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話「結合」
妳跨出了左腳,我跨出了右腳。
如果一個人無法前進的話,就讓我們成為彼此的力量,攜手共進吧!
(by 塔芙.伊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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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燃燒著鮮紅的火海,如同血色般鮮豔到令人作嘔。
塔芙沒有說話,靜默的望望四周。
她無法理解眼前如同地獄般毫無光芒的世界是什麼,連火焰都呈現詭譎的色彩,一點火光都沒有。
明明沒有光芒,卻能看見眼前的彼此……果然這世界無法用常識來評斷嗎?
「還真是創造了奇怪的世界呢!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創造一個充滿百合少女的美好世界。」
塔芙吐嘈著,但她的話語有些平淡,顯得沒有太多情感。
右手不由自主地去壓制住顫抖不止的左手,她知道剛才的吐嘈只是單純為了紓緩自己的情緒。
然而,是什麼情緒?自己又為何顫抖不已?……塔芙並不能理解。
她再次張望四周的景色。
最開始的時候,伊奈里說了「這裡不是一般常識的世界,而是我們心象的體現」。假如真如她所言,眼前這難以形容的詭異扭曲的景象--無垠的黑暗與血色的火海……是我們的內心?
--不對。
塔芙在心中否認,她並不想承認這種噁心的世界是自己的內心。
黑暗之中,一點一滴流入體內的是什麼?
身體被廣大的黑暗所束縛而無法動彈,不由自主的顫抖不止……這樣的情感還是第一次,以前無論遇到多大的難關、多強的敵人都不曾有過。
這就是恐懼嗎?……對誰?是因為深不見底的黑暗而恐懼,還是因為如同鮮血的火焰?又或者……站在眼前的她?
塔芙並不害怕黑暗,也不認為鮮血的色彩有什麼好恐懼的,更不會去畏懼伊奈里。然而事實上的狀況,身體的反應毫無疑問是恐懼的表現。
她感到疑惑,思想對身體發出疑問,卻得不出任何解答。
伊奈里無語的望著塔芙,沒有趁此進行攻擊,也沒有任何行動,就只是單純呆立著。
即使挑起這場決戰的是伊奈里,但在啟動儀式開起內心的空間後,原先的急進轉為緩慢,似乎不急著分出勝負。更進一步來說,她或許不希望自己輕鬆戰勝塔芙,又或者是期待相反的結局。
「妳……」
塔芙察覺伊奈里沒有任何行動,覺得有些奇怪。吞了吞口水,故作鎮定的發出疑問:「不打算攻過來嗎?妳說過這是我們之間的決戰吧?」
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沒有恐懼那種情感,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毫無來由的,連自己為了什麼而感到恐懼都不得而知。
塔芙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滿,認為明明沒有恐懼的必要,為什麼身體會不由自主的產生那種反應。
對於她提出的疑問,伊奈里淡淡地回答:「我沒有攻過去的必要,應該說……攻擊早就已經開始了。」
「攻擊……開始了?」
發出疑問的同時,恐懼的心情漸漸寫在臉上。
抱持著前所未有的恐懼,對著眼前與自己相貌相仿的狐娘少女提出質問:「……妳做了什麼?」
望著面有懼色的塔芙,伊奈里原先平淡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眉頭皺一下,不悅的表情瞬間寫在臉上,但持續不久。不滿之後浮現在臉上的是微笑,嘲弄般的微笑。
「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沒用,塔芙。」
說著,她向前了一步。
「我說過的,如果妳的心足以吞噬我的心,這場戰鬥就能終結。」
伊奈里再次向前一步,每一次的腳步聲都讓塔芙倍感壓迫。
踏在虛無的黑暗中,腳步聲回響著,好似永遠也不會停止般一次次回響著。
「相對的,如果我的心足以吞噬妳的心……」
又一步,雙方的距離只剩下僅僅五步。
「這場戰鬥將會結束。」
伊奈里刻意放慢了語調,加強了結束兩個字的語氣。
雙方的距離剩餘四步,塔芙睜大了雙眼,身體卻動彈不得。
結束--伊奈里厭惡這兩個字。
彷彿一切都毫無希望,彷彿再也沒有前進的餘地,若是個好的結束還能稍微寬心,但在她的理解中從未有過好的結束,每次都是令人感慨的傷痛結局。
如果沒有結束就好了,如果還能繼續前進就好了。抱持這樣的冀望,將塔芙.伊奈里的一切攬到自己身上,讓塔芙成為全新的開始。
「為什麼?」
想到這點,伊奈里的不滿再次湧出:「明明我失去了前進的力量,妳卻也如此沒用?」
說著,她再次跨出一步,雙方相距三步。
剛才伊奈里說自己無法前進,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卻能不斷向前逼近?--塔芙疑惑的想著。
在這令人絕望的世界中,我只剩下朝自己(塔芙)前進的勇氣,但是妳卻是如此的沒用,那雙顫抖的手根本無法拯救我--伊奈里心中發出埋怨。
我所希望的,並不是這樣的妳。
「我以為是妳的話,如果是妳一定可以……」
剩餘兩步。
塔芙發出了連自己也聽不到的低鳴。
可以什麼?聽不見伊奈里的話語,連她的面容都變得模糊不清。
……胸口的溫熱是什麼?
