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在飞机上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时看见的仍是昏暗的机舱，因为黑夜，让玻璃窗变成了一面镜，映出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Anna打了个哈欠，在狭窄的经济舱座椅上翻了个身，朦胧地看见Elsa身上滑落至小腹的毛毯。

Elsa睡得很沉，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太累了。

Anna伸了伸手，捏住毛毯的一角给那个不经意打着寒颤的人盖好。

在周围一片漆黑没有景色变化的高空上，夜晚显得特别的长，只能听见轰隆隆的引擎声，也不知道飞机真的是在飞行还是静止着的。

那天惊心动魄的潜入行动之后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昨晚Jack终于用命令符程序与他们联系上，内容仅仅一行地址，末尾处的大写字体异常鲜明。

Alaska。

于是当晚他们就立刻订了前往阿拉斯加的机票。

睡不着。

Anna恼火地抓了抓本就乱作一团的头发，她讨厌在黑夜里清醒，并非是因为孤独或是其它幼稚的原因。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破旧的幕布，把她的心脏裹紧，压得她喘不过气。

以前在某本心理学书上看见过，夜晚会无声地挑动人的负面情绪。

Steven在她临行前龇牙咧嘴地数落了一番，虽说是那个大男孩独特的关心人的方式，可是莫名其妙地，只要他的话扯上Elsa，Anna就会非常非常不舒服。

Steven指着她鼻子教育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心直口快的花花公子有时候也并没有错。既然Elsa那么强大，自己又何必要死要活地帮助她。

“Anna，你太简单，老是考虑她，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在Frank的地盘上！她很强，不是坐在大别墅里长大的普通小姐，她不需要你保护！”

想到这，Anna突然心里闪过一瞬的复杂情绪。那一个小小的刹那，她真希望自己前些日子因为利益心选择拒绝Elsa，或许现在她已经在进行下一个任务，完结之后就可以带着家当去法国过小日子了。

而不是因为对Elsa心跳加速这样傻得冒泡的理由而选择留下来。

不过这样的想法还没存在一秒钟就被她赶出了头脑，一如当时她盛怒地反驳Steven——

“能闭嘴了吗，我就是喜欢她。”

Steven当时就傻了眼，一旁的Kristoff自然也没有漏听这几个关键词，立刻转过转椅不可置信地看着Anna。

“你……”

“我不是同性恋，可是我喜欢Elsa，所以呢？”

向往美好的事有什么不对，这两个男人难道就敢保证自己从未脸红心跳过。

Anna把头靠在长方形的机窗上，回想起自己当时理直气壮的样子，真是傻透了。

Steven和Kristoff肯定在嘲笑她吧。

别的女孩在逛街的时候自己在阴暗的地方干着潜入暗杀之类的事，别的女孩在谈恋爱的时候自己正跟着初恋兼暗恋对象四处干着不要命的事。

冒着大雨陪她修车，熬着夜陪她窃听，怀着跟她一样忐忑不安的心情跟她一起寻找一丝一毫她妹妹的下落，现在更好，连不多的两个好友都知道她这份诡异的感情了。

然后任务一结束姐妹一相认，自己这个局外人就可以收拾东西滚了。

Anna从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是像现在这样未免也太卑躬屈膝，没有比这样静默付出不求回报的感情更白痴的事了。

舱内响起了即将降落的通告，Anna揉了揉眼，活动了一下身子，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脑海里混乱的一切统统扔掉。

窗外遥远的一个小亮点开始扩大，变成鲜艳的橙红色，四射的光芒打在她的脸上。

黎明到了。

Elsa比以往要浮躁很多，Anna已经察觉到了。

或许是因为马上要与亲人相见而感到激动，情理之中。

只是刚下长途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往目的地赶，还是有些止不住的疲倦。

Anna靠在副驾驶座椅上，阖上眼假寐，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要结束了，或许就像Steven说的那样，一开始她就不该像个情商低的白痴一样倔强。

平稳行驶的汽车突然地停下。

Anna侧过头，Elsa的眼神在轻颤，她被这样动容的目光震撼住，眼底写出极浅极浅的一丝失落的影子。

“到了。”Elsa说着，打开了车门。

Anna随即恢复过来，跳下车伸了个懒腰，背对着Elsa，动作缓慢得像是只在太阳底下懒洋洋翻滚的猫咪。

“真好，很快就要与你多年不见的家人见面了，可能有些尴尬——”她轻快地说着，喉咙里的酸涩感在发完最后一个音节后几乎脱离她的控制。

她看向Elsa，穿着深色风衣的人保持着一种矜持而平淡的姿势，细细地凝视着眼前的小别墅。

教教我吧，Elsa。

如何保持永远的冷静，如何让所有的生活轨道都平稳地向前延伸，如何做到不像我这样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如何不去讨厌，身边空荡荡的感觉。

“Hey Elsa，”Anna轻巧地几步跨到Elsa身边，“不介意的话我去敲门了，当然，我还可以负责给她解说——”

Elsa逆着破晓的光站着，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Anna盯着她忽然有些疑惑，眼前的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狂喜或是激动得哭泣。

“不用了，Anna。”她靠在车上，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看看她。”

只是想看看她？

什么叫，只是想看看她？

她们翻山越岭，在死亡的边缘线上小心翼翼地摸打滚爬，穿越无数的子弹与烈火才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

Elsa身子一僵，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笑容好像很开朗，眼角与唇角的弯曲仿佛到达了最高点。

Anna却皱紧了眉，沉默地盯着Elsa的侧脸。

她却毫无缘由地觉得那样的弧度非常非常突兀，好像根本不该存在在那张脸上。

“Elsa，不想笑就不要笑。”

清晨的风把这一串音节卷得温柔下来。

Elsa回过头，没来得及回话就轻轻地落入一个怀抱，融融软软的。

都说人的心能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头连接着另一头，每一条丝线传递着温暖，这样人们才能开怀大笑地、快乐的活下去。

而那些空余下来的地方，日日夜夜在摧毁着一个人的最后防线，让人悲伤、孤独、抑郁。

然而那些脆弱的空隙终有一日被一个人用心地、坚持不懈地填满，那一瞬间有种几分安然的酸涩却温暖到不可控制的感觉，名为感动。

Elsa低下头，轻轻地、轻轻地环住这个同样瘦削的身子，视野里是一片一片的红色，甜甜的发丝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细细地，夹杂着天空的纯净味道。

比天空更广阔，比草原更温柔。

她忽然感觉鼻尖酸楚，视线有几分模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