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看着菲特一脸淡然地说出“喜欢”两字，石守义心中十分不舒服。 “什么喜欢！那个……”顿了顿，石守义还是把“不知廉耻”四个字咽了回去，只继续道：“那个女人对你好，根本是因为她对你抱有龌龊的想法！菲特妹妹，你为人单纯善良，不知人心的险恶。听我一句劝，这就跟我回去吧。” 疾风冷冷的目光投射过来，石守义只装作不见，满眼热切地等着菲特的反应。菲特仍是带着笑容，轻轻开口道：“守义哥哥觉得那是很龌龊的想法吗？” “哼，身为女子，却对你产生了这种念头，难道不龌龊吗？”石守义不屑地道，心中对菜乃叶满是鄙夷。 “那么，现在我对菜乃叶产生了龌龊的念头，该如何是好呢？”菲特对上石守义的眼，一字一顿，认真地问道，那眼中闪耀的光让石守义差点无法招架。石守义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楞楞地说不出话来。“守义哥哥，我该，如何是好呢？”
在听见菲特说的话后，疾风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哈拉温家的小姐——精致的面庞，细长白皙的脖子，饱满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羊脂玉般的肌肤透出健康的粉，眸子如同最绚烂的夕阳，里面有着藏不住的，令人失色的坚定与勇气，直教人想搂她在怀中，好生呵护。真得是一个连女人都忍不住心动的尤物。 当初菜乃叶因为得知这位小姐失踪的消息，便紧张地夺了他人马匹去寻她，疾风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菜乃叶——毫无目标，方寸大乱。在那个时候疾风就隐隐察觉了菜乃叶的心意，可那时候她心中无法相信，不愿相信。在疾风心中，她的菜乃叶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私心里，疾风认为那娇怯怯的大小姐不过是徒有其表，是配不上菜乃叶的。但此刻，疾风终于有点明白，菜乃叶喜欢上这位大小姐，并非全因为那秀美的外貌。这位名唤菲特的女子，是有其独特魅力的，的确是能够与菜乃叶并肩前行的人。 这样想着，疾风却不由苦笑。
“不会的，不可能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她对你做了什么！”石守义难以置信地看着菲特，触及那样愤懑，不解又有些无助的眼神，菲特有些不忍地站起身，伸出手似乎想说些什么，疾风却先她一步开了口：“石先生，从刚才起就一直针对在下的朋友呢，这样合适吗？”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要管！”石守义有些失控地对疾风吼道，根本忘记了眼前之人是夜天阁的主人。 琳芙斯和希格纳姆跨前一步，冷冷地瞪着石守义，希格纳姆的手甚至已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石守义一惊，清醒了许多，却不愿对这些个“高町的朋党”示弱，咬牙对视着。 “守义哥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菜乃叶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菲特啊。若说她真的对我做了什么，那便是她真心地待菲特好，菲特，菲特也想待她好……”纵然俏脸羞红，菲特仍是认真地说着，每个字都让众人听见，清晰地传达了自己的心意。 石守义呆呆地听着，整个人忽然就失去了神气。他看着这个心恋的女子，声音羞涩却认真，语调坚定，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透出一股牵动人心的别样风情。但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了那个叫高町菜乃叶的女子！ 是为了那个叫高町的，而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他！ 石守义突然失去了继续留在这的勇气，他飞快地从门口掠出，身法快得让菲特来不及拉住他。 “守义哥哥……”菲特担忧地跟上前两步，又似乎犹豫着什么，定住了脚步。 “你叫点人跟上去，别让他出事。”疾风低声对希格纳姆道，换来菲特感激的眼神，疾风稍稍颔首，算是回应。 疾风当然知道菲特在犹豫什么，虽然感情上很希望她能追出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生幼稚，旋即暗自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一群人默默地等着菜乃叶出来。
三十二
菜乃叶虽然知道旭日之心在自家，但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传说中的武器，难免心神激荡。她抓住枪杆，提气将旭日拔了出来，随意挥洒了两下，只感觉说不出的合意顺手。那枪杆不知是何种材料所制，有金属的冷硬感和弹性却又不会过重，拿在手中十分舒适。菜乃叶不由欣喜地轻抚其锋，忽觉手似被蚊子叮了一下般，一粒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沿着锋刃落下，没留一点痕迹。 满意地轻吐出口气，菜乃叶掏出火石将烛火重新点上，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一个枪套和薄薄一张纸，上面密密地写了字。菜乃叶将旭日装入枪套背在身后，又好奇地拾起那纸展开，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地看。 “小叶吾儿，余一生纵横武林，快意恩仇。