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妻子开始忘事。
她开始忘记吃饭和睡觉,精神不稳定的时候甚至认不出我和阿尼。每当她傻愣地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时,我心里的不安就开始迅速扩大。
想起带她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她的内脏也在迅速衰竭,告诉我要有心理准备。
我的几个朋友说是寿寝正终。
这也算寿寝正终吗?我的妻子操劳了一辈子,那张嘴总是絮絮叨叨的没有停过,手上也总是忙着某件事,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她养育的女儿所带来的回报,上天就告诉我她要离开我们了。
我无暇去思索其它事,每一天我所做的事不过是起床给妻子按摩,提醒她吃饭睡觉,陪着她到处走走。
那天之后阿尼再也没给我提过她和三笠的事,我是懂她的,阿尼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她不想我再为她的事操心,虽然嘴上不说出来,可她回家的次数是在不断地增多。
她沉默,一点也没有遗传她妈妈的唠叨和我的幽默,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底在意的事很少有人摸透。
阿尼把煮好的汤端上桌,脱下手套准备去扶妻子。
“我来吧。”我合上报纸放在一旁,打断她的动作。
妻子陪了我一辈子,然而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永远离开我。
我微微俯首看见阿尼的眼神,是掩不住的悲戚。
这孩子肯定也很难受,只是她是绝对不可能告诉我的,就算我开口询问也是一样。
“阿尼。”我咬了一口她煎的秋刀鱼,放松语气轻快地说着,“你妈妈老了,我也老了。”
她拿筷子的手停住了,抬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微笑着舀了一勺汤在妻子的碗里,继续道,“如果你妈妈哪一天……”
“爸,”她第一次无礼地打断我的话,“菜凉了。”
我撇撇嘴,苦涩地笑着。
我想到最后,承受不来的不只是我一个。
“你和三笠的事,先放一放吧。”
语气的漫不经心也仅仅是伪装而已,我知道自己很卑鄙,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我的女儿变成人人鄙夷的同性恋。
阿尼,你不能辜负你母亲与我的期望。
意料之中地,我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愣,但很快就回归平静。
“嗯。”
那声短促的回答我没法从里面读出她的心思,我知道她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清楚这个事实的我却没法因此高兴起来。
两周过后,家里的生活完全回归到了阿尼给我提起那件事之前的日子,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有一天我突然想带妻子去阿尼的公司看看,虽然她记不住,也不知道她的女儿是谁,但我想让她看见她曾经一手带大的孩子的天空。
我没有通知阿尼,听说今天是他们公司的周年庆,人多也会很忙。
我带着妻子走进写字楼大堂,却看见中间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在彷徨地四处张望着,想必是与双亲走散了。
小女孩的无助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在越来越多的人的注视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前台的小姐走出来试图安慰她,却引来更大的哭声,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自然不懂怎么安抚一个小孩子,只能僵在一旁无奈地求助看向其他人。
“怎么了。”
我循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望去,看到三笠正抱着一小叠文件从电梯里走出来。
我不自觉地皱皱眉,心里好像有些排斥她出现在我女儿的公司,然而以前听女儿说她老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思索着她手足无措地哄小孩的样子,心想这下她要出糗了。
她看见站在大堂中央的女孩也愣了愣,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前台。
可是想象之中的尴尬并没有出现,我看见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许多,蹲了下来与女孩同高,从口袋里拿出手巾递给女孩,又在女孩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那孩子居然奇迹般地不哭了。
一直以为她是个相当冷漠的人,从没有想过原来会这么的温柔。
我突然想到,是不是同女儿在一起时她也是这样温柔的。
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有一瞬间我觉得,也许那个有能力又懂得温和的女人真的很不错。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似乎是站得有些久,妻子不满地拉扯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回过头,又撞上她精亮的双眼,已经凝滞的表情。
我又开始责骂自己荒唐的想法。
阿尼是我跟妻子的女儿,唯一的女儿,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