啊啊,那是血嗎?
胸腔中的心臟與伊奈里的右手相連結,同時,跨出最後的一步。
被伊奈里奪去心臟卻沒有死去,甚至感受不到痛覺。
鮮紅的色彩漸漸黯淡,溶入四周的死黑色。
「--我以為如果是妳,肯定能拯救我的。」
♀ ♀ ♀
「塔芙的氣息消失了。」
妖物之王抬起頭看著被魔法陣咒文環繞的漆黑空間,貌似鬆了口氣,有些愉快的說著。
事實上,伊奈里與塔芙所在的空間與外界是完全隔絕,不要說氣息,連絲毫的魔力也感受不到。
這句話是在試探眼前的同伴嗎?還是說,伊奈里有預留讓外界知道裡面勝負的方法?
本來以為塔芙的敗訊會讓她們動搖,但結果卻意料之外,塔芙的隊友們一個也沒動搖,神態自若的佇在原地。
「大概是你搞錯了吧?」
不一會,筑亞薩因發出輕鬆的笑聲:「即便是個連史萊姆都打不贏的廢物,不代表連狐狸都無法戰勝。」
「沒錯!你這年過四十只剩一張嘴的臭大叔,少在本小姐面前亂講話!」
「哦……」
對於眼前這些人的不懂事,妖物之王只能搖搖頭。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塔芙無法勝過伊奈里。背負記憶與過往的伊奈里是絕對不可能戰敗,不可能敗給那種涉世不深的女孩。
「倒是妳們……」
比起勝負早已註定的戰局,妖物之王更在意自己這邊的情況:「不打算擊敗我前往妖物之塔頂端,救回那個魔導巫女嗎?」
「沒這必要。」若依霏淡淡的回答:「我們沒有打算前往妖物之塔。」
「塔芙姐姐不會戰敗的,她會帶著我的蕾伊一起回來。」海棠補充道。
「這就是信賴嗎?」
她們的發言,讓妖物之王提出這樣的疑問。
不論事實如何,都信賴著塔芙能夠戰勝;不論事實如何,都信賴著塔芙能帶回蕾伊。
「不是。」
海棠搖搖頭。
「這是我跟塔芙姐姐的約定。」
♀ ♀ ♀
伊奈里的手傳遞過來的,流入心中的記憶。
那份沉重而感傷的記憶,讓人窒息的絕望過往--原來如此,那就是這份黑暗的源頭嗎?
曾經抱持著希望前進,無論受到多大的傷害、無論承受多少的痛苦,一心一意深信著自己的努力能有所成果,多小的成果都沒關係,只要能證明自己的犧牲沒有白費……一切就值得了。
即使努力毫無收穫也無妨,本來就不是每份付出都能擁有收穫,但是,結果卻遠遠比沒有收穫還要令人心寒。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努力,結果卻往反方向實現了,有什麼比這還讓人絕望?
為什麼會是那樣的結局?
為什麼這世間的一切總是令人心痛?
付出了那麼多,卻連個渺小的幸福都無法擁有嗎?
