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标题

作者:晓淇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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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晓淇 于 2012-11-12 15:07 编辑


第三卷 同行


第一章 以爱之名

苏航一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白玉兰树的树顶,几枚小小白色花朵,已经芬芳馥郁。身后挥汗如雨的搬家工人在忙忙碌碌出出进进,她也不回头看一眼,不管,也管不了——连毛巾牙刷这样的家什都是粤然收拾的,搬家队也是粤然联系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工头擦着汗走到窗边,站在女学生旁边,伸出手板:“小姐,东西搬完了,工钱!”苏航默不作声,也不回头。工头来了气,大声对着她叫嚷:“哎!工钱!”苏航被惊着,略微皱一皱眉,小声说:“粤然……”工头没了耐性,转开去,大声叫嚷着:“粤然!谁是粤然!给钱给钱!”在楼下监工的粤然听见喊,又伸了伸头朝车箱看一眼,确定所有东西都被搬上楼了,她才赶紧冲到楼上,付了工钱打发搬家工人。她自己也是满脸满身的汗,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超大整理箱和尼龙袋,深呼吸几下,放下身上两个略微精致的包——她和苏航的手提电脑,凭着记忆找出清洁用品和两人的毛巾,拿进洗手间,自己用冷水浇了一把脸,才绞了毛巾出来,走到苏航身边,轻轻地擦拭那张小圆脸。小圆脸微微地露出一个微笑,眼神闪现着依赖和些微的不知所措,粤然双唇在她额头上轻啄一下,自去洗了毛巾挂好。苏航一直看着窗外,粤然从背后轻轻环抱她,将下巴放在她肩上,柔声问:“想什么呢?”“累吗?”苏航答非所问。“不累,你呢?”“我?我什么都没干。”“你还知道呀?”“生气吗?”“不生气,你就这么待着,不给我添乱最好。你不擅长处理这些琐事。”“为了什么?”“爱你。”“值得吗?”“当然。”粤然紧一紧双臂。“我后悔了。你怎么最近不问我,有没有后悔?”苏航柔软的声音无波。粤然在她耳边低声笑:“你没有后悔,我也不许你后悔。”“我后悔了,真的!”苏航声调忽而幽幽。“你没有,如果你后悔了,当时你就会对师傅说,跟我没有任何瓜葛。”粤然轻咬苏航的耳垂。苏航慢慢在粤然的怀抱里转身,和她脸贴着脸,眼望着眼。“你不怪我吗,这么久还想不开?”粤然顶着苏航的额头轻轻摇摆:“你是为了我,我爱你。”她吻她,在她们的家里。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只整理箱和尼龙袋,里面是她们的衣服,书籍,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这里将是她们的第一个家。市中心,七十平米,两房一厅一橱一卫,小区管理,楼梯房,二十年楼龄——对于两个出身平凡,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应届女生来说,这里足够好,甚至太好——租金是她们其中一人试用期月工资的全部。神情木然地看了许多地方,苏航只在这个小区的玉兰花树下短暂地绽露了笑脸,粤然立刻付了定金给中介。理想窒息了,爱情还活着。粤然微笑着牵起苏航的手,仔细看小屋的每一个角落。“两房一厅,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布置?”粤然柔声问。“一间睡房,一间书房。”苏航小声说,渐渐温暖地笑开。粤然很高兴,“那,睡房怎么布置,书房又怎么布置?”“睡房,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梳妆台,一张软沙发。书房,一个大书架,两套书桌椅,两个带锁文件柜,放手提电脑的保险柜,两盏台灯……”苏航仿佛在背书。粤然捧起苏航的脸,温柔端详:“想得真好,刚刚想到的吗?”“不是,我以为会被录取的时候,一点一点想的。那时侯,还不知道是这样的屋子。”苏航偏过头去,摆脱粤然的双手,看着屋角:“那里,放文件柜,因为我们各自的文件都要保密,不能混同。”“我们现在的工作,一样要保密,你所想的一切,都一样可以用。”粤然扶住苏航双肩。苏航微微叹气,“是的,位置不一样,好歹还是那个行业。”她们去看睡房,阳光照进来,一个明媚的所在。“粤然,我们要不要在这里贴上红双喜字?”苏航指着一面白墙,眉眼终于活泼起来。粤然深深吻住她:“好,只要你喜欢。”厨房,灶台很干净,因为空荡荡的。“呵!”