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和尚 于 2014-5-26 06:11 编辑
八:齿源
墨寒砂并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她被牧枫一行人救下,还能用得上的就只剩下断牙。恶战,跌落山崖,再加上一路拼杀至此地,身上的衣甲都已经破破烂烂,即便是中原最好的白狼精钢甲也千疮百孔,修也修不好了。
这段时间的衣物用品等都是方青阳送来的,似是她的一些旧物。虽说她们四人体态相似,然牧枫鲜少现身,而宁凝的大红大紫她实在招架不住。她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宁凝抱了件猩红袍子硬给她套上,还说她似那待嫁的美娇娘。恰被路过的牧枫瞧见,惹得自己一阵尴尬,也不知当时是袍子更红还是自己的脸更甚。
墨寒砂随手包了几件衣物杂什,用过晚膳便出了院子在谷中消遣。虽说五曜谷不是什么赏花悦色的好地方,乌烟瘴气的,可她总觉得闷在屋子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每日饭后的闲逛是必不可少的。
且一如往常,总要留下些许时间驻足在牧枫的辰星堂崖下观望。
墨寒砂也不明白自己每晚折回前为何总要贪上这一眼。辰星堂不高,雾气却把屋形吃个干净,只能隐约得见的灯光。风过,雾气流动,总将那点萤火打散,而后又拼凑起来。
墨寒砂也不追究自己这奇怪的行为,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就这么呆立在山崖下望着那点点灯光。
全然不知身后站着一人,隐在雾中。
“墨姑娘。”人影突然开口,墨寒砂惊得猛然回头,右手反手就握住背上的断牙。待看清那人,惊恐也就消退了。
灰蒙蒙的雾气盖不住更为黑暗的装束,凉飕飕的深秋比不过更为冰冷的言语。牧枫悄声无息地矗着,像是在盯着她。良久开口道:
“墨姑娘每晚拜访,可是找我有事?”
“你…你瞧见了?”墨寒砂顿时羞红了脸转脸望向别处,心里责怪起牧枫。你这人,知我行踪也不说与我。转念一想,就算告知与我又有何用,莫不成还请我去喝茶吗。
“嗯,瞧见了。墨姑娘若不嫌弃,来我寒舍小坐一会儿如何?”此时牧枫已走近墨寒砂与之并肩而立,转头侧望着局促不安的她。
“嗯…嗯…”墨寒砂答应得极为小声,又恐牧枫没听到似的,赶紧补充道。
“随我来吧。”牧枫说罢在前面引路,墨寒砂将头压得低低的,搅着衣角跟在后面,仔细看着,似乎是学堂的夫子领着做错事的顽童回去受训。
牧枫步履不急不慢,不似中原女子那般轻盈。一步一印,将行迹留在潮湿的泥沙里。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是前进。墨寒砂跟在后面也不敢发出声响,只是看着牧枫的鞋跟,又觉得很是无聊,就开始数起了石阶。
“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八十七…一百一十一…”墨寒砂数着数着都觉着自己快要睡着了。
突然牧枫停下脚步,墨寒砂差点儿撞在她背上。
“墨姑娘可是数清楚了?”牧枫站在门前,微微侧过身子问她。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怎么什么都知道!墨寒砂暗叹道。
“忘…忘记了…”她赶紧搪塞道。
“墨姑娘当真是健忘。”牧枫淡笑。墨寒砂听着牧枫这话怎么也不是滋味,琢磨着,怎么还有些怨气。我数你这台阶只不过是因为无聊,并未上心,你倒是因着这事讥笑于我,也太…
“进来吧。”牧枫推开门,踏进屋内。墨寒砂终于将头抬了起来。
好些天来,她一直在猜测牧枫屋内情景。墨寒砂也曾去过宁凝和方青阳的院子。虽都不大,但前者庭院里栽满花树,是这谷里难得的一片绿洲。而后者略显单调,箭靶木桩为装,书籍竹简作饰,落落大方。她想牧枫不像是喜花草之人,大概也如青阳一样弄些书简什么的放在屋子里吧。
可抬头得见,便是有些失望。狭小简陋的房间,只有一盏油灯站在木桌上,昏黄的亮光倒是布满整个屋子穿出窗外。整个屋子里,就摆放着一张木榻,一方桌案,一把矮椅,深青色被褥枕头整齐地摆放在床头,简单干净,还有些淡淡的木香。桌子那头一块黑布垂立在墙上,将另一间屋子隐在后头。
“坐。”牧枫手指轻点原色木椅,然后径自掀开布帘走到另一房间去了。那件屋子很黑,墨寒砂什么也没看到。她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顿时觉着牧枫很可怜。屋子里的物件,主人都是孤零零地,连椅子都只有一张,想来平日里也没人来陪她。
“我这平日也没人来。”牧枫从幔帐后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酒壶。昏暗的灯光下现出壶口的热气,带着酒香。她将两只酒杯摆放在桌案上,满上酒。“我不饮茶,所以烫了些酒。墨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否与我同酌一杯?”