沒人能夠聽見這份哀鳴,沒人對絕望中的少女伸出援手,相反的,世界選擇了與少女為敵,殲滅了她的同族、扼殺了她的信念,甚至連她的性命也不放過。撐過了,這些痛苦她都咬牙撐過了。以為事情能夠有所好轉,相信柳暗花明、深信天無絕人之路,然而……最後眼前的敵人卻不是世界,而是敬愛的母親。
這樣的世界,要如何看見光明!?
「將手伸向天際,欲求捕捉太陽,卻發覺浮雲遮蔽了日光……」
伊奈里再次壓抑了不滿,露出嘲諷的笑容。她總是這樣試圖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情,反效果的造就了如此扭曲的模樣。
笑了笑,對塔芙發出提問:「很沒用的陽光,對吧?」
「……伊奈里。」有氣無力的,彷彿喘息般的叫喚。
一點一滴,隨著連結心臟的手傳達過來。一直以來,伊奈里都獨自承受著這樣的記憶嗎?
好痛苦,痛苦到不堪入目,不願意繼續看下去那個記憶的結局。那樣慘痛的事情,就是伊奈里的過往……就是我的過往嗎?
然而,即使悲痛卻毫無實感,彷彿只是觀看著他人的故事--因為繼承那份情感的是伊奈里。
傷心也好、怨恨也好、哀痛也好,繼承這些的都是伊奈里,而我什麼也沒有繼承,悠然自得的生活著。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說要戰勝伊奈里?這樣的我,有什麼臉面對伊奈里?
啊啊……
原來是這樣嗎?每次每次,在我即將遠行前總是阻擋在面前,用言語挑釁、用暴力攔阻,其實僅僅是希望我回去……回到歐勒局那力村過著平凡的日子嗎?
獨自承受痛苦,用自己的犧牲換取我的幸福,而我卻不顧自己的危險不斷前進。看在妳眼裡一定很不順眼吧?
--對不起,伊奈里。
「是啊……」
塔芙自嘲的笑了一聲,深呼吸之後,抬起頭面對伊奈里:「真是沒用的陽光呢,連突破陰霾的能力都沒有,憑什麼自稱能普照世界。」
她抓住伊奈里的手臂,將深嵌在胸口中的手拔出,雖然噴濺出不少鮮血,卻意外的不感到疼痛。應該說,那份記憶的衝擊力過大,對於身心帶來的痛苦遠遠大過胸口被開了窟窿的傷痛。
如果是現實現在早就死去了吧!然而這裡沒有生死的概念,因此心臟重新長了回來,胸口的窟窿也漸漸癒合。
似乎是在確認傷口的痊癒狀況,塔芙稍微撫摸胸口。傷口完全恢復了,一點痕跡也沒有,但是胸口仍隱隱作痛。
沒有傷的胸口,為何會感到疼痛?
心痛嗎?……對於眼前的少女的遭遇,對於自己曾經的過往。
不是這樣的,更加讓人心痛的是在那之後,她獨自承受那份悲傷。我到底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一直以來,每日每夜虛度光陰,沒有絲毫做為,沒有開創未來,連帶領她前進的道路都沒能開闢。
「……對不起,伊奈里。」想到這些,塔芙忍不住感到愧疚。
啪的一聲,她的臉上泛起了紅腫。
聽了塔芙道歉的伊奈里顯得更加慍怒,她希望的根本不是歉意,或是任何致歉的話語。
「沒用的傢伙……」難得的,伊奈里用著毫不文藝,甚至有些低俗的用字:「為什麼我會相信妳這樣的廢物!」
「對不起。」
「……!」伊奈里睜大雙眼,怒視眼前的少女。
握緊拳頭,一拳打在她的腹部。因為衝擊而讓塔芙彎下了腰,伊奈里趁勢揮出第二拳。
金色的頭髮下流淌出了紅色。
「不要道歉!不准給我道歉!妳是那麼容易低頭的傢伙嗎?」
揪起塔芙的衣領,將她高舉起來:「像平常那樣,用著從容到讓人不爽的自信反駁啊!用那張自認能改變局勢的笑容面對我啊!」
「對不起。」
看了那樣的記憶,誰還能在她面前昂首自誇?現在的塔芙辦不到,完全沒有面對伊奈里的勇氣。
自認能夠改變局勢的自信……塔芙曾經有過,無論是不久之前,還是幾百年前的過往。然而,席多亞大戰前的自信在那場戰爭後成了笑話,自認能改變局勢的自己,當時什麼也沒有改變。
更讓塔芙感到愧疚的是,自己什麼也不知情,還曾經用著彷彿什麼都難不倒自己的神情去面對伊奈里。明明伊奈里代替自己承擔了那些,初次與伊奈里見面時,以及之後每次的相遇,卻都把伊奈里當作是阻擾自己的敵人。
--不對。
看著眼前的伊奈里,看著那張憤怒中透著悲傷的面容,塔芙否定了自己前面的想法。
她理解了伊奈里與這個世界需要的是光芒,能照亮這無垠黑夜的太陽。
為什麼只顧著自己感到抱歉,而沒注意到伊奈里的心情呢?太自私了,現在的狀況根本不容許向著過往愧疚。
無論過去如何,無論自己對伊奈里多麼虧欠,那都是過去事了。現在所需要的不是這些,不能繼續朝向過去了!
