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2-10-29 04:26 编辑

《學生會長選舉回之後，綠--->藍--->粉》

假日，寂靜的學校弓道場內，響起射箭而出、破空呼嘯的清脆之聲。

然而射出的箭已是第四次插入外圍，遠離中心黑點。

僅僅一人殘留此處的少女，抿緊唇瓣，即便對屢屢失敗想要嘆息，卻不願讓沮喪污染不該存在迷惘的深奧技藝，為此，甚至願意壓抑心情，維持外表平靜沉穩的假象。

但假象始終只是假像，白皙額前已因焦躁而流下幾滴汗水。

挺直的背脊，純白的道服，漆黑無皺的袴褲，神情就如胸前沉重的護具般凝肅，晶瑩汗珠沿著秀長眉尾滴落精緻五官，過去曾有友人情不自禁讚美她的美彷彿水之妖精，但此時，持弓望向前方、英氣勃勃的眼神，顯然與無害的妖精相去甚遠。

沒辦法了，暫時停止吧。解開綁成馬尾的長髮，不得不妥協於現實，她往後方退開幾步，跪坐在道場沁涼的木板上，闔眼冥想。

在思想世界中反覆模擬百遍、千遍的姿勢，拉弓的力道和規律，呼吸與心跳的韻動，用意志掌握身體感官的一切，只為了最終放手射箭那刻，能抬頭挺胸看到相映內心的成果──這是她磨練各式武藝最愛的過程──閉起眼睛時，心裡的敵人只有自己。

清風吹撫而來，掠過鬢髮，柔軟直順的髮絲搔弄著臉頰。

這名少女是青木れいか，就在不久前的學生會選舉中，當選為下屆學生會長。她很清楚自己不夠積極主動的性格，以及容易動搖迷惘的心，全部都需要再多時間鍛鍊，所以原本並沒想過走往這條路……不過，各種因緣際會之下，被全校師生認可而委以重任。

或許唯有更重的責任，才能助雙腳踏出更清晰的道路。

れいか知道，若沒有朋友的鼓勵……沒有那孩子邊哭邊捍衛她言行的勇氣，自己肯定無能那麼快衝破遲疑。

那道開朗的聲音，如今想來，就如劃破迷霧的利箭。

不明所以的，一想起這件事，想起那位尊敬的友人，她常保笑容的朝氣與關心周圍人們的溫柔，れいか的唇角就不由得浮起淺笑，剛才還籠罩思緒的凝重，愈見清明。

真是、不可思議的孩子。

「……要不要剪頭髮呢……」另一道風又吹起，她睜開眼，抬手輕撫鬢髮，喃喃自語。

前幾日學生會選舉，差點又敗於敵人之手，讓れいか聯想起之前與Joker對決時難以辯駁的挫敗。不該出現的失誤將拖累身旁每一個人，明明比誰都理解……明明想要做到更好，但這顆心似乎有不同答案，讓她無法在緊要關頭保持冷靜。

古語有言的“剛柔並濟”，這條道路比想像中更難達成。重視細節，具有純粹的目標，骨子裡的燥動卻極難壓抑，結果就是兩邊都半吊子，兩方都是不上不下的失敗。

那時候……Joker對這頭髮所做的行為，明顯是為了挑釁，但也毋庸置疑帶給れいか連舌尖都能嚐到的屈辱感，今天就是為了一清胸內陰霾，才來道場練習。

當然，頭髮是無辜的，想著剪頭髮只是無謂遷怒。

這頭長髮在從前受到眾人褒美之餘，幼年時也曾帶來煩惱，卻是讓她與摯友相識的契機，無論如何都應該好好珍惜，怎能因為敵人下流的舉止就想擺脫它呢？

回憶至此，れいか苦笑地搖頭，起身準備下一輪的挑戰。

小學一年級，同班的某個男生很喜歡捉弄她，總是故意拉她的頭髮，說些不明究理的失禮言論，原本想保持寬容心態原諒他，就像爺爺和父母的教導，對同輩應秉持寬厚，但男生越來越過份，れいか也不禁有些困擾。