苏航忍不住笑,“什么都没有,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我们去商店搬回来。”粤然笑着接爱人的话头。苏航摇头,笑:“我不会做饭。”“我为你做。”“每天?”“每天。”“打扫洗衣?”“一样。”“不觉得命苦?”“有点。”她呵呵笑着倒进她怀里。连椅子都没有,两人靠着坐在书箱上休息。苏航拍拍坐着的箱子长叹:“吾之书本,安身立命之本也……”她调皮地笑着。粤然找出矿泉水,打开瓶盖,把瓶口伸到苏航嘴边。苏航要自己拿着喝,粤然不让,偏要喂她,力度没有配合好,水顺着苏航嘴角淌出来,下巴、脖子、锁骨上全是水,窗外阳光照着亮闪闪的,胸前衣襟也全湿了。粤然笑:“我就喝你脖子上的好了。”说着就往苏航怀里钻,一下一下舔噬她湿润的肌肤,渐渐地不受控制,变成贪婪的吻。苏航喘息着轻叹:“粤然,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在家里,无所顾忌。“但是我们还没有床。”苏航忽然又喘息着笑。粤然也忍不住,笑着停下亲吻,抬起头来咬爱人的鼻子:“破坏气氛!”手拉着手去逛家具店。粤然早就打听好附近的设施,苏航只是跟着走。夕阳落下的时候,睡房和书房已经布置好,粤然在挂窗帘,苏航在房间收拾床铺和衣物。客厅仍是空荡荡的,只有饭桌和两张椅子。苏航说:“我们的小窝,拒绝一切客人。”“父母呢?朋友呢?”粤然问。“父母回家见,朋友外面见,这里,只有我和你。”苏航不容置疑。粤然笑笑,她完全明白,那种急切的保护和防卫。“我们今天到外面吃,顺便把锅碗瓢盆带回来。”粤然拖着爱人再次出门,左拐右拐,就是商业繁华路段。“我不认得回家的路了。”苏航有些郁闷。“有我呢!”粤然牵着她,“乖乖地跟着,别松手!”一个家需要什么?相爱的两个人,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电磁炉,高压锅,电热水器,热水壶……想起来头都大了,她们才醒悟要做个预算。还好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算下来两人存的工资足够有余。粤然拍拍苏航的心口:“安心啦?跟着我,不会挨饿的!”苏航打掉心口上的手,笑骂:“趁机揩油!”粤然坏笑着在她耳边咬牙:“我需要趁机吗?晚上回家揩个够!”她们牵着手一样一样挑选比较采买,苏航悄悄说:“像新婚一样……”粤然心念一转,“我去洗手间,你站这等我。”好半天才回来,笑嘻嘻拉着不耐烦的苏航回家。收拾到半夜,却一点也不累,互相推诿着:“你先洗澡!”“你先!”“你先!”……投降的总是苏航。在莲蓬头下闭上眼睛,苏航笑自己,竟然还有些紧张。抹掉脸上的水,睁开眼,粤然的笑脸斜倚着门框近在眼前。“哇~!”苏航吓了一跳,“你干吗?”立即双手抱胸。粤然笑:“我来揩油的!”两人湿漉漉笑作一堆。这是她们的家。她们新买的床。“我们自己的床,就是舒服,比学校的宽,比酒店的干净。”迎着粤然灼热的眼神,苏航觉得脸烧起来。“还紧张吗?”粤然轻柔地抚摩爱人,一直笑,“都老夫老妻了。”苏航点头,闭上眼睛。粤然却不动了,苏航皱眉。好一会儿,“笨蛋,睁眼!”粤然命令。苏航睁开眼睛,一张银行卡近在眼前,“这是什么?”她问,随即又说:“家用?我不会买菜!”粤然翻白眼,“给你的零花钱,笨蛋!谁不知道你不会买菜!”“啊!”苏航意外,“你有私房钱?”粤然很郁闷:“特地给你存的!你要不要?不要我扔了!”她的老婆思维真不正常!“要!”苏航立即说,忍不住甜蜜地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忽然又问:“那你其他的钱呢?”粤然快被气死:“今天刷的谁的卡?”这个管家婆,真想揍她一顿!“啊,是!”苏航醒悟,“今天花的都是你的,要我还你吗?还多少?”她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问。粤然叹息一声,倒在床上:“我不和你说话!”真不知这傻婆娘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苏航叽叽咕咕笑倒在爱人身上磨蹭,冷不丁地,脖子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挂住,手一摸,是项链吊着一枚戒指。“别动!”粤然在小心地扣住项链,“你这么傻,我得拴着,别让别人拐跑了!行了!”苏航一回头,看见粤然手上还有一枚,也是项链挂着,立即自觉地套在她脖子上,小心地扣好。“我也要拴着你,免得你去拐别人!”“你这么傻,凭什么拴住我?”粤然笑着摸爱人的脸。“凭我爱你!”苏航大声说,“我爱粤然!”她把她压在身下,疯狂地吻,肆意地爱。……“粤然……”“什么?”“我们……哪天是结婚纪念日呢?”“认识的那一天!”“为什么?那时我们还没相爱。”“从那时起你就是我的!永远都是!”


