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話「少女心中的溫暖」
無論是筑亞薩因還是她的哥哥,現在身上都還毫髮無傷。
先前那些不堪入目的傷跡,在若依霏到來時就消逝殆盡,彷彿從未發生過。
但是,縱使若依霏能治療外在的傷口,內心的傷口卻怎麼也無法治療。
無論是筑亞薩因還是她的哥哥,現在內心都已傷痕累累。
真是讓人難過,無論過了多少年都無法改變嗎?
那麼現在……趁我還為了你傷害凜音的事情憤怒時,趁我還能夠狠下心時,就讓我們結束這段孽緣吧!
希望如果有來世你能好好做人,不要再繼續做這種殺人造業的事情。
這是我……
做為你的親人許下的最後的祈願。
「哥哥----!」
少女大喊著,同時朝那個她曾經的親人揮刀。
酒紅色的長髮染上了些許的血色,令人作嘔的腥味傳入鼻腔。
筑亞薩因厭惡這個味道,每次每次,只要嗅到血味就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家族崩潰的那一夜。
「哦?不錯嘛!不是也能辦到的嗎?筑亞薩因--!」
名為希普曼亞薩因的男子開心的笑著,他的語調讓人不禁認為他已經瘋了:「為了殺人而揮刀,為了殺了我而揮刀……不是辦得到嗎!?」
短刀與短刀交接,揮出數十道刀光劍影。
相斥的瞬間無數火花迸裂而出,像是要照亮兩人心中的陰影般,一閃一閃著。
光芒。
真是無聊的東西,對於暗殺者這種應該生存在陰影中的存在,對於殺人無數的罪徒而言,光芒只是如同諷刺般。
我們……根本沒有資格目視光芒。
「筑亞薩因,如何?將刀刃斬切在人的血肉的感覺。不同於牛肉的粗糙、不同於豬肉的厚重、不同於雞肉的纖嫩……這就是人肉啊!記好了,現在這美妙的手感,這就是斬殺人類的感覺啊啊啊啊啊啊--!」
「哥哥,你已經瘋了!」
少女憤怒的大喊,彷彿要驅逐自己心中的矛盾,用能夠傳入自己內心的聲音大喊。
如果哥哥是瘋狂的,對著自己的哥哥……對著親人揮刀的自己又算什麼?
眼中只有對方的血色,那豔麗的色彩佔據了視線與腦海。
頭好昏。
什麼都無法思考,連感受自己傷口痛覺的能力都沒有。
「為什麼!?」
對著自己發問,對著哥哥發問。
「為什麼我非得殺了你不可?哥哥,為什麼!?」
就因為你的罪孽深重?
就因為你殺了無數的人?
就因為你傷害了凜音?
但是,即使如此,你卻仍然是我的親人。
「親人?那又算什麼?」希普曼亞薩因提出疑惑:「那不過就是個稱謂罷了,妳不是也早該明白了嗎?」
親人,應該共同生活,共同扶持彼此的……血緣稱謂。
如果無法共同生活,無法扶持彼此,甚至只能不斷傷害對方,這樣子仍然能稱為親人嗎?
「況且,殺害的對象是親人不是再好不過了嗎?能夠在不傷害到自己的情況下,嗅到與自己相似的血味,不覺得興奮愉悅嗎?」
「住口----!」
我不想聽見……
不想再聽見這種違背倫理的言論。
「父母都已經死了,親人除了妳以外沒有別人了。妳知道嗎,筑亞薩因?這個世界上……」
用嘶吼到沙啞的聲音吶喊,男子將刀刃刺向少女,卻被她以左手腕抵擋。
「這個世界上我最想殺的人,就是妳啊啊啊--!我想要殺了妳啊,筑亞薩因!每次只要暗殺的目標與妳相像,我都會非常的興奮,將她們一個個分屍,割下一片片肉啃食!但是不一樣,她們終究不是妳,血的味道完全不同!果然……不是妳是不行的!」
「如果殺了我,你就能得到救贖嗎?」
從小,我們就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父親是個瘋子,整天只會酗酒賭博,沒錢了就接一些殺人的工作,賺取大量的金錢後繼續酗酒賭博。
每次酗酒回到家就毆打母親與我們,賭博輸了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無論是我還是哥哥都曾經想過,要是能殺了父親該有多好?
