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是非常快樂的下午時光。

農家菜式非常新鮮美味。蔬菜是現摘、雞蛋也是今天早上產下的，那種醇厚香味是運到城市的雞蛋所沒有的。

連麵包也是剛才製作的，那種熱暖而實在的麥香，令Sadovskaia想起久遠之前的西伯利亞，在與森林接壤的原野上，有農人栽種燕麥，她們便常常用鹿肉來交換主食，以秋天新鮮收割的蕎麥或燕麥造成麵包或粥吃，那時的主食也充滿了麥子的香氣。

林素玉帶著快樂的微笑，把自己的一份餐點都吃乾淨。

飯後，大家輕鬆地聊天。Ven der Nord取出塔羅牌，也讓林素玉問有關新隊伍的問題。知道戀人剛才問了大方向；林素玉問的便是比較細微的問題，也靜靜聽取ven der Nord所給的答案，心中暗暗思考判斷。

想到中途，在ven der Nord解讀牌象時，林素玉忽然醒覺過來，不禁伸左手按了按胸口。

心臟不悸疼了，也不再頭暈。腦子非常清醒，思考也敏銳起來。

奇怪，身體竟然變得那麼安穩，東西吃下去後，也不會感到反胃。

胸腔裏的心臟，穩定的跳動著，沒有一絲雜音，把溫暖和力量輸送到全身。

好像很久沒有過這麼舒服的、身子都不冷、不痛的感覺了……

問題都問過了，林素玉也把鑲嵌木盒裝中國茶的伴手禮交給了ven der Nord兩祖孫。在承諾要互相聯絡後，ven der Nord開出了車，接載林素玉和Sadovskaia二人回酒店去。

老婆婆雙手分別握著林素玉和Sadovskaia佈滿傷痕的手。「從萬里之遙重遇的小姑娘，你們要幸福地走完這次的旅程喔。」

「嗯，我們會好好地放鬆和遊玩的。」Sadovskaia笑了笑，道。「謝謝您，婆婆的手藝很好，我會透過Ingrid與您聯絡的。」

「你們能快樂相處，便是謝了我了。」老婆婆笑道，「去吧，回去你們所屬的地方吧。」

林素玉和Sadovskaia同時側頭；這時ven der Nord的車子已經開出來了，她們笑了笑，把剛才的話，當成是擁有靈視能力的老婆婆的一些神秘預言。「再見，很高興認識您，謝謝您。」

「能這樣再見，是我的榮幸才對。」老婆婆輕聲道，安靜目送車子遠去。

和ven der Nord擁抱、握手道別，ven der Nord在酒店門口放下她們；自己驅車回事務所去。林素玉和Sadovskaia回到房間，一起坐在沙發上，相對微笑。

Sadovskaia伸手，撫上林素玉仍然略顯蒼白的臉頰。「素，累不累？」

「嗯……有一點。」林素玉伸了個懶腰。「我們洗個澡，好嗎？我想睡一會。」

「好。」Sadovskaia點頭；戀人的身子還是弱，一整個白天撐著遊玩和聊天，大概累壞了吧？「我扶你？」

「我站得住。只是……嗯，想和Tarina多相處一點時間。」林素玉笑道，拉著Sadovskaia到行李箱那邊，取換洗衣服。

「傻瓜。」Sadovskaia憐愛地撫了撫林素玉的髮，和她一起拿出貼身衣物。

15分鐘後，二人好好沖過澡，互相幫著把挽起的頭髮解落下來。林素玉換上舒適的T恤和運動長褲，和Sadovskaia擁吻，再回到床上。

「Tarina餓了就先吃晚飯吧？我想我可能要睡上一段時間。」林素玉笑著自己蓋上被子。

「嗯。」Sadovskaia坐在床沿，輕撫林素玉的額，把她的髮撫得順了，散在米白色的枕上。「你安心睡，我陪著你，嗯？」

「好。」林素玉從被中伸出手，把Sadovskaia攬了下來，親吻戀人的唇，「我愛你，Tarina。」

「我也愛你，素。」Sadovskaia柔聲道，和戀人櫻唇交纏了片刻，才放開來，又吻吻林素玉的額，看著她閉上眼睛。

把林素玉戴上婚戒的左手放回被內，Sadovskaia起身，把兩部平板電腦都拿過來，上了加密連線，和這半個月養成的習慣一樣，分別打開自己和戀人的Email和Skype，處理各種俗務。

歐洲組的人看見她們上線，便知道她們已經到埗。這些天林素玉的Skype訊息全部由同居密友、兼機要助理、兼新球隊事業拍檔Ekaterina Sadovskaia代答；大家都已習慣；都直接稱呼Sadovskaia的名字，以請託轉述的語氣發訊息。

看完周兆穎寄給自己和林素玉的新隊伍狀況彙報，Sadovskaia看了看鐘，打電話到樓下吩咐了晚餐。

晚餐是簡單的三明治和飲料，女侍另外帶來了補充的毛巾、茶包、洗漱用品等。酒店上下人等都知道這房間的客人身份極之特殊，是以女侍一直不說話，亦不肯接受小費。Sadovskaia也不多話，讓女侍把濕毛巾、空瓶子、包裝垃圾等物品收走。