第二章 绚丽的江湖

“要走了?一定要这么早么?”粤然刚进门,就看见一身职业装扮的爱人在门边换上高跟鞋,又忙忙地走去餐桌上拿水喝。她自己才刚买了早餐上来。“走了,我的路程比你远,而且路上容易堵车。”职场新人最忌讳迟到造成怠惰形象,苏航一向谨慎。她打点好一切,跟粤然擦肩而过出门去。粤然眼睁睁看着爱人蝴蝶一样飘走,一点无奈,十分不舍。苏航忽然又折回屋内,关上门。粤然笑:“怎么了,忘记带东西了?”“忘记跟你吻别,带走你买的早餐。”苏航脸上一样是温柔不舍的笑。她们深深地拥吻。“放轻松,注意安全,早点回家,晚上给你做西红柿炒鸡蛋。”粤然把手上的一份早餐放进苏航手里,在她耳边叮咛。“拜!”苏航在爱人脸上轻啄一下,匆匆关门离去。粤然一向淡定,本打算吃完早餐再出门,可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眼前没有苏航的影子,一点食欲也没有,自嘲地笑笑,她也拿着早餐和公事包出门——没有爱人在家里陪着吃,还不如到公车上、地铁上、公司茶水间甚至办公室里,跟许多同样奔忙的人一起或站或坐,随意地填饱肚子。柔情蜜意只在自家门里,一到门外,人人都必得精神抖擞,独立自强。工作不比在学校的纸上谈兵,也不比实习时期的隔岸观火,而是真刀真枪利益攸关的竞争,你下我上,情面也只为利益而讲。所以人们的尊重只给他们认为值得的对象。你是新人吗?那就做好准备,前台都懒得搭理你。粤然“嘀”了门卡,朝事务所冷漠的前台小姐微笑点头,踩着吸音的羊毛地毯,穿过寂静无声的走廊,回到助理室自己的办公桌前。她是最早的一个。斟一杯水,粤然坐在位子上边吃早餐边打量装修考究的办公室。深红色木门,落地大窗,厚地毯,粉灰粉蓝相间的桌椅,人与人之前竖起半米高的隔板,助理室也有高至房顶的大书架,上面却没有几本书,各人要用的资料永远隐秘地藏在自己知道的地方。高级写字楼里,精英们更有着难以捉摸的悱恻人心。粤然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了,她所在的事务所是专门运作项目的,跟她的专业方向对口,主任决定聘用她的时候就说这里是陆战队的组合——人人都是锋利的刀,但是以统一的步伐推进市场,只要有本事通过试用期的考验,团队决不会考虑舍弃个人。相比起来,苏航所在的事务所是行业里的“高级个体户”集中营,有声望的名人前辈多,但都是各自为政。专业庞杂,苏航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在她那个专业上足够有力的师傅,如果运气不济,可能就只有改行了。粤然忍不住担心,苏航带着那种不喜争抢的个性,会面临许多难题,她的品性和专业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市场,如果不是和自己在一起,她早就得到更合适的机会……“早!”“Good morning!”陆续到来的人声打断了粤然的思绪,她擦一擦嘴角,开始一天的工作。无非也就是数据整理,跟学校里的项目十分近似,她轻而易举地圆满完成,只是一遍一遍的复核,慎之又慎。“小粤,主任叫你现在去她办公室。”前台冷冰冰地电话通知。“谢谢!”粤然把电脑屏幕一关,文件锁好,立即前往。主任董宇,一位犀利的中年妇女,L大本科学历,15年执业经验,43岁,一女随前夫,她本人离婚后再无恋爱史,和几位大学好友合伙创办本所,只做板块业务,短短三年成为行业翘楚。所有女性精英可能发生的悲剧喜剧她都演过了,仍然精力旺盛乐此不彼,除了被小白脸骗走身家的戏码没能实现——因为她的精明。“主任。”粤然恭敬地敲门,立即被董宇电一样的目光飞快地扫视。“坐。”董宇一身铁灰色香奈尔,不苟言笑。“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试用你一个月了?”清亮的嗓音咄咄逼人,谁主谁次一语挑明:新人是试用品。“是的,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一个月。”粤然不着痕迹地更正立场。董宇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工作?好,还适应吗?”意思是:你做过什么?应付得过来吗?“暂时没有无法适应的因素出现,目前所处理过的数据已经通过过滤。”粤然以同样强硬但谨慎的态度应对。她很清楚,自己不会被闲置太久的,研究生的价钱贵,董宇不会做亏本生意。“好,看来数据对你来说太简单了。你能适应出差么?”粤然略有犹豫,她念着苏航,但仍然说:“没问题。”新人哪里有选择?所有考验也是机遇。董宇微笑:“但是我有问题,我怀疑你的问题意识。你去找舒娟,拿去年的两个死案分析一下,月底之前给我评估报告,跟四组组长林雪莉报道,今天开始你专门负责她们组的数据处理和过滤。出去吧。”粤然一笑,点头离开。董宇拿起电话:“喂,舒娟……”眼光深深地打量年轻女孩的背影。舒娟,也就是刚才还冷冰冰的前台,此刻露出美好的笑容站起来温言细语:“小粤,这是主任交代给你的材料。”领导的金手指点住的那个人,上位的机会较大,人们会未雨绸缪先予以重视。粤然微笑道谢,接过半身高度的卷宗,自去四组报道。林雪莉腾出老组员专心做策略分析,把全部数据扔给新组员,时限一周,丝毫不考虑粤然的承受能力——做不好就踢出去,就这么简单。粤然直做得昏天黑地,午饭也是在办公桌前啃外卖,直到下班时间,头也没有抬过。“小粤,先回家吧,人都走光了。”