那天下課，就在教室外的走廊，男生再次嘻笑地拉她頭髮，甚至扯掉れいか最喜歡的髮帶。

於是她決定反擊了，寬容不該是用自身尊嚴來交換，爺爺也會認同吧？

不過，在れいか準備做點什麼之前，男生就突然抱著後腦杓哭叫出來。

“男孩子欺負女孩子，這不通情理。”一道陌生的聲音，清朗乾淨，響在男孩身後。

れいか詫異地看向動手打了男生一拳的人，是身高比她還矮一些、穿著深綠襯衫和淺藍短褲的男孩，削短髮尾服貼在細緻脖頸，五官端整，眉目分明，比至今所見過的任何男孩都清秀許多。

“綠川！這不關妳A班的事！”

“欺負同學是每個人都應關心的事。”被男孩稱為綠川的少年，緊皺雙眉，步步逼近，れいか意外地發現，即使他是三人中最矮的一個，霸道的男孩卻相當怕他。“我最討厭這種不通情理的行為。”

我？れいか琢磨著，姓綠川的少年用了女性自稱詞。

“……可惡！多管閒事，妳給我記住！”

“我會記住的。”綠川沉硬地接下戰帖，結果少年更膽怯，馬上就跑走了。

れいか從驚訝中回神，輕聲問：“那個……請問──”

“啊啊、妳沒事吧？男孩子就是這樣呢，都很粗魯。”彎腰拾起水藍色髮帶，綠川漾開與剛才嚴肅神態不同的笑容，燦爛而誠懇。“但是，那傢伙也不是壞人，只是想跟妳多說點話，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吧。下次我會跟他好好談談的，妳能原諒他嗎？”

總覺得是某種大家庭裡照顧者的態度呢。少年那正直溫柔的性格，讓れいか不由得微微而笑。“嗯。我不會介意的，謝謝你幫忙。”

“這個、我幫妳繫上吧？”

“那就麻煩你了。”れいか彎腰致謝。

“……青木さん真的好有禮貌啊。”被她標準的禮節嚇到，綠川哈哈乾笑。“那麼、先不要動哦？”

れいか看不到少年在頭上繫髮的動作，可是從那俐落的指尖接觸，就能感覺到對方有多麼純熟。她好奇地眨眨眼睛，注視那個人為自己結好髮帶的專注神情。“請問，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大家都知道，連老師都在談論妳，像公主殿下一樣漂亮又聰明的青木れいかさん──好了！”綠川兩手插腰，極有成就感，笑看著繫在髮上的完美蝴蝶結。“果然很可愛啊，這麼美麗的頭髮如果不被珍惜，真的很可惜呢。”

“謝謝……”來自男孩子如此直率的褒獎，對れいか而言還是第一次聽到，臉頰躍升酡紅。“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我你的大名──”