把林素玉的一份三明治收到冰箱裏，她在小客廳的桌上吃簡單的晚餐，繼續開著電腦，處理在公在私的各種訊息，只留下林素玉信箱中，有關中國國家隊的相關Email沒有打開。

她是素的機要助理，可以得聞望月的事、Dreams的事、私人朋友的事。但她們都謹守分制，不去看也不去聽對方處理國家隊的事情。

回覆了司馬曉玥有關北歐分部進一步接待指示的Email，Sadovskaia望向平板電腦右下角的鐘。

已經9點半了。Sadovskaia抬頭，活動一下頸肩，才發現房間出乎意料的安靜。

素！？她驚覺起來，丟下平板電腦，跑回床上去察看林素玉的狀況。

林素玉踡著棉被沉沉睡著。Sadovskaia探手入被，撫上戀人的胸口，心臟規律地緩慢跳動著，還是不太有力，但已經沒有雜音。

她把手從被裏抽出來，輕撫林素玉的臉頰，想了一想，明白了房間安靜的原因。

素不再在眠中喘息了。

仍然帶著蒼白的唇，是合上的。鼻息均勻而緩慢，她的手撫過戀人的鼻端、臉頰，也沒有擾亂素的呼吸。

就像她們年青的時候，在比賽的縫隙間，偶然一起小睡幾小時；最初相擁、誓願相守的時候，冬訓後回到神川市就學的快樂時光，她們共眠的時刻，素的臉頰就漾著這樣完全放鬆的表情，沉沉熟睡，溫暖的氣息輕輕拂過自己的鼻端……

素的狀況真的緩下來了。

奇怪。她肯定，白天在Ingrid的家，尤其是在自己睡著、素離開了自己視線的那20分鐘，必定是發生了甚麼事。

但確實是甚麼事，又說不上來。

她回想了一下，在Ingrid著她抽牌、解讀著她抽出來的牌陣時，自己只記得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遠，不知不覺便失去了意識。到有回意識的時候，身上已經蓋上了毯子；Ingrid以饒有興味的目光看著自己，似乎知道些甚麼，又似乎甚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抱著平板電腦，倚坐在林素玉的枕邊；Sadovskaia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精緻的壁紙花紋。

近來的事情千頭萬緒，她很久沒有像這樣，靜靜地一個人思考了。

其實她早就料到，圈子裏很多人都像Ingrid一樣，察覺到些甚麼了。無論怎樣裝成沒事，她和素誓願相依相守，牽絆越來越深，即使她們用盡一切力量和智慧周旋，她們也許能瞞住一般世人，但在排球圈子內，面的是是同樣經歷毫無保留的極限對戰的圈中人，是很難瞞得過去的。

但，說句實話，現在的她，並不在乎Ingrid、或是老婆婆、或是Savina、或是Maria、又或是哪位友隊的朋友知道她和素的事情。

不只是因為中國和俄羅斯排協也不會在乎她們的戀情、也不只是因為大家都是信得過的好朋友、更不只是因為已經有好幾對與她們處境相似的伴侶……而是一些更加深入、更加根源的原因。

素是她此生的唯一。她也是素此生的唯一。

這是從很久以前開始，久遠到記不得的過去，便已經十分清楚的事情。

從相依相戀的第一天開始，她便已有此覺悟：萬一被人發現和反對，她要帶著素遠走高飛。她不會做另一個Valentina，被動地任由別人拆散她們。雖然她與素也會盡全力去保守這個秘密，好守護一直以來栽培她們、令她們得以安身立命的各自的國家隊；但萬一真的發生像Valentina那樣的事，她寧可捨棄一切，退出國家隊並帶素離開這圈子，也不能讓任何人從自己身畔奪走素。

當時她還不知道素的望月控股大到這地步，也沒有想清楚她們可以去哪兒。但只要有素，她便有家、飄零的生命有了錨；別的事情，可以慢慢想。

反正她早就品嘗過失去一切的滋味。只要不失去素，要她捨棄別的所有東西，她也不會猶豫。

她知道，素也是如此。

要不然，素就不會千方百計地保護著她，為她設計那麼多身份。屋主與租客、研究生隊的隊友、Blue-Moon的隊友、望月『小小姐』的機要助理、新隊伍的主教練……花盡一切心思，只為了把她留在身邊；只為了，她們可以一直並肩而行、牽手而行。

萬一情況去到最糟的階段，素大概會帶著自己回去望月執權，讓自己真的當個機要助理或是甚麼的吧？

用完全離開排球圈子、投身商界的方法來相依相守，其實也無不可；但這樣她們心中會永遠留著遺憾的。遺憾自己沒能為守護大家再出點力、為了深愛的國家隊再出點力。她們要用這種尊嚴受損的方法退隱，也會令隊友和朋友們傷心和擔憂……