舒娟要负责锁门,所里保存许多机密资料,她不能留一个新人在这里加班——新人是不被信任的。粤然填单,带一部分材料回家做。夏日的黄昏,太阳一样炙热,粤然走出写字楼,一身轻松。工作累点没关系,她有家,有苏航。“苏航,今天顺利吗?我下班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等你。粤然”苏航的每天都跟“顺利”无缘,根本是在冒险。所里,其实整个行业里都是,处理对口业务的前辈很少,伶仃的几个都是拽得不得了的名人,不肯用新人,都在观望着苏航被次一等的后辈摔打磨练的表现,才慢慢考虑是否收入麾下。所以,苏航这一个月来手头的个案千奇百怪,就是没有一个跟专业对口的。如果本科学得不够扎实,她已经死过好几十回,所幸她现在还活着。但也仍然是不容易。隔行如隔山,哪怕是在一个大专业范畴之内也如是,苏航每一份细小的文书都要非常审慎地完成,根据案件特性和行文对象认真雕琢,小心翼翼避免被前辈退货。所里整天闹哄哄的,要离婚的人、要讨债的人和想避免坐牢的人等等等等在这里来来去去,苏航时常也要即时解答他们千奇百怪的问题。人家付出几百块的咨询费,换取苏航两个小时的仔细聆听和认真分析,如果她的解答使这些人认为有必要,他们会继续付出几千上万甚至更多的费用购买专业意见。有时她自己都会惊讶,那些条文里的信息和清晰的逻辑认知是怎么瞬间从脑子冒出来,又自动地通过声音传递给对方,轻而易举地使之信服并继续掏钱。每个职场里的人都是独立的,成长只在一瞬间。今天格外地忙碌,客户的咨询花费了她四个小时,剩余的时间埋首在文件堆里像工蜂一样勤勤恳恳,终于在下班之前完成了所有到期的任务。苏航对自己轻松地微笑:今天不用回家加班了,可以帮粤然洗洗衣服——做饭她是没办法的。办公室门外飘过一个身影,夸张的红色套裙,极长的黑发,中等个子,苏航不认识这个女人,又恍惚觉得有点眼熟。曾经见过也不奇怪,这一行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熟人处处有,时不常有师徒同门搭档或者打对台,工作上,认识跟不认识没两样。“哎呀,那个人真的来了!”同期的新人李翰林小声感叹。李翰林是合伙人之一梁听的亲戚,小道消息特别多。“谁呀?”前辈苏豪立即打听。“听说是小本毕业的,去年刚拿到执照,非想要来我们所。本来梁听和主任都不想要,但是她说带案子来,副主任就说不要和钱作对,收了她。谁知道仔细一看,全是小案,苏航每天通过咨询能接十单的那种。”李翰林十分不屑。“她为什么非要来我们所?”苏豪继续八卦。“我们所大呀,牛呀,你没看我和苏航顶着硕士的帽子在做助理?没准这个小本还会来支使我们。”李翰林在八卦中表达不满,他十分在意学历这回事。苏豪不满了,他也是小本,心想:学历能代表一切吗?看见苏航默不作声地收拾办公桌,转头过去搭讪:“哎,本家师妹!你是不是也很不服?研究生,在这里做助理?”他和苏航同姓,一开始就说苏航是他本家,这一行说大不大,总是碰见有渊源的人——他还是苏航的本科师兄,但彼此根本没印象。“有经验的都是前辈,何况我现在连执照都没有,多学习总是好的。”苏航说得委婉,免得伤了李翰林的面子。李翰林果然插嘴:“我说你呀,真是一点傲气都没有!”苏豪白他一眼,苏航沉默浅笑。刚才那个陌生的身影来到他们办公室门口,站定,打量,然后径直走向苏航,递过来薄薄的卷宗:“帮我做一份意见书,明早九点要。我在十号室,姓余。”说完转身就走了。“哇!好大牌!”李翰林和苏豪同时看不惯。“苏航,看来你脾气好得出了名,这种不着调的新晋也敢欺负你!”李翰林说。苏航浅笑着翻翻那份卷宗,很简单的个案,还好。她笑着跟他们道别:“我先回家了,再见。”“亲爱的,我也下班了,现在就回家。苏航”回家就可以见到粤然了,苏航高兴得很,心情丝毫没有受影响,连在公交车上也微微笑着。摇摇晃晃下了车,立即连蹦带跳地上楼,全然不管脚上的高跟鞋。“当当~~~!我回来啦!”苏航笑着从后面抱住正在切菜的粤然,咬她的肩膀。粤然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听到声音?”低头一看,苏航光着脚丫,肯定是蹑手蹑脚故意要吓她的,这个调皮鬼!“快去洗手洗脸,休息一会儿就能吃饭了。”她吻她一下,又把她赶出厨房。苏航到书房放下包和文件,看见粤然的桌上厚厚的一沓,不禁心疼。“今天要加班很久吗?”她边洗脸边问粤然。“不用,一两个小时吧,你要是想我陪你,不加也可以,明天回去抓紧些就是了。”粤然挥舞着锅铲大声回答。“我也要加班,陪你。”苏航擦干脸上的水。还好她们可以把工作带回家加班,总比各自在写字楼奋战到深更半夜要好。吃完饭,粤然洗碗,苏航靠在房间的沙发里看杂志。“今天都干了什么?”粤然擦着手上的水坐到爱人身边,拍拍膝头,“坐这里。”苏航听话地窝进她怀里,“四个咨询,十几份文书,就这些。”“你们所那几个大牌还是没有交活给你吗?”粤然替爱人不值,她完全胜任更重要的工作。“没有,他们大概还在观望吧,等我成了十项全能选手,再来抢着用我。”苏航一点都不担心,她甚至说:“不交活也好,我磨蹭着做这些小事十年,然后回来做你的家庭主妇。”“甘心吗?”粤然吻她的面颊。“没什么不甘心的,随遇而安。”苏航放下手里的杂志,搂住爱人的脖子撒娇:“别人当我是草不要紧,你当我是宝就行了。”粤然忍不住怜惜:“胡说,你到哪里都是宝,谁敢说你是草?”苏航笑:“我是疾风里的劲草,屹立不倒的……”她也笑出来,捏她的小圆脸。小小地休息,两人都不得不准备各自忙碌。“你今天大概要做多久?”粤然问。“难度不大,一个小时吧。你做你的,今天我洗衣服。”“这么体贴啊?”粤然忍不住吻她,“那我就做两个小时,然后陪你。”苏航笑,“去忙吧。”她自己也坐下,拿出卷宗。卷宗封面上写着几个字:代理人:余佩文。