唯十六年前，一时头热，受奸人挑唆，错杀泰斯特罗莎氏上下二十三口，只余其族长之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余尝数次寻找，均无功而返。只盼吾儿能代父寻找，若能寻到，定当好生照料，稍弥吾罪。更盼吾儿能以此为戒，牢记祖训，时刻保持头脑冷静，绝不妄动杀念。另，虽未寻得泰斯特罗莎之女，但曾再探忘石涧以求线索，得闻其女金发红瞳……” 手一抖，纸片沿着指间的缝隙轻轻飘落，她睁大了眼，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想将地上的纸片捡起，却发现手颤地厉害，怎么也捏不紧那薄薄的一片纸。 咽了口口水，菜乃叶一手死命捏扯着胸口的衣料，花费了偌大力气才让自己稍微镇定了一点。 一把将地上的纸头抄起，闭目皱眉。良久，深深吐出一口气，菜乃叶再次展开那纸，紧张地看了下去。 “……与你同岁，流落时，身上仅佩泰斯特罗莎祖传之物，其形为一黑中带金的三角状物体。愿此线索能助吾儿早日代为父完成心愿。”
——“看见……这个，突然……很难过，眼泪……自己掉下来了……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菲特无助的样子。错杀泰斯特罗莎氏上下二十三口。——“啊！啊！娘，不要……不要！娘！”菲特叫喊的样子。只余其族长之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娘！”菲特哭泣的样子。
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当天菲特会有那种表现，为什么会熟悉忘石涧，都可以解释了，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一切都…… 捏扯着领口的手猛得收紧，菜乃叶弯下腰，重重地喘息了几口，狠狠咬牙，闭上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啊，啊，啊！”终究没能忍住，眼角晶莹溢出，菜乃叶发出痛苦不甘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菲特等人在外守候许久，却不见菜乃叶出来。有好几次菲特都想冲进去了，又顾忌着毕竟是高町家重要的地方，不好就这么贸贸然进去。于是在脑内展开了拉锯战，表情一会儿坚定一会儿迟疑，一会儿担忧一会又释然，直看得疾风在肚中闷笑不已。 想到这，疾风心情不禁低落下去，又自觉好生无趣。
那边菲特终于等不住了，不过她刚站起身，便看见菜乃叶拖着步伐，向他们走来。 众人都注意到了菜乃叶背上背负的那杆长枪，感受到那枪迫人心魂的杀伐之气，心里大略明白那大概就是鼎鼎有名的旭日之心了，正为菜乃叶取得神兵感到高兴，却发觉菜乃叶脚步虚浮，面色惨白，整个人都不对了，似大病了一场般。 “菜乃叶，你没事吧？”菲特和疾风不由异口同声地问道，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紧张地盯着菜乃叶看。 见着菲特满是担忧的脸，菜乃叶只一眼便撇开了脸，无力地摆了摆手，想越过众人到卧房去休息一会。 “等一下，菜乃叶，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枪吗？”出声的是一直在一边默默观察那枪的尤诺。菜乃叶淡淡地“恩”了一声，解下旭日递了过去。尤诺小心地接过，仔细地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我所料果然不错，这并不是完整的旭日之心。” 此言一出，除了菜乃叶，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我一直寄住在菜乃叶的家里，自然对旭日之心也有所耳闻，好奇之下就去翻了翻高町家对旭日之心的记载。虽然并不是每一位族长都有资格使用旭日之心，但这么多年下来记录还是有不少，其中有一篇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那里记载着这么一句‘这枪似乎被恶魔附身了，他催着我杀戮，他渴望着鲜血，每次握住他，都觉得他是活着的！’其他文献中或多或少也提到过类似的现象。而现在看来，这把枪利则利矣，却失了一份灵性……” 听到这，菜乃叶莫名地有些着恼，颇不耐烦地劈手夺回那枪，说道：“这种灵性，不要也罢！”说完，自顾自回了卧室，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尤诺，菜乃叶的心情不是很好，你不要介意。”疾风安慰性地拍了拍尤诺的肩。 “啊？啊，我知道的。”尤诺回过了神，讷讷应道。 “诶，你要去干吗？她现在闹情绪呢，你别去触她霉头了。”疾风看见菲特居然想跟着到菜乃叶的卧室去了，连忙出声提醒她。 “我就是想去看看她，别担心。”菲特头也不回地走了，疾风原本想去拉她的手落了空，呆呆地举了半晌又颓然地放下。
三十三
“菜乃叶，菜乃叶。”一进门就看见菜乃叶脸朝下伏在床上，摆明不想与她交流的样子，菲特只好小心地唤着菜乃叶的名字，一边轻手轻脚地绕到她的床头。 “菜乃叶，菜乃叶，菜乃叶……”菲特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菜乃叶却动也不动，打定了主意不理会菲特。菲特无奈地趴在她的床头边，尔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端正了脸色严肃地道：“菜乃叶，以前说的话，骗我的吗？” 菜乃叶总算有了反应，她迟疑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稍微转过脸，闷闷地开口道：“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是可以站在你身边的人。”