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Dulce et decorum est

Pro patria mori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上缓慢地移动，尽管是冰冷的隆冬，少量的缺氧逼迫得她不得不急促地呼吸。在战火的震颤中，脆弱的铅笔笔芯在描绘完最后一个字母时断成两截，留下一堆沉重的黑色碳粉。

三笠抬起头，摇摇欲坠的煤油灯略显孤寂的时暗时明，粉尘与碎石子砸碎了孤零零的飞蛾的灰色翅膀。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眸中映着点点星火，还有一旁的人因昏迷而平静的安详睡颜。她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纸张整齐叠好，将胸前口袋里的小型笔记本取出，轻轻吹了口气，拂开上面的灰尘，将纸夹入其中。

她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跟随父母躲进防空洞的时候，身穿白大褂的父母紧紧搂住她——就像她现在紧紧搂住身边的人一样。

她记得那些小护士被炮火和大地的颤动吓得茫然，那时候她的母亲站起身，一把揪过其中一个护士的衣领，脸上满是黑灰，像是刚挖过煤矿一样让人发笑，可是她声音铿锵得让人不容拒绝。

三笠的母亲是个瘦弱的女人，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笑。

她夺命地抓紧护士的衣领，丝毫不顾对方惊恐万分的眼神，她指着那人的鼻尖，萧条的声音却穿透了重重战火——

“救人！”

她娇小的背影在三笠眼底无限高大起来，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变得渺小，只有那两个字在耳边回荡，经久不绝。

一片寂寂的黑夜中，母亲的双眼亮如星辰，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是一种不同于黑色战火的色泽。

她抱住身边的人，手指没入金色的发丝间，颤抖的睫毛上粘着细碎的灰渣。仍然有士兵匆忙地出入着防空洞，只是每一次的报告都将他们推入更失望的深渊。三笠望向一个左臂空空如也的侦察兵，满是胡渣的脸上生命的痕迹微弱，那个人跪坐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

他说，又有额外的预备队投入了防御部队，防线的缺口再次被缝补好了。

这些字，这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的字眼，都显得冷漠无比，但是三笠知道，每一次防线被突破，就意味着大批的费戈德军人和培尔士兵在痛苦中死去。

爆炸声还在持续，三笠意识到费戈德部队似乎持续地绕开培尔的东部，他们大概是以为在那儿培尔仍然有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然而事实却是——那儿什么有没有。

阿里琼斯的后方是一片一片的丘陵与湖泊，但愿那里能阻挡费戈德坦克部队肆虐的步伐。

“按既定路线撤退，南方的丘陵区是下一道防线，现在就动身。”

三笠一边说着，一边从角落的地板上爬起来，然而眼前身高体壮的男人却一动不动地跪着，只是伸出手抓紧了三笠的军服的一角。

“司令、司令……我还有妻子，家里还有孩子——”他痛苦地闭上眼，嘴唇打着颤，“我还不想死——”

三笠疲惫地望向他的双眼，她伸出手握住男人血肉模糊的仅剩的右臂，男人颤抖的皮肤下是低得可怕的体温。

“你不会死。”她说着，在地动山摇间镇静地说着，“战争结束后，你会和你的妻子买一套别墅，就在这里，阿里琼斯，”顿了顿，她俯下身，“这是个美丽的地方，有美丽的山河，温柔的草原。”她感觉到手里的温度在指缝间流逝，却没有停下嘴里喃喃的话语，“成群的牛羊在上面奔跑……”

那只手垂落了。

三笠停止了梦呓般的话语，将士兵伏在她腿上的身子放平，正准备起身，后脑勺已经被冰冷的物体堵住。她撇过自己腰间空荡荡的皮套，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讶异，随即冷静下来，保持着原地不动的姿势。

“双手举起，站起来。”

---TBC

好吧 长篇缩成中篇 快速结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