那一夜,父親回到家之後慣例的毆打我們,母親為了保護我們而被酒瓶擊中頭部,玻璃碎片深插在腦門上,在我們眼前倒下。
她沒有呼吸了。
無論我們如何呼喊,她都一動也不動。
這一幕,觸動了我與哥哥長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宿願,希望殺了他的願望。於是,我和哥哥趁父親宿醉深眠的時候,聯合起來……將父親給殺了。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會如此完結,但從那天以後,哥哥也瘋了,和父親一樣整天殺人,過著委靡不振的日子。
在那之後,我離開了亞薩因家。雖然沒有像父親與哥哥一樣去殺人,卻也做過許多不堪入目的事情。當過山賊脅持他人的財物,也當過強盜去搶奪別人村莊。
直到我遇見了荒神凜音……
當時還是強盜的我闖入了黃金城,卻因為實力不足的關係被當地的治安單位逮捕。整個盜賊團幾乎都被就地正法,斬首示眾。
要不是身為黃金城名族的荒神家出面,我或許也已經死了。
那一天她對我說了,要我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明明與她毫無關係,凜音那孩子卻是哭著請求我,那一天的她簡直沒有大小姐該有的模樣,竟然會抱著我這種盜賊哭泣。
她偷偷跟我說「如果真的要做這種事的話,就當個劫富濟貧的怪盜吧!我家財寶多的是,讓妳偷個幾年也偷不完。」
真是個蠢孩子呢!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出這種要求。
就當作是贖罪,我三天兩頭往荒神家跑,竊取荒神的財物後捐贈給貧窮人。但是我自己也很清楚,這種事情根本不算贖罪,越是這樣做,我就越無法面對荒神凜音。
然而因為凜音,我的內心漸漸得到了救贖,冰冷的感覺被她那份溫暖覆蓋。
我才終於體會到一件事--所謂的贖罪,根本不是劫富濟貧這件事,而是每夜每夜去和荒神凜音見面,那才是真正讓我脫離痛苦的原因。
終於,我成了不能沒有凜音的傢伙。只要一天沒見到凜音,就讓我痛苦得無法自拔。
是她。
是荒神凜音讓我離開了過去的陰霾。
我一直在想著,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夠報答她的,卻什麼也無能為力。
至少現在……
至少現在我必須殺了這個傷害凜音的人,這是我當下能夠做的。
♀ ♀ ♀
凜音的傷已經痊癒,卻仍然昏迷不醒。大概是剛才的打擊過大,一時半刻之間不可能清醒。
若依霏跪坐在她的身旁,一邊照顧她,一邊注意四周是否有危險,深怕那些逃離的暗殺者又回頭偷襲。
同時也注意著筑亞薩因那邊的狀況,確保自己能在筑亞薩因出事前及時前往治療。
「如果這場戰鬥的結果是筑亞薩因勝利,我會去救助那個男人嗎?」
若依霏詢問著自己的內心。
究竟什麼才是正確,什麼才是正義?又或者,正確的事情是與正義相違背的?
比如說,拯救一個殺害多條生命的殺人者,並且知道他肯定會繼續殺人的前提,拯救他是正確的嗎?如果拯救他是錯誤的,見死不救又能稱作正義嗎?
看來想當個既正確又正義的善人,是非常困難的呢!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相互矛盾的事情,現在也是,自認為遵從秩序的聖職者,竟然只能眼睜睜看著兄妹相殺。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若依霏再次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疑惑。
她愧疚的垂下頭,卻因此而驚訝地睜大了眼。
明明昏迷不醒的荒神凜音,竟然留下了淚水……!
「怎麼了嗎?傷口還會痛嗎?」若依霏感到奇怪,自己的治療應該很成功才對。
荒神凜音微微動了那張顫抖的嘴。
「妳要說什麼嗎?」若依霏溫柔的詢問道。
「……救……」
細微的聲音。
若依霏偏頭感到不解,伸出手撫摸凜音的額髮。
--大概是在說夢話吧?
為了讓她能好好休息,若依霏透過撫摸她的頭,讓她能安心的知道自己身邊有人陪伴著。
「……救筑亞薩因。」
「咦?」
不知是因為聲音太過細微,還是不能理解凜音的話語,若依霏發出疑惑:「妳剛才說了什麼嗎?」
「……不能讓她殺了那個人。」
♀ ♀ ♀
筑亞薩因手中的刀刃染上了黑暗,將鮮紅的色彩覆蓋而過。
如同黑色雷電般的魔力附著在短刀上,那是暗殺者的技能。
多久了呢?
多久沒有使用這種殺人用的技能?