墨寒砂微微皱了皱眉,终还是答应了。
牧枫四下望望,没有多余的椅子,竟靠着桌案席地而坐。墨寒砂立刻不好意思地起身,牧枫摆摆手,示意她没关系,让她坐下。牧枫捏过一只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气氛又回归尴尬。牧枫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墨寒砂看着她,良久也喝了两杯。她喝不出是什么酒,只知道酒水滑过喉咙那一刻,灼烧一般很难受。她是唯一一个生于军中,长于军中的女孩子,平日里跟着那些莽撞汉子们习惯了,却怎么也学不来喝酒这门功夫。
牧枫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她见了,颇有些无奈地端起来,苦笑着送到嘴边。
“要是不想喝,就放下吧。”牧枫干了手上的说道。墨寒砂端着酒杯,手指摩挲着杯子边缘,眼神有些涣散。
“这酒有些后劲,醉人,莫要勉强。”牧枫伸手托过墨寒砂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墨寒砂触到了牧枫的手指,有些凉凉的,却不似她话语般冰得渗人。
虽只饮了两杯温酒,可墨寒砂确实碰不得这夺人心智的液体,开始恍恍惚惚起来。她歪着头,盯着桌上一空一满两只酒杯,突然一低头,开口道:
“牧枫…”
“什么?”牧枫抬起头淡淡道。
“你怎识得断牙?”断牙虽形诡异,却非名枪,只是她娘亲留下的遗物罢了。
牧枫转过头,面朝着空白的墙壁,左手把弄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斟酌了会儿,说道:
“断牙…本是我夫君之物。”
墨寒砂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猜出这样的理由。相伴她出生入死的断牙,尽是…
那娘亲是怎么拿到的…
牧枫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极为扎眼起来,墨寒砂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抓起断牙递了过去。
“这是作甚?”牧枫转过头来问她。
“还给你…物归原主…”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墨寒砂心里却紧紧地揪着,很是委屈。
“傻孩子…拿着吧。虽不知你娘亲怎么得到的断牙,可既然他选择了你,那就让他好好保护你。”牧枫忽的朝她勾起了嘴角,笑得很是温和。
墨寒砂见了,赶紧收回断牙抱在怀里,生怕牧枫变卦似的。她确实很舍不得断牙,从小时习枪起,断牙便跟着她,后来陪着她进了白狼,入了战场。亲友生离死别,唯有断牙从未弃她。
“牧枫…”
“嗯?”
“你夫君…”牧枫的屋子空空荡荡的,平时见她从来孜身一人,宁凝上次也说牧枫独身,没想到其实她已嫁作人妇,她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似她这般冷淡嘛…
“寻不见了。”牧枫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饮得干净。
“寻不见了?”墨寒砂抓来抓后脑勺。
“浮生十年伴,红绫赴白纱。”薄唇一张一合,话语里终于流露出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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