第三章 再做小朋友

苏航发现余佩文特别喜欢支使自己,她的案子明明不多,也很简单,但她就是爱假手于人,一份小文书她也挑毛病要自己修改N次。有几次苏航忙不过来了,把初稿当成四稿五稿交给她,居然也就过关了,可见她根本不是看得仔细,而是故意挑刺。谁都能看得出这是一种针对,李翰林甚至问苏航:“你以前认识她吗?我觉得她来我们所就是为了折磨你。”苏航一向笑而不答,可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不介意做琐碎的工作,但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重复中,是没有价值的。只是她还没有想到如何应对,谁让人家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申请到执业证,而她期期艾艾地读了个研究生,现在还在实习申请阶段呢?苏航忍不住想,要是她本科毕业就出来,现在指不定谁支使谁呢!不过,话说回来,早两年拿到执业证这件事情,跟读研期间和粤然相爱比较起来,真的是,拿芝麻跟航空母舰比。每天一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她就觉得烦躁,烦躁得想立刻跑回家躲进粤然的怀里。但是她不能,因为她是苏航,她所拥有和经历的一切使她不能毫无作为地投降退缩。只能忍着,忍着等到机会来的那一刻。“小苏,这份证据帮我查一下,二十分钟后告诉我结果。”余佩文扔下几张薄薄的纸,转身就走,却在助理室门口碰上了李作霖。“主任。”余佩文瑟缩地招呼了一声,赶紧离开。“主任。”助理室里的所有人,包括苏航,同时向这位所里的最高领导人恭敬招呼。李作霖点点头,问苏豪:“评估报告什么时候能给我?”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是阴柔冷酷的男中音。苏豪赶紧说:“今天之内,今天之内!”他考了几次专业资格考试都没有过,全靠李作霖宽容他才能继续待在这里做助理,因此特别出力地卖面子。李作霖不动声色,“中午之前。”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整。苏豪意识到他连倒抽凉气的机会都没有了,恨不得倒抽时间的焦急使他立刻在电脑键盘上忙碌起来。李作霖又转向苏航,拿起余佩文扔下的文件略微察看,轻声问:“你每天处理多少这样的文书和证据?我指规模和难易程度。”“少则一两份,多则十几份。”苏航奇怪主任大人怎么会突然来视察,冷静地回答。“十几份的时候,都是谁给你做的?”“余佩文小姐。”苏航清晰地说。“只有她?”“这种规模和程度的文件,目前来说是。”主任不问,苏航还不觉得,真的只有余佩文会把这么简单的事情交给助理,人家一般都自己捎带手搞定。助理并不是专门打杂的,他们还要接待咨询,所里没有专门助理的律师都会有活交到他们手上,但余佩文根本把苏航当成了自己的专助。李作霖略微咂嘴,也不表示什么:“那你做吧。”把文件放回苏航面前,转身欲走,又沉吟着转身,问苏航:“你哪里毕业的,什么专业?研究生还是本科?”“L大, Z专业,硕士研究生。”苏航回答。李作霖,男,早年司法学校大专学历,四十八岁,执业经验23年,本所创始人之一,擅长处理多类型案件,系本市行业协会管理委员会成员,执业风格属阴柔派,人称“笑面虎”,喜好穿着紫色西服配衬紫红色领带,平日多有笑容,实则喜怒不形于色。苏航是李作霖亲自面试挑选的,二十多人无主题面试三个小时,综合评价他就选了苏航一个人,但是现在他不记得这个女生的专业背景。也许是贵人多忘事,但苏航相信,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展示专业能力也是原因之一。她有些郁闷地目送李作霖的背影,默默地检验余佩文交给的文件。每天都在做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苏航轻轻叹气。平日里一向很喜欢提点别人的苏豪此刻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赶工,公用打印机卡啦卡啦地跳出几张纸来,李翰林刚好路过,想拿起来看,被苏豪一把抢过,匆匆装订好了送去主任室。李翰林面色发白回到座位,趁着没人注意附耳对苏航说:“小苏,苏豪的文件里有你的名字,也有我的。”苏航了然,难怪叫“评估报告”:老员工对新员工的暗中观察评估。李翰林是“亲戚”,但苏豪才是真正的“亲信”。“有没有需要口头补充的内容?”李作霖随意翻看苏豪呈上的报告,了然地问。“李翰林心高气傲,苏航个性比较平和。”苏豪老实地补充,这些内容不一定能在工作中体现,只能靠个人观感评价,他很明显比较偏向苏航。“心高气傲,不是什么坏事,个性平和,是不是不够进取?”李作霖显然有自己的标准。他决定见一见苏航。“你觉得我找你来谈什么?”李作霖不可捉摸地微笑。苏航心里莫名其妙,脸上只是淡定浅笑,略一思量,“通知我通过试用期考核了。”“你知道你一定通过了?”“是的。”“为什么?”“否则您不用亲自找我谈话,浪费宝贵时间。”李作霖默默点头,“不错。你对这段时间的工作还满意吗?”“论我自己的表现的话,OK。”李作霖笑容不变,“你是不是觉得,以你的学历,目前的工作过于琐碎?”