一旦殺了人,我就不再只是個小偷,而是名符其實的暗殺者。
一旦我殺了他,我就真的沒有臉再面對妳了。
即使如此,我仍然必須殺了他。
凜音,妳曾經說過吧?這世界從來不缺少名不符實的東西。
是啊,確實是這樣呢!說了那麼多理由,說的好像是為了妳好才帶妳走,事實上,只是因為我自己想要帶走妳而已。
我還真是個自私的傢伙啊……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卻也不是個能輕鬆帶過的時間。真是的,原本還打算帶妳到各式各樣的地方,看各種不同的美景,然而現在卻……只能把那些當成天馬行空的妄想。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筑亞薩因吶喊著。
帶著眼眶中不捨的淚水,衝向她唯一的親人。
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殺害自己的親人。
「……」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
安靜的像是世界停止了運轉,連吹拂而過的微風都止息了,或許這一刻,世界真的暫停了也說不定,除了潺潺落下的淚珠。
「我……」啜泣的聲音。
「結果妳……」
看著停止在自己咽喉前的刀刃,希普曼亞薩因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著:「還是沒能殺了我嗎?」
「怎麼可能殺得了……」
筑亞薩因抬起淚流滿面的臉,面對眼前熟悉的臉孔:「你是我的哥哥,是我僅存的親人啊……!」
「是嗎……」
男子垂下了頭,自嘲般的苦笑著:「果然是這樣啊……」
他步履蹣跚的走向筑亞薩因,將她緊緊懷抱住,就像以前家庭還和樂時那樣擁抱著。
筑亞薩因先是驚訝地睜大雙眼,接著備感欣慰地將雙眼閉上,丟棄手中的刀刃反抱住哥哥。
隔了多久了呢?
多久沒有像這樣擁抱著彼此?
好溫暖……
筑亞薩因感受到一股溫暖的滋味流過,彷彿浸泡在溫水之中,過去的冰冷都消逝殆盡了。
好溫暖……
真的好溫暖……
「筑亞薩因--!」凜音的聲音。
為什麼要用那種驚慌失措的聲音大吼著呢?
稍微安靜一陣子啊,我好不容易找回了過去的溫暖。
「筑亞薩因--!」又是凜音的聲音。
為什麼要用那種哭泣徬徨的聲音吶喊著呢?
等我擁抱完哥哥,我一樣能夠回去擁抱妳啊。
放心吧,我這次沒有殺人唷!我信守了當時的約定,所以……依然能夠牽著妳的手,到世界各地遊玩,看看這世界有多麼美好。
但是現在,拜託讓我安靜感受心頭湧出的溫暖。
「筑亞薩因----------!!」
血。
筑亞薩因張開矇矓不清的雙眼,望著眼前的世界。
說實在,這世界並不美好,因為她才剛張開雙眼就看到血紅色。
同時,她覺得心頭湧出的溫暖有些不和諧的黏稠感。
「即使我是妳的哥哥,即使妳是我的妹妹……」
刀刃。
所謂的溫暖,是這把刀刃引出來的嗎?
「我還是想要殺了妳啊,筑亞薩因。」哥哥如此說著,並且將短刀往更深的深處刺入。
……
啊啊,果然是這樣嗎?
所謂的溫暖,是我自己的鮮血啊……
看著胸口染血的刀刃,以及心臟的抽痛感,筑亞薩因才終於認清事實。
但同時,昏昏欲睡的腦袋又讓她認不清現實。
手腳開始變得冰冷了。
不要,我不要那種冰冷的感覺!拜託,再一下就好,我想要感受到溫暖。
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實感。
才剛這麼想著,身體的沉重感替代了冰冷的感覺。
……或許這樣也不錯。
「這樣下去妳也活不久了。」哥哥的聲音好模糊。
哥哥,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對不起……我可能是有點睏了,頭好昏,沒能聽清楚你說了什麼。
好昏……
真的好昏,我想我應該稍微休息一下了。
「放心吧!」
哥哥好像又說了什麼?
可是我真的好想睡,不能等晚一點再說嗎?
「荒神家的女兒也好,那個聖職者也好,我會讓她們去陪伴妳,不會讓妳等太久。」
陪伴我?
哥哥你在說什麼啊?他們原本就是我的同伴啊!
等我睡醒之後,你要不要……加入我們,一起看看這世界所有美好的地方?
看著,我保證能讓你忘記過去的不愉快,忘記父母的事情,忘記自己殺了人的事情,忘了好多好多這世間的無奈。
吶?
就這麼……約好了唷?
就這麼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