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失落的世界

如原先所料，藤乃静留的出现引起了全场的轰动。不仅因为藤乃家发生的事，让这个家族的新继承人每天都在媒体的风口浪尖，也因为千歌音大小姐今晚的缺席，让静留承载了全部的期望。

而藤乃静留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

尽管因为居丧的身份，她的神情低调而矜贵，身着的晚礼服也是素净的白色，可是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的蓬松盘发，耳发若隐若现下的莹润生辉的珍珠耳钉，配着她素雅的妆容下明艳娇美的容颜，真如夜色下盛开的一朵纯美的白莲。

她这么美，谁会不爱她？

和圣握过手后，静留迅速地扫了一遍眼前的嘉宾，含笑道：“圣，千歌音在哪儿呢？”

听到静留第一个问起千歌音，圣觉得昔日的静留又回来了。到底她的心里还是没变的。从小千歌音和静留就是那种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她们两人感情那么好，在朋友们中常拿她们当做情侣取笑，甚至有过一段时间，连千歌音的父亲都疑窦丛生，生怕女儿行差踏错。

两个同样超凡出众的女人能有这样白璧无瑕的友情，真是凤毛麟角。

听到圣简略地说了今天千歌音缺席的原因，静留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啊拉，真是太遗憾了。难得我打听好姬宫家的乙羽昨天从巴黎空运回那套高级定制的黑色晚礼服，特别穿了今天这套和她一较高下，她竟然不来！”

听着静留语气里的失望，圣的失望是她的十倍。原来她想错了，千歌音还是那个千歌音，静留早已经不是那个静留。

“圣，你今天心情不好么？你对我很失望是不是？”

即使静留变得再厉害，目光如炬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在社交界浸淫几年的佐藤圣，虽然不会像藤乃静留那样掩饰功夫一流，可是被人一眼看穿，还是不多见的。

“你叫我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变化太大了。”

静留耸耸肩，因为居丧，不便饮酒，她吩咐人拿给她一杯清水。她饮了一口，笑道：“水到底不如酒好喝啊。所以人生苦短，我为什么一定要勉强自己。你看我变了，其实只是想开了吧。”

圣的好奇心压倒了她作为酒会主人该有的面面俱到，她正想开口询问到底是为什么让她突然想开，就见静留秀眉一扬，笑意盎然：“啊，这不是水野律师么？请让我发自内心地说一句，你今晚美得让我不敢逼视。”

虽然知道她善祷善颂，可是在圣，甚至在静留自己看来，她这句话说得都是有根有据的。今晚的水野蓉子，的确是太美了。

蓉子回之以礼貌的笑容：“谢谢藤乃小姐的赞誉，我觉得很荣幸。”

“如果蓉子小姐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我也会很荣幸。”静留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称呼，“待会儿能和我单独喝一杯么？我想我有……”

就在这一瞬间，蓉子觉得藤乃静留好像突然断了电，随后她看到静留那双光彩夺目的赤眸在急速扫视全场后又黯淡下来，刚才还满是风情爱昵的她，被一种淡淡的寂寞而笼罩。

蓉子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还被静留紧紧地握在掌心的右手，看到刚才热切的静留也无心挽留，便笑着点点头，转身去和另一个人说话。就在她和静留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听见那典雅到了脆弱的京都腔喃喃低语：“Sam，我为什么觉得我好像看到了你。”

这厢是江利子对祐巳的抱怨：“为什么要拉我到这里？我还想仰视一下那位传说中的藤乃大小姐的风采呢。”

“我很想听江利子小姐把上次的话说完嘛。”祐巳半低下头，成功地让江利子在她的小脸上看到羞涩、迷茫、勇敢、坚定、欢喜等表情挨个上演，“而且姐姐说了，那位藤乃大小姐性格不太好，最好让我不要过去，以免被她……造成误会。”

“是么？”江利子刚才在酒会里徜徉，也听了不少有关藤乃静留的闲话，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个色胚。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祐巳，淡淡地说，“我觉得你是想多了。”

祐巳没有计较，也许是根本听不出言外之意，她更心急那天江利子在前台没说完的话。也急着想打听江利子和蓉子的进展，她得向姐姐大人和由乃汇报呢。

她正想找个由头开口，就见江利子一抹轻笑闪过眼底，抢先开口：“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请教祐巳你呢。”

直到侍者来叫江利子，佑巳才迷迷糊糊地感到，本来应该是她问江利子，可是好像一直在说话的是自己。

“江利子小姐，你还没有告诉我……”

已经随着侍者走了几步的江利子回眸一笑：“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爱的人没有勇气和责任感，那么她所有的优点都会成为杀你的刀，优点越多，刀锋越利。”

丢下这句话，她扬长而去，跟着侍者去找蓉子。

看到在一个小包厢里独自等待她的蓉子，江利子笑容满面地说：“啊拉，蓉子这么快就想我了么？想不到蓉子对我的感情如此之深，分分钟离不开我了，没有我在身边，你在人群中也感到寂寞。”