苏航也是浅笑不变:“不敢,但我确实希望能够接触一些与专业对口的工作。”“当然,我了解。”李作霖在中央空调的办公室点起一根烟,“但我认为,你这种希望不成熟。”他像所有预备滔滔不绝的领导一样,拿起茶杯啜一下,又缓缓放下。“我们这一行,除非你去做官老爷,否则说穿了就是服务业,说难听点,就是出来卖的。只不过我们出卖的是专业知识。”李作霖停下,打量苏航神情的变化。苏航确实对这说法有些反感,但是脸上并不显露,仍然浅笑不语。“小苏,你还没有到有选择权的时候。你看看余佩文,本科毕业三年有余,手头还是些鸡零狗碎的案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但她的现象十分正常。电视剧里那些律师二十七八岁就开着名车出入会所的形象都是扯淡,除非车是别人送的,否则根本不可能。有的人一辈子都考不到资格证,苏豪就考了六年还没结果。像你一样已经考到的,还得半年申请,一年实习,一年跟师,然后才能独立办案,在业界慢慢积累经验和个人声望,等到真正打开市场树立招牌,没有三十岁是难以达到的!”苏航对这番话没有意见,她早就知道。“当然,你本人可能还是比较踏实的,但你有研究生背景,难免会有些自视清高。别说你没有,我不会相信。但是我问你,研究生又怎么样?你在这个行业耕耘过吗?没有,是不是?小事做不好或者不愿意做的人,处理大事的能力也有限。我们这行最讲年资,经年考验之后仍然坚持原则和秉有专业素养的人,才谈得上有资格立足。所以小苏啊,你要放低心态,在我手下工作,我就这样要求。你是聪明人,我不多说了,你去找于安娜拿正式合同,可以交资料申请实习证了,但是你的工作内容目前不作调整。去吧。”苏航受完训,心悦诚服地微笑离开,李作霖略想一想,拨了个电话。“老梁,我看那个姓苏的小姑娘宠辱不惊,还可以,你考虑看看是不是下放点任务给她?不,暂时不要调她做专助,继续放在助理室,再检验检验抗压性。”苏航去找于安娜——所里的专管员、李作霖的小姨子,交材料,签合同。年轻漂亮的于安娜欢快地跟她拥抱:“恭喜你,小苏,工资涨了,地位稳了。”苏航本来无所谓的心情也忽然感动欣喜。“粤然,我转正了,所里给办实习证了。很高兴,想见你。苏航”粤然也替爱人高兴,但她这边没有这么顺利,董宇派林雪莉找她谈话。“小粤,你的试用期过了,我们都挺满意的。”林雪莉说,有时女人说话比男人干脆。粤然点头,不说话,安静等待下文。“但是我们预备延长你的试用期。”林雪莉跟董宇不愧是搭档,说话一样是没有表情。“延长两个月,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从我们的角度出发。你知道,我们只招你这个专业的人,因为我们的客户和业务都是定向的,而且是长期的,一个项目做两三年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你现在只有资格证,还得通过实习期才能申请执业证,独立处理业务还要再等一年,如果我们培养了你你又离开,所里损失太大,所以,我们预备一次性跟你签订五年合同,也就因此要相应延长试用期考察。跟你同期进来的另外两个人都走了,因为我们没有信心用他们这么久,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林雪莉说完了,也不问问题,就这么等着粤然表态。粤然只说了三个字:“没问题。”五年合同没问题,延长试用期没问题,她对自己能够通过考验也没问题。唯一有问题的是,下个月苏航的工资会比她的高。“下个月的房租你来交。”晚上吃饭的时候,粤然对苏航说。“好啊。”苏航点头,应该的。“不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问?我们本来就应该分担。”“问吧,问我为什么。”苏航觉得有点不对:“为什么?”“我的试用期被延长了,下个月你的工资会比我高。”“什么?怎么回事?”苏航放下碗筷,握住爱人的手,担心她受委屈了。“他们要买断你老公我五年的劳动力,所以需要保险一些,考察久一点。”粤然笑着解释。她早知道会这样,苏航会为她担忧心疼,所以她故弄玄虚。“这样……”苏航思量着,“是好事呀!不像我们是大杂烩,你们所案源专一稳定,肯长远用你是好事呀,不是吗?”粤然笑着点头。“你干吗?故意吓我的?”苏航皱眉。“明知道我一定会担心,还要这样考验我吗?”她生气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嘛,你上次还不是拿伴娘礼服的事情刺激我?”粤然表明立场。苏航极度不爽,不理她,自顾自吃饭。粤然怕了,安静一会儿,小心翼翼温柔地问:“今天工作顺利吗?你们老总签约之前有没有说什么?”“说了很多啊,”苏航已经忘了生气,“提醒我摆正心态,好好完成小朋友的工作,积累经验,不要居学历而自傲。”“小朋友?”粤然一下没反应过来。“你忘了?以前刚实习的时候,云哥支使我们端茶倒水扫地擦桌,他会说:‘小朋友,不要委屈,要做大事,先做小事!’”想起实习的事情,苏航还是会由衷地笑出来。“那你,怎么看?”粤然怜惜,她的苏航真的受委屈了。苏航笑:“你放心,我看得开。李作霖问我,你在这个行业耕耘过吗?答案你我都知道,就是没有嘛。吃点亏没什么,写写小文书总比端茶倒水要好,而且这种日子不会久的。”粤然轻捏爱人的脸颊,目光流露着心疼:“你有能力,他们不会浪费的,挺一挺就过去了。如果实在不开心,也不要硬撑,回家来,你还有我。”苏航真的有点受不住了,默默地靠向粤然肩膀。