為了不讓她感到遺憾，素做了這麼多事情。為此操勞過度、令身體變得虛弱。

除了像現在這樣抱著素、感謝素為她付出的一切、照顧著患病不適的素之外，她一定還有甚麼可以做才對。

現在的她，會幫素處理一切雜事，讓素安心休息。但除此之外，暫時還不知道可以做甚麼。

但她可以肯定，她會站出來，一直保護素。

她擁有帶素遠走高飛的覺悟；亦應該擁有站在素前頭，替她承擔千夫所指的覺悟才對。

她伸出戴婚戒的左手，輕撫熟睡中戀人的長長黑髮。「我愛你，素。我會陪著你，一直保護你。以後，有甚麼我可以承擔的，我也會幫你承擔；誰有膽子想要傷害你，也必要先過我這一關。這樣好嗎？我的素、我的陽光。」

她心愛的素、她溫柔而脆弱的素。

她也會用盡畢生所學、拼盡自己一切的力量，去守護一直深愛的人。就像素，拼命張開雙臂，一直守護她一般。

蒼天諦聽了她的禱告，救回了素、把素還給了她。

從此之後，她會一直緊抱著素，癒治素心中的傷、為素遮風擋雨。

她合上眼睛，那無垠的蒼天、那無垠的森林，那無垠的大海，平靜中蘊含著無盡的力量，令人清楚感受到那種神聖的感覺。

那溫柔的光，包裹了自己和素。

松濤海浪的聲音，又在心靈深處迴蕩，再迴蕩……

迷迷糊糊間，她感到大腿變輕了，柔軟熟悉的觸感，從額頭、臉頰間傳來。

好暖。

一直安撫著她孤寂的心，那份溫柔、暖熱的陽光……

她睜開眼睛，便迎上了林素玉的紫色雙眼。

「早安，Tarina。」林素玉微笑，左手繼續撫著Sadovskaia的臉頰，把睡亂了的深棕色秀髮撥順到枕上。「怎麼呢？這麼勉強自己，連電腦也沒放好就睡著了。」

「啊……素。」Sadovskaia揉了揉眼睛，伸出右手，想要撫上眼前那抹瑰麗的紫色眸光。

「Tarina。」林素玉柔聲低應，傾前了跪坐在床上的身子，讓戀人撫摸自己的臉頰。

Sadovskaia撫上溫暖柔嫩的臉頰，指腹又細細撫上戀人的眼角、鬢邊。

眼角的暗色消失了。秀麗的雙眼，目光清澈又明亮，濃紫色的眼眸，溫柔堅定地注視著自己。

嘴唇是美麗瑩潤的櫻紅色，溫柔微笑著；臉頰也泛了淡淡的血色。

右手撫過面前人兒的臉頰和頸間，撫上胸口，心臟的地方。

顫抖和雜音都消失了。心臟在戀人的胸腔中有力的跳動，一下一下規律的跳動。

她仰頭，親了親林素玉的唇。林素玉順從地與她接吻，回以柔和幸福的笑容。

按著林素玉的後腦，Sadovskaia再加深了親吻。林素玉仍然溫柔順從地張開唇瓣，與她以唇舌反覆相觸；身子相擁交纏，呼吸的節奏漸漸交融，交換著揉了溫馨和激動的愛意。

薄唇仍然貼在戀人唇間，Sadovskaia感受到戀人溫熱綿長的呼吸，那是素與自己跑完後山十公里後，依然能與自己平靜對話的悠長氣息。之前稍稍接吻便會出現的急淺喘息，恍如夢一般消散無蹤。

喜悅的感覺一下子漲滿胸臆，Sadovskaia感到眼前模糊了起來。

素。

她心愛的素，一直如此渴望她好起來，她溫柔熱暖的素。

「怎麼了呢？」林素玉傾身向前，輕輕親吻Sadovskaia的眼角，「怎麼哭了呢？我在啊，只是這次睡得有點久吧？」

「嗯。」Sadovskaia撫了撫林素玉的肩，「有沒有哪兒疼？冷不冷？要不要多披件衣服？」

「不冷，不疼啊。」林素玉微笑道，「只是睡太久了，睡得筋骨都有點硬了呢，等一下得拉拉筋了。」

「嗯……」Sadovskaia隨意應了一聲，坐起身來，凝視眼前的戀人。「素……」

林素玉以溫暖的手臂，輕輕攀著戀人的肩。「Tarina，我在……」

「素……素……我的素……」Sadovskaia摟著心愛的人兒，捧著戀人精緻的臉頰，一下一下地親吻。再把那具熱暖的身體緊緊抱入懷裏，感受著那炙透了心臟的溫暖，眼淚也終於再忍不住，從綠的雙眸中流下。

素好起來了。

這樣就太好、太好了。

「傻瓜……Tarina。」林素玉輕笑，也摟著Sadovskaia的肩，一下一下拍著戀人結實而微微顫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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