──練習用的制式木箭射出，這次，穩當地落在標靶中心。

擊中聲迴響著，強勁凜然，剛烈無比。

れいか保持持弓的殘心姿勢，眺望百公尺處的箭靶。

「嗚哇……！れいかちゃん好厲害！」右方，傳來鼓掌與驚呼。「而且姿態好優美，就像畫一樣！」

「みゆきさん？」れいか驚喜地望著身穿制服、從旁邊走廊偷偷探出一顆頭的朋友。「怎麼會來這裡呢？」

「嘿嘿嘿，」不好意思地搔頭，那位れいか總認為有著各種可愛小動作的女孩，笑著說明：「上次數學考差了，被老師叫來學校補考，還被編派作業了……」

然後呢，經過弓道場時，聽到很脆麗的聲響。

「我想，是不是れいかちゃん在呢？所以就來看看了。」

果然是れいかちゃん呢！みゆき開心地敘述前因後果。

れいか溫和笑望她，只要看到她活力的樣子，心裡某處就會覺得溫暖起來。「每個人射箭所發出的聲音都相同哦。」

「是這樣嗎？」

「我想應該是的。」

「但是呢，」みゆき擺出射箭姿勢，看來卻十足滑稽。「れいかちゃん的聲音聽起來就是不同！有種格外凜冽的感覺，就像裂開一片清澈的冰原，在那瞬間毫無雜質。」

繼“水的妖精”後，星空みゆきさん給予れいか的另一種奇妙讚美。

好像有點害羞了。れいか稍微移開視線，臉龐微燙。「みゆきさん想試試嗎？聽聽自己的箭道會發出怎樣的聲音？」

「哎？但、但是我從沒碰過弓箭……」

「我會教妳。」

「唔……」みゆき瞄瞄れいか身上的道服，兩手食指嬌澀地互觸。「其、其實呢，我也一直很想穿穿看呢，弓道服……因為穿在れいかちゃん身上時，總是那麼英姿颯爽。」

「我記得一年級的備用道服裡，有適合みゆきさん的尺寸。」

「真的？」

後來的十分鐘，れいか幫みゆき穿上弓道服，戴妥胸前護具，再次折返回射箭場。

みゆき不慣地調整著護具。「這個……比想像中更重。」

「這正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重量。」れいか回答，心緒想起其他事，側臉神情若有所思。「不管走向怎樣的道路，都需要相等重量提醒自己，我們正踏著能開創希望的步伐。」

「唔嗯！」不太理解其中含意，みゆき還是認真聽完這段話，慎重其事地點頭。

接著，她遵照れいか指導，有樣學樣用左手執起長弓，右手準備拉開弓弦，但弓的重量使左臂晃動不已，弓弦的緊繃也讓她只能拉出一點彎曲。

「首先，要讓肩膀放輕鬆。」れいか站在後方，左手覆蓋みゆき拿弓的手，右手也是一樣，與她一起拉開弓弦。「不需要特別用力，但一定要有自信。」

幾乎整個人都在れいか懷裡，みゆき卻不太專心了，因為能聞到來自れいか的香味，不是花香那樣的強烈濃郁，好似樹葉般澄淨清新的氣息。「れいかちゃん有噴香水嗎？」

「沒有哦。」低下頭，觀察明顯分心的朋友，れいか反問：「怎麼了嗎？」

「唔……那是洗髮水的香味嗎？れいかちゃん身上有非常好聞的味道，能告訴我是什麼牌子的洗髮水嗎？」

「原來是為了這種事。」無奈的れいか輕嘆口氣，映出那張好奇臉蛋的眼底，卻充滿無比寵溺的情緒，就像正在看著最心愛的寶物。「如果みゆきさん射中靶心，我就告訴妳。」

「哎～～怎麼這樣嘛，太難了啊，我肯定射不中！」

「我會幫妳的。」

「哈噗噗！」鼓起臉頰，みゆき噘嘴抱怨：「れいかちゃん真壞心眼！」

「先來射第一箭吧。」再次調整姿勢，暗示對方安靜待在自己懷裡，當れいか握緊朋友的手時，有些被掌中的嬌小所震撼，她輕晃著頭，想取回專注。「開始了哦？」

「好吧，既然這樣，我要加油！」

然後，第一箭，在沒碰到箭靶之前就軟軟垂落。

みゆき哭喪著臉，れいか則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笑地鼓舞，再試一次吧。

再試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出現明顯進步前，れいか都一直握著みゆき的手，貼身教導她適當的姿態與力道，等みゆき持弓不再發抖，右手也能正常拉開弓弦，れいか才慢慢地、不動聲色放開手。