第四章 乖孩子的叛变

“您好呀,苏太太~……我们这里不算很热。……不用啦,真的不用,哪里就那么容易中暑!”……粤然在厨房,手里切着菜,耳朵注意听着房间里传来苏航的声音,娇嗲得不像话。“哎呀我都说了不用了嘛!人家会做菜的。”……“不要!”……“我们说好各自都不许带客人回家的!我们工作要保密,又怕吵,你们不是知道吗?”……“我说了是女孩子嘛,我的同学!”……“你对我来说不是客人,对人家来说是啊!”……“工作忙嘛!过两个星期有假期我回去看你们好不?”……“好,好,好好好!你们注意身体啊!拜!”一阵沉默,粤然只听见自己手里的菜刀剁菜的“哆哆”声回响在空气中,她觉得有点不对劲,擦了擦手,走进房间,看见穿着杏白色睡衣的小身子蜷缩在宝蓝色沙发里发呆,风扇吹着她的丝丝秀发,像细小的波浪涌动。“如果不是知道你在跟妈妈打电话,我就把你吊起来打,说话这么嗲干什么!”粤然坐在爱人身边,轻轻把她倒向另一边的身体搬过来,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温柔地抚摸那一头柔顺的黑发。苏航不做声。她的脸本来是向着外面的,现在缓缓转过来,贴住粤然的小腹,仍旧是不做声。粤然觉得自己就像抱着一个脆弱的孩子,一个干净无助的婴儿。当感觉到一阵温热接触小腹的时候,她更觉得心被柔软地拉扯。“怎么哭了?”她低下头轻声问,试图察看那张躲起来的小圆脸。但是她失败了,苏航咬住了覆盖在她小腹上面的衣料,死死地躲藏。粤然没有办法,只能一下一下地安抚怀里孩子似的爱人。窗外天渐渐黑了,周五的夜晚,路上的人声略微多些,许多人的奔忙才能铺垫出城市的热闹。从开着日光灯的家里望出去,窗外路灯的昏黄格外寂寥。幸好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她才能在我怀里任性……粤然想着,低头温柔地亲吻爱人的发丝。苏航忽然转头,用嘴唇接住粤然的吻。彼此依恋的牵引,在她和她的时空里胶着绵延,没有尽头。“哭够了?”粤然用一只手臂托着苏航的头,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衣内抚摩她光滑的脊背。“告诉我,怎么了?”苏航看着粤然的眼睛,不肯说话,只是摇头,又定定地注视她。粤然最怕她这个样子,缠绵哀怨的眼神,安静无助的表情,说明她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绝招。“爱我吗?”怀里的孩子果然点头,丝毫不犹疑。“爱我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心事?”孩子不情愿地缓慢点头。“爱我就告诉我,在想什么?”孩子突然变成嗔怨的少妇,噘嘴挣扎着起身坐好:“你这叫诱供,知道吗?”苏航抱着两个膝头坐起来。“告诉我,我担心了。”粤然沉着声音温柔微笑。苏航抿一抿嘴,轻轻说:“妈妈担心我中暑,要爸爸开车给我送台空调来,妈妈还说想来和我一起住,做饭给我吃。”粤然安静地看着爱人,“然后呢?”“我拒绝了。”苏航声音细小起来,“我说我们之间说好不带客人回家的。”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他们来到看见我对你的态度,肯定能猜到我们的关系,一定会干涉的。”“自责了?”粤然问,她的心情也沉重起来。苏航流着眼泪点头:“我觉得很打击他们,从小到大,我都没有逆过他们的意思,拒绝过他们的关心。”粤然点头,了解地对爱人微笑:“我知道,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只要你高兴。”她在心里深深地叹气,谁让她爱的是苏航呢,21世纪少有的乖孩子,从来没有忤逆过父母的乖孩子。“我爱你。”苏航带泪的眼睛看着粤然,“我要保护你,他们不能接受我们,我只有慢慢疏远他们,寻找其他孝顺的方式,但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你,拆散我们,我也不能伤害他们……”夹心饼干,爱情和亲情之间的挣扎。粤然了解这种痛苦,尤其对她的苏航来说,这种两难更加折磨。“你可以让他们来,有什么问题,我来应付。”“你应付不了。”苏航想都不用想就摇头,“我爸爸,他亲自酿了几坛好酒,几年前就说是预备跟女婿一起喝的,我那个庞大的家族,在观望着从小乖巧成绩又好的我会有什么样的婚姻,妈妈一直在期待,早就准备下一套金表作给女婿的见面礼,还有外婆和叔公叔婆,也早就打好了首饰准备给我结婚用……如果,如果他们突然发现我预备永远都不结婚,知道是因为你……粤然,不是开玩笑,我家的长辈会杀了你的。”粤然在难过中好笑:“杀我?不至于吧?”“真的,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是自愿的,我从小这么乖。他们就算不杀了你,也会骂你,打你。”这点没有人能否认,谁会想到苏航为了她主动放弃“正途”呢?粤然叹气,这真的是最难办的事情。外人不必在乎,大不了一切不管了,可是父母,生你养你,你能怎么办?她对苏航说:“打就打吧,骂就骂吧,傻瓜,为了你,我都愿意受着,谁让我拐骗了他们的乖女儿呢?”“不可以!”苏航叫起来,“我会心疼啊!你哪有拐骗我,你对我这么好!”她替自己委屈,也替粤然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疼死了,心要疼死了!