欢收集小挂件一样。再说了,’喜欢’这种感情,说不清楚才更让人着迷吧。” 显然这样的答案不能让优木杏树满意,不过预想中的追问并未发生,翼就当做什么都没说过地读起了下一封邮件。 啊,所以,今天的发言要从杏树开始……
走在本部大楼最高层的回廊中,想着即将开始的例会,精神终于回来了一点。循着习惯来到准备室门前,扶上把手,翼注意到磨砂玻璃背后并未透出白光,暗问一向守时的那两人竟然会比迟到的自己还晚么?于是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室外东京的夜霓虹穿过落地玻璃,为相偎的杏树与英玲奈的背影描出一圈闪耀而不刺眼的光边。 悬腕停顿片刻,尔后倒放刚才的动作,退回电梯门边上。夜晚建筑物内部的死寂里心脏加速的轰鸣更加清晰。 两位队友交往已经弥年,类似的尴尬翼不是第一次遇到,比“一方靠在另一方怀里”过火的场面也多了去,为何只在这一回如此想要逃离?就像一直努力攒钱想买的限定手稿集突然出现在别人手里一样…… 总不可能是喜欢上了她们中的一个吧。 ……有句话叫说谎最难的是骗过自己。 翼抬起头望着吊顶上散发温和光线的节能灯,把看到那一幕时便腾起的叹息缓缓释放出来,轻盈且悠长。她是祝福她们的,以至于见证她们如此亲密又安宁地注视同一片各自放飞理想的天空时,她的喜悦也要满得溢出了胸腔,或许浓烈更甚于她们。但也正是这种理解与了解,使她对她们先一步品尝那甘美滋味的事实,产生了一丝……大抵是不甘心的负面情绪。 可以的话也想试试呐……不过,孤身一人怎么也触碰不到吧,那份被温暖包围的悸动。
瞄一眼手机,已经过去两分钟,差不多该出现了。再次走向准备室,脚步踏在薄毯上发出闷响;转动门把时房间内已亮如白昼。 “晚上好,翼。” “噢,晚上好,英玲奈,杏树。” “没问题吧?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妙。” “没事,昨晚没太睡好。” “是吗……” 杏树的眼神在翼放去茶几上的穗村馒头周围打转,翼则不自知地取过遥控器合上百叶窗,将三人从跳跃闪烁的东京之夜中隔离开来。 “那就快点开始、早些结束罢。英玲奈,夏村老师星期四送来的档案你都看过了吗?” “嗯,昨晚详细地读了一遍。” 论及正题,英玲奈将背挺直了一些,杏树也从手提包里取出档案袋,把厚薄不一的一沓文件一字排开。办公专用的优质复印纸上抬头是庄重沉稳的黑体大字,“学院偶像申请书”。 “有什么看法?对入围的十支团队。” 翼有意无意地咬住了“团队”这个词。英玲奈一愣,压下一句条件反射般的“为什么”。 二十二个月前三人分别向学生会组织部递交同样申请的时候,名为“A-rise”的小队还是将来时。UTX这所高手云集的强校里,从来都鲜少出现申请阶段便集结好的队伍,作为自信象征的“独立申请”更一度成为UTX学院偶像的默认法则——至少,直到去年年底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为止。 “……其中有七支是五人或者以上的团队,综合能力会比较全面,发挥上也能保持相对稳定,这时就得看各自队伍里能力上突出的闪光点,或者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成员。加上这条标准的话,三队的’chasers’和九队的’梦现少女’或许会有更好的表现。” “避免短板、在稳健的表现中寻求超凡的一隅么……说得在理。杏树,你怎么想?” “人多势众、优势互补是好事,但属性重复太多会让粉丝审美疲劳。既然英玲奈提了人多的团队,我就投六号那对双人组合’子弹cutie’吧。正式递交申请的这两位,一位是街舞大会的县冠军,一位是音乐世家的大小姐,风格迥异但一直是青梅竹马的好友,既不会影响合作又能为粉丝擦出别样的火花,这两年……应该能赢得不少人气才对。” “目标明确地占领相应的市场啊……非常高效的策略,粉丝的稳定性也会更强……不过夏村老师只给了我们一个提名推荐啊。” 又到了队长拿主意的时候,杏树与英玲奈不由自主地同时将视线集中在翼锁着的眉间。 “是的……” “没错……” “对吧?而且,站在’业内同行’的角度来阅读材料斟酌评价实在是太辛苦了,不如试试看别的途径。” 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只U盘,暂且绕开两名队友的惊诧,翼将投影仪开启,洁白的墙壁上立刻出现live场景一样的画面。 “比起冷冰冰地思考该怎么给出客观公允的评语并从中擢选客观上最具有所谓’竞争力’的入围者,现在的我们不是更应该好好用心感受吗,’偶像’的魅力。” 按下播放键,少女们跃动的身姿与中气十足的呼声登时点燃偌大房间里本已沉坠的空气。光影交替的间隙,杏树斜眼瞄了瞄上身微倾聚精会神欣赏录像的队长大人,和她那被舞台中央挥洒汗水的少女们映得同样闪闪发亮的绿宝石一般的眸子,油生一股“败给你了”的感慨。 一向严于律己追求完备的绮罗翼,不仅在偶像的道路上刻苦自砺,作为粉丝的执着也不输任何人嘛。 ……虽然非常好奇,能激起“粉丝”那一面的绮罗翼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怎样通天的本领?