儘管感到愧疚、儘管徘徊無助,都不能在這裡停下腳步。
以前的妳用自己的犧牲拯救了我,現在的我必須抬起頭來,牽著原地徘徊的妳一起前進。
那些令人受傷、令人絕望的過往,那些讓我們不禁暗自哭泣的回憶,就深鎖在內心深處縈繞。
如果是我的話……
如果是妳的話……
肯定能克服那樣的過往,迎接未來。
塔芙拉開了握著衣領的手,著地後踉蹌的退了一步,然而立刻就站穩身子面對伊奈里。
厚著臉皮也好、不知反省也罷,現在的她想要昂首挺胸的面對伊奈里,無論過去如何都不打算放在心上。
「我不會再道歉了。」
她說著,用堅定的語氣說著:「也不會停滯不前。」
伊奈里沒有回話。
「佇足著、面向過去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塔芙繼續說著:「轉過身面向未來,然後繼續前進吧!如果是妳的話、如果是我的話,這種事情應該很簡單吧?」
說著,塔芙深深吸口氣,讓紊亂的心情平復。
接著露出微笑,不是自嘲,而是溫柔的笑容。
「從今以後,妳不再是一個人了。一個人無法承受的痛苦,就讓我與妳……兩個人共同承擔吧!」
無垠的黑暗中點起了微光。
與光芒同時泛起的,是伊奈里眼角汩汩而下的淚光。
「終於找到了……」
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了光芒,一直追尋的光芒。
以前的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蹣跚前進,在絕望的黑暗中替自己找尋前進的理由。
第一次有人朝自己伸出手,第一次有人告訴自己「妳不再是一個人」。
縱使那個人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伊奈里仍然感到慶幸。
與過往的淚水不同,這次是喜極而泣。
微光以難以形容的速度擴散著。
一瞬間染遍了整個天際,從微光成為了足以照亮世界的光芒,如同太陽般的光芒。
原本一無所有的地面長出了青草與稻穗,飄散出令人陶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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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一天……」
仿若與母親相依的草原,香氣是幸福的滋味。
與那天不同的是搖曳的稻穗,閃耀著光輝的金色稻穗。
流著淚水的她,展露出笑顏。
接著回應塔芙伸出的手,將自己的手朝著前方、朝著未來伸出。
用不一樣的形式,自己給予了自己前進的力量,讓自己脫離痛苦回憶的力量。
雙方的手緊握著,無論是多麼痛苦的現實也無法分開。
「我會帶著妳,朝著未來前進的。」
光芒籠罩的最後,塔芙對伊奈里許下承諾。
不是因為害怕而許下的約定,與以往完全不同,這次是抱持著自信與信任而許下承諾。
相握的手放出了光芒,通向未來的光芒。
朝著對方,朝著未來,如果一個人跨不出第一步,那麼兩個人都各前進半步吧!
雙方間隔的一步化為零,相依偎的身驅,十指交握的手。
「塔芙,收下我的名字吧……」說著,伊奈里吻上了她的唇。
這份清淡的甜美,如果真要為之命名,那大概是「幸福」吧?
以前對母親刀刃相向取得了這個名字,現在用自己的唇交付這個名字。希望這樣的方式,能夠讓浸滿鮮血的名字增添幸福,讓它成為正向的力量。
「繼承我的名字,成為塔芙.伊奈里。」
(插圖:血狐伊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