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回到家时,妻子和阿尼都已经熟睡了。
脑子因为酒精的刺激浑浑噩噩的,我恍惚地又想起艾伦的话。
“请不要伤害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谁会愿意伤害别人。
我觉得这样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像是脑缺血一样头昏眼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妻子因为我的细小动作被吵醒,她坐起身,迷蒙地揉着眼睛,呆滞地看着我,无神的双眼倒映着我在昏暗灯光下的轮廓。
我对上她空洞的眼,一刹那仿佛被哽咽,喉头发紧又疼痛。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所有的记忆对她来说都像烟一般消散而再也回不来,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怕我是真的承受不来。
很多事情,就算是花再多的时间去准备接受,到最后也依旧无法接受。
第二天,我送阿尼去出差。
我把燃尽的烟头摁熄在精致的烟灰缸里,意料中地看见坐在副驾驶的阿尼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最后一根。”我微笑地说着一直以来重复的谎话。
她默然,下车去搬行李。
从头到尾,我对昨天单独找三笠的事只字未提。
我陪她一直走到安检口,轻轻弯腰给了她一个拥抱,她有些别扭地撇过头,我知道她是不想我把她再当小孩子。
国际候机大厅的气氛老是这样沉闷又压抑,好几个父母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离开而放声大哭起来。
这样的短暂离别我们却都已经习惯,这个机场这个安检口成了承载我们悲伤与欣喜的地方,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送阿尼去出差时妻子絮叨了半天时的场景。
飞机降落,飞机起飞,一批批匆匆过影,不知道阿尼现在在哪一架上。
在家楼底下我意外地发现三笠的身影。
她围着标志性的红色围巾,披着一件藏蓝色风衣,靠在大铁门口,似乎是等待已久了。
我有些不悦,“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回过头,察觉到我眼底的怒火,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
“你走吧,她出差了。”我毫不掩饰地下了逐客令,掏出钥匙打开门。
“我知道。我是来找您的。”
我一怔,转头看向她平静如水的黑眸,像是黑洞一样牢牢地吸住人心。
“我不会答应的,回去。”
她有些错愕,不过立刻回过神来急忙说道,“我想跟您谈谈,阿尼正好不在。”
“没有什么好谈的,昨天该说的也说完了。”我最后看了她一眼,“我不会答应,绝对。”
不等她回答,我砰地一声带上门,彻底地阻绝与她的交流。
我烦躁地把大衣脱下来扔在一旁,把自己埋入沙发内,寻求一点无用的温暖。
我知道,我已经放弃思考与争执了,我宁愿去做那个被女儿痛恨一辈子的父亲,也不愿意让她成为人人唾弃的同性恋。
我做出了决定,却连自己也没办法确定它是正确还是错误。
三笠从早到晚死守在门口,每次我经过都逃似地匆匆从她身边走过,不想给她和自己一个机会。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三笠憔悴下去。
本以为我自己已经足够坚定,可没想到三笠比我还要执着,仿佛不达目的誓不回头一般。
第五天时,我终于是忍不住了,她这样一天天除了睡觉都站着,迟早会倒下去。
而到时候心疼的可就不止她的弟弟了。
我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瓶苏打水。
“回去吧,”我叹息一般地低声道,“我不会让步的。”
“我也不会。”她平静地说道,黑眸有些疲惫却光彩依旧。
她并没有抬手接过我手里的水。
这一刻我才发现,她并不是低声下气地在求我,反而始终维持着她的自尊心,她想要的是我的公平。
真是个执拗的人。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不会做出改变,我会坚持这个决定。
所以说,人总会因为某个契机而做出不同的选择,尽管这个契机对于我来说太过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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