毫無所覺的みゆき，完全靠自己所射出的那箭，準確擊中標靶，但距離中心還有一段距離。

她察覺到籠罩感官的香氣和溫暖不見了，疑惑地回頭，看著不知何時與自己相隔兩步之遙的れいか。

「れいかちゃん怎麼了？」注意到れいか的頭髮並沒像平常運動那樣綁成馬尾，みゆき恍然大悟。「啊、對了，是不是沒髮帶不方便呢？」

從放在一旁的書包裡拿出備用髮繩。

「我來幫れいかちゃん繫上哦，先不要動。」攏高柔順的髮絲，它們的細緻飄滑在指節間，みゆき將桃粉色髮帶綁好，一邊說：「れいかちゃん的頭髮果然好漂亮呢……」

「漂亮……是嗎？」

「嗯！」綁好後，看著清爽馬尾姿的友人，みゆき呵呵傻笑。「現在則是很可愛，我果然好喜歡れいかちゃん呢！」

れいか沒有回應，甚至忘記該符合禮節地道謝，臉蛋飛躍羞赧的紅潮，使本來清凜的氣質霎時轉為明豔如花，柔和而滿具女性風味的瑰麗。

「……那、再繼續吧，みゆきさん？」

「嗯！」

──最後。

みゆき還是沒有成功射中靶心，但為了獎勵她的進步，れいか告訴她自己慣常用的洗髮精品牌。

「抱歉，れいかちゃん，結果我一直在打擾妳練習。」兩人換好制服，走在離開道場的路上，みゆき歉然地說。

「不會，我很高興有妳陪著我。」れいか柔聲回應：「弓道用於競技的話，就是自己跟內心的抗衡，但在平時，它是安定心靈的一種道藝。」

她朝みゆき瞇眼一笑，時間彷彿在她身上停格，只為能留下永恆美感的笑容。

「安定心靈這點，和みゆきさん在一起，也能辦到。」

「和我嗎？」

「嗯。」れいか羞澀地凝望那張清純的臉。「所以，是我該向妳道謝。」

「唔嗯，雖然不太清楚，但能幫上れいかちゃん的忙，我也很開心。」

兩人相視笑著。這段難得的獨處時光，對れいか而言，比什麼時候更珍貴。

突然，一顆足球滾到みゆき腳邊，才剛拾起，抬頭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原來是妳們！」

音調飽滿、咬字清晰，那高挑帥氣的身影，在這所學校內除了綠川なお以外，也很難再有別人了。

「なおちゃん！」

「怎麼了，兩個人假日為什麼到學校？」穿著足球部練習用運動衣的なお，汗流浹背地站在她們面前。

「我來弓道場練習──低下頭，なお。」れいか拿出手帕，自然地幫那顆湊過來、流了滿額汗水的青梅竹馬，擦拭掉汗漬和臉頰旁一抹髒污。

みゆき回答：「我來補考～」

「唔、謝謝。」なお紅著臉，囁嚅地對れいか道謝，清清喉嚨，看向みゆき。「補考啊……還順利嗎？」

「PASS！」みゆき擺出OK的手勢。

「唉，下週換我要補考歷史。」

「加油，なおちゃん！」

「我會的。」慣常性抬起右手想要搔臉頰，但れいか很快就制止她，一手放在なお的手腕，搖搖頭，用視線提醒她手中的泥巴污垢。

這時，後面的同學在喊著なお的名字，要她快點把球踢回來。

「抱歉，那我先走了，回去路上小心哦。」

「なお練習也不要太勉強。」れいか的叮嚀裡，除了理智以外，還有著深深關懷。「中午要趕回家做飯給弟妹吧，量力而為就好。」

「哈哈，不用擔心我，我們之間最愛勉強自己的人明明是れいか。」

「呣……真是的、說這種話……」

「是事實嘛。」

「れいかちゃん和なおちゃん的感情真好。」みゆき忍不住羨慕地開口：「青梅竹馬真棒啊！」

新任的學生會長與足球部王牌互看彼此，一秒後皆不禁輕笑出聲

「確實呢，只有這點我不否認。」れいか柔緩地說：「練習請小心，明天見，なお。」

「明天見。」朝兩位朋友揮手道別，なお用腳點起足球，讓球回到自己手上。

……可是。

她沒有立刻回到練習場，反而站在原地，看著れいか和みゆき漸去漸遠的背影。

粉桃色髮帶，在綁成馬尾的髮絲上，隨風飄舞。

如花一般，如蝶一般。

又如利箭般，觸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