菲特注视着菜乃叶的瞳，缓慢又认真地道：“我以为那是你已经信任我的意思，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样的。” 菜乃叶无言以对，只得沉默。 “菲特，无法被信任么？”菲特凝望着菜乃叶，声音中有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 “不，不是的……”听到这些，菜乃叶吐出虚弱的反驳，却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冷不防菲特捧住了菜乃叶的脸，怜惜地与她额头轻贴，不愿让她逃避。“菜乃叶，菜乃叶……”菲特声音悦耳，语调轻柔，可菜乃叶却忍不住想发抖。 “不要，不要这么叫了……别这么叫我！”菜乃叶头向后仰，挥开菲特固定自己脸颊的手，转身痛苦地蜷成了一团，“不要再，那么叫我了……” 菲特愣了一下，又执拗地去拉菜乃叶的手，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菜乃叶，是菲特……是菲特做错了什么吗？” “如果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请你告诉我，我可以向你道歉，我可以改。就是……就是，不要不理我啊……”菲特声音哽咽，她惊觉到，忙低下头，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 “不是，菲特没有做错什么……全是菜乃叶的错，都是菜乃叶不好！”菜乃叶捂着头，有些失态地大叫着。 菲特彻底慌了神，只得手忙脚乱地一把抱住菜乃叶，心疼地蹙眉却不敢再问什么，只能等菜乃叶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菲特听到菜乃叶细微的声音：“对不起，菲特，对不起……明明菲特……我不该，哎，对不起，对不起……现在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我只是心里有些乱，现在已经没事了，别担心，别担心……” 菜乃叶的话急切又有些混乱，菲特默默听着，间或抚拍菜乃叶的背。菜乃叶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似乎是稍微恢复了一点冷静。 沉默了一会，菜乃叶声音喑哑，略带迟疑地开口问道：“菲特，你……你对你的母亲，有……恩，菲特的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菲特楞了楞，虽然不明白菜乃叶为什么突然提到自己的母亲，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琳蒂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会照顾人又很有责任心，虽然父亲大人去得早，但我的童年十分幸福。”菲特眼露怀念与丝丝哀伤，语音更显轻柔，“我很敬爱她，我和哥哥都很敬爱她，她真得是一位非常好的母亲。” “唔，这样很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母亲……是被人谋害的……”菜乃叶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不过是问出口，便感觉身体快虚脱了。但菲特显然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她定定地看了菜乃叶一会，突然叹了口气道：“如果真的有人谋害了我的母亲，我也一定会选择报仇的吧？菜乃叶，虽然我是不希望你，恩，伤害他人。可那并不代表我愿意让你受到伤害，就像你曾经说的，现在敌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刀，难道要坐以待毙吗？那个古怪的男人杀害了你的家人，就算你杀了他，就算你杀了他……”努力地想着措词，却被唇上一闪而逝的暖意阻止，菜乃叶飞快地收回手，对菲特挑起一个微弱到无的笑，低低地说道：“我知道拉，菲特，我知道拉。” 菜乃叶久久地注视菲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只有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顿了一顿，似是说给菲特听，又似自言自语，她喃喃着重复道：“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 直到我的生命消逝。 菲特看着菜乃叶认真的表情，听她说着如誓言般的承诺，不知为何脸竟没有红，反而心中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安。 压抑下所有的疑问，菲特如此安慰自己。
却说石守义一怒之下冲出了高町家大宅，到了外面却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四顾茫然，心口那空空的。他想不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只留他一人还在原地痴痴地盼，盼着那恋慕的女子也能将他放在心上。 失魂落魄地走到一条小河边，石守义也不管那河水中是否还残有毒素，抽出剑，跳下水去乱劈乱砍，以泄心中之恨。 “该死，该死，该死！”石守义大力地挥剑，似乎这一剑剑都是劈在那个叫高町的女人身上。 “哎呀，这不是我可爱的弟弟么？好久不见，亲爱的弟弟。”树后突然闪出一个人的身影。虚伪的笑容，病态的苍白脸色和永远不变的如说笑般的语气，来的正是杰尔•斯卡里艾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