因为隔得远，没办法给她爆栗，蓉子只能投过去一个杀伤力巨大的眼神：“你不这样说话会死么？”这算是在爆粗口么？她的优雅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渐渐消失。

蓉子眼神的威力在江利子这里则是泥牛入海，江利子不在意地笑道：“不会死，可是会让我活得开心些。”她好容易收敛了笑容，正经地说：“怎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忙？”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傻的。”她扫了蓉子一眼，“是衣服还是鞋子出了问题？”

她当然不傻，她简直太聪明了。也许其他人也能够从蓉子现在的情况，推测出她既然没喝醉，又不是不合群，为什么一个人坐着，大概是裙子破了或是鞋子有问题。可是能够如江利子不假思索就说出答案的，应该是极少的吧。

蓉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鞋跟出了点问题，幸好等我走到这里才断了。我是不是该去买一双新的？”

听到蓉子的话，江利子没有动作，反而抱起双臂，上下打量了蓉子一番，说：“我不会帮你去买鞋。让我穿着租来的礼服跑到两条街外的百货公司上上下下地为你买鞋，太丢脸了，我做不到。”

蓉子想了想，点点头：“是的，我没为你着想，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的确应该道歉，这些天来江利子把她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她会自然而然地向江利子求助，也自然地觉得江利子也一定会无条件地帮助她，甚至刚才江利子先一步拒绝了她，她会不开心。明明她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有一个临时的《舍友协议》。

难道她也像江利子说过的那样，无论是多好多优秀的人，都会被惯坏么？

“不过你能向我求助，我还是很高兴。我也知道，你从不会让圣看到你狼狈的样子。”

“那怎么办呢？”蓉子温和地笑，“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走吧。不仅是圣，我也不想其他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不会帮你买鞋，可是我会陪你逃亡。不过……”江利子坐在蓉子身边，俯身去看蓉子的鞋。蓉子突然感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了自己微有凉意的足踝，心中不禁一荡，本能地想要缩脚，就听见江利子轻声道：“还好没有扭伤，可是一高一低不好走呢。”这时蓉子左脚一凉，看到江利子已经脱下了她那只完好的高跟鞋，握住鞋跟用力一掰，把这只鞋的跟也掰断了。她的力气真不小。

江利子向蓉子得意地晃了晃鞋跟：“快夸我聪明！”

蓉子忍不住笑了，不去理她，低头穿鞋。她刚才被江利子握住脚踝这样敏感的地方，羞得满脸通红，幸亏包厢灯光不亮，江利子又兀自在那里洋洋自得，希望没被她看出来。她磨磨蹭蹭地穿好鞋，觉得脸颊温度稍减，便站起身来，道：“咱们快走吧，别让人看到。”

江利子又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不让人看到？这个我最精通！”

当她们终于甩开一屋繁华，从后门溜出去之后，觉得走在寂静的街上，呼吸着夜晚清凉的空气，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觉得刺激么，蓉子？”牵着蓉子的手一路奔跑的江利子回过头来，微黄的路灯下她的笑意格外温暖。

“也不失为一种体验吧？”原本应该是沮丧的事，可是跟着江利子做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冲淡了她的不快。蓉子本身也不是悲观的人，她索性也笑道：“我在猜你失忆之前，是不是也经常从舞会上逃走，怕钟声十二点会现出原形么？”

“今天丢掉水晶鞋的灰姑娘不是我，可是蓉子你啊！”江利子正在为自己巧妙的说辞而得意，却看到蓉子的眼神似乎融进了路灯的黯淡，她猛然明白，蓉子又想到了自己。尽管水野蓉子是那样的出色，可是在圣这位王子的爱情中，她却低入尘埃，和灰姑娘有什么区别？

若是依江利子平时的性子，要么无视，要么就言辞伶俐地调侃几句。可是此时蓉子那少见的黯淡潮湿的眼神，却让她心头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心也柔软下来。她佯作不知，接着刚才的话题，语气依旧飞扬跳脱：“我想我一定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公主，就像《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赫本。”

说着，她真的拿出手机，一本正经地对着录音说：“我是阿斯卡拉国的阿依吐拉公主，为了寻找梦中的白马王子来到日本，不料水晶鞋的鞋跟断了，让我摔下了台阶，不幸失去了记忆。好心的水野小姐，如果你帮助了我，我定然赐你高官厚禄，世代荣华……”

蓉子“扑哧”一声笑了，她真的被逗乐了，笑得喘不上气。她第一次真正觉得，只要换一种心态，失忆也可以让人如此快乐。

看着蓉子开心的笑颜，江利子心中是那样的熨帖舒服。锦衣玉食、美酒华服，还有那些在上流酒会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拥有的金钱、地位和优越感，这些给人带来的一切，远不如蓉子这一笑中的甜美感觉，如同被淋上了蜂蜜，渗入心脾。

江利子也笑了，她原本想和蓉子谈一谈关于爱情、关于圣，不过还是算了吧，让这一份甜美保持久一些。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如果蓉子梦寐以求的爱情终成真，她还会真正的开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