“——好厉害,果然存在只有观看演出才能理解的偶像魅力。” “不能因为是后辈就掉以轻心……吗。” 录像结束,感叹了两句之后回头所见的,是翼笑到抽动但仍然停不下来的表情,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半路就溜号到别的主题上去了。 “嘿,翼!” 绝对是开小差了,趁着我们都在看表演没在意她的时候——如此腹诽着的杏树捕捉到翼瞳孔中一瞬间的失神再聚拢后,对这条结论十分有信心。 “啊!嗯,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选好想推荐的队伍?” 镇定自若地收起不太应该出现在偶像脸上的迷醉神色,恢复到“会议模式”的翼以队长的沉着正声问道。 “我们两个的话,当然是有。” 翼抬头看看站起来靠近自己的杏树,又望望两步以外正襟危坐的英玲奈,清清嗓子,指向茶几角落堆着的原稿纸。 “这样。那就写下来看看吧?” 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回响开始笼罩再次归于寂然的房间。杏树写完第二个字的时候,翼波澜不惊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剩不到半年了。想要怎么淡出?”身为“学院偶像”终究逃避不了的,名为“毕业”的终止符,才不会因为A-rise取得过的辉煌成绩就拖延降临的时机,这也是她们三人心知肚明的。 “特辑采访是免不了的吧。比起我们,新闻部的同学不是应该更紧张吗。” “很有可能。之前UTX的学院偶像,多是在宣布’淡出’之后马上就以职业偶像的身份出道;最近也有我们已经签约的传言。” “——但很少有人知道,A-rise是真的会解散了。” 承接英玲奈话语的翼并未采用“A-rise里没人会继续做偶像了”的说法,察觉到这一点的杏树报以感激的微笑。同目标明确的那两人不同,优木杏树自一年前起便挣揣于愿望与现实的冲突。有时是燃烧青春照亮理想的热血占上风,有时是对告白的那一刻开始便毅然决然选择牺牲的恋人的愧疚做主导,二者争战许久也分不出胜负。 “无论哪边都是十分艰险的道路。’放弃吧’之类的,可别想从我这里听到。” 翼叹口气,目光从英玲奈紧握杏树五指的手上离开,探身打开馒头盒子。和果子的清润甜香飘散开来,中和些许空气中隐隐的苦楚。将盒子端给杏树、端给英玲奈,再放到自己腿上,拿起一个缓缓咬下,被甜味安抚的、酥麻的幸福感登时经口腔流遍全身。“一如既往地这么好吃呢,馒头。” “多谢夸奖。” “没有在夸你啦……” 杏树开朗的声线和翼煞有介事的正经腔调让轻松的气氛重回现场。英玲奈第一个笑出来,随后擅自抛出这个体现她细致观察力的问题:“包装袋上写着周六歇业,翼是从哪里买到的?” 优木杏树不禁扶额暗嚎那个陪自己花前月下行尽风流的家伙去了哪里。 “歇业嘛歇业,只是歇客人的业,翼可不仅仅是,客、人、呐。” “唔,谁知道呢。” 你都不知道了还能有谁知道啊!压下会影响形象的呐喊,杏树揉着太阳穴思考,想要就这个话题顺畅沟通的话大概只能用和绮罗翼的思考回路契合度比较高的说话方式了。 “所以说,你喜欢她么?” “……很难说是,也很难说不。” 出乎意料地,翼低头忖度良久,才小心地给出答复,“会想要见她,但见到了也没觉得特别激动;会盼望独处,但不至于吃别人的醋。只是单纯地享受共同度过的时光……的话,朋友不都是这样的吗?” “到此为止了吗?” “到此为止了。” 注视着翼那双掩不住疲惫的绿眸,杏树张了张嘴,选择就此打住。 诱导是要的,添油加醋也是要的,但这些不是目的,用在不适宜的时机只会让局面变得更模糊,那就偏离了初衷。 “这样啊。嘛,已经有点晚了,翼还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事吗?” “不,没有了。回家吧。” 回程的电车“哐当哐当”响着。看到翼挥手作别后歪歪斜斜晃出车厢的背影,英玲奈终于握紧了杏树的小指来表达自己的担心。 “没事的,没事啦。记得你是怎么向我告白的吗?” 牢牢地回握恋人的手,杏树的目光停在慢慢合上的车门上, “她只是还没尝到,孤独的滋味而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