粤然把苏航搂过来抱住,和她脸碰着脸苦苦思量。“或者,你可以叫他们来,我们再买一张床放在书房……”“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粤然还没说完,苏航就叫嚷着打断:“我不要跟你分房睡!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好好,不哭,我想的馊主意,不分房睡,不哭了,好不好?”粤然看着苏航的眼泪,心疼得六神无主。“那我们让他们睡书房,就说腾给他们的,也许你爸爸妈妈住几天也就走了,未必能看出我们的关系的……”话音未落,苏航再次哭着反对:“我自己的父母我知道。他们连我的手机里有谁的号码都会看的,妈妈一看我们内衣裤也放在一起,睡也睡在一起,再看我对你的言谈举止,一定会看出端倪来的。而且我从小特别粘家,他们以为我还是这样,来了就不会走的,除非把我带走。”心疼又心慌,粤然受不了苏航的眼泪了,拍拍膝头命令她:“坐这里来!”苏航扭着身子侧坐上去,光着的两只脚丫子还伸在沙发上,腰被粤然的手臂箍住,感受到爱人柔软的体温,乖着安静下来。“不许哭,听见没有?”粤然沉着声音下第二道命令。苏航点头,脸红红的,也有点哭傻了。“手给我。”粤然抓过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现在听我说,不许哭,不许反驳,等我说完你再说话。听见没?”苏航只能点头。“首先,不要把他们当敌人,他们爱你,只有比我更多。”粤然慢慢地整理思路。苏航扭了下身子预备说话,被粤然凌厉的眼神压住。“我知道你怕什么,你对他们没有抵抗力,所以宁愿逃避,是不是?你爱我,所以不想任何人侵占我们的空间,是不是?那我们就慢慢来,也不要跟他们挑明,只要他们接受并放心我们一起生活就行了,你长大了,你知不知道?你要首先表明,你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和能力,他们才能慢慢适应改变和你相处的模式。而我,”粤然吻一下发呆的爱人,“我会让他们相信,我有能力照顾你。”一瞬间,苏航觉得这最伤脑筋的事情仿佛不用自己操心了,不知道因为感动还是什么,她又默默地流泪。“你呀……”粤然紧一紧手臂,“放假的时候,我陪你回去。”苏航一惊,扭转身:“不要!我怕!”“我不怕,你还怕什么?”粤然瞪她一眼,“我们主动出击,总比被动挨打好吧?你是不是想你妈越来越好奇我是什么人,然后跑过来给你买菜洗衣做饭,然后你的生活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不是!”苏航拨浪鼓似的摇头。“那就行了,你听我的。”谁说她不怕,她也害怕面对大人那些打量怀疑的眼光,但是她爱她,爱这个乖顺的孩子,她必须面对。粤然默默地抱了苏航一会儿,亲亲她的脸颊:“起来,我去做饭了,一会儿饿扁你,晚上没力气干活了。”“干活?我今天不用加班啊!”苏航一边站起身,一边莫名其妙。粤然皱起眉头:“不是加班,是履行你做我老婆的义务!笨!你自己说,自从上班以来,我们有过一次没有?”苏航涨红脸愣在当场:她对工作适应得不好,每天都很紧张,早睡早起,周末也巴不得一整天不动,粤然看她累,也没有要求过……想着想着,心就“咚咚”直跳,只顾看着粤然发呆。粤然看着她那傻样子笑起来:“你,现在给我去洗洗干净,快!我去做饭了。”她指一指洗手间,径自走去厨房。苏航乖乖地去洗澡。仲夏宁静的夜晚,什么言语也没有,她们属于彼此。也许有人,甚至是父母,认为这是放肆的叛变,但她们苦苦守护的,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幸福,和爱。



第五章 星期一,星期一!

凌晨五点。苏航睁开眼睛,看看床头的小闹钟,惊讶于自己生物钟的准时。星期一,浪漫美好的周末过去,又要挣扎着上班劳作。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苏航预备蹑手蹑脚地起床。然后她发现自己动不了——粤然有一条手臂一条腿压在她身上,捆仙索似的刚好钳制住她上下半身,工工整整,牢牢靠靠。苏航慢慢地想抬粤然的手臂,却发现她斯文的力气堂皇地无能了,于是又试着粗暴点推开,仍旧是堂皇地无能,那家伙睡死了,钳制她的力量仍旧是遇强愈强。“粤然……”苏航轻声叫唤。美丽安静的睡脸毫无知觉。“粤然……亲爱的……让我起来……”苏航试着转换称呼。没用。“亲爱的……宝贝……”苏航在吵醒她与微微惊动她之间挣扎。没反应。“宝贝……老公……”苏航抛出最肉麻的称呼。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苏航隐约看见梦中人的嘴角牵出一抹微笑。“老公……”皱着眉头,苏航再试一次。果然,那个微笑更明显了。“臭粤然,你装睡!”苏航气结,毫不留情地咯吱覆盖自己的半边身子,却立刻就被制住。粤然抓住苏航的双手,安静深邃地注视她,轻轻说:“再叫我一次,亲爱的,再叫我一次。”忽然觉得心软软地疼,苏航柔柔地叫:“老公……”粤然微微地笑,看着枕边人,眼里的温柔闪动弥漫。苏航亲亲她的嘴角,声音很轻很轻:“不放我起床,就为了听我叫你?”粤然不回答,她只说:“我爱你。”声音一样很轻很轻。苏航心跳着笑笑,靠近她,在耳边:“老公,我要起床准备上班了。”粤然慢慢放开爱人,默默看着她起床的身影走向洗手间,自言自语:“万恶的星期一……”她也起来了。当苏航更衣化妆完毕,粤然从厨房端出两碗鸡蛋汤面,温柔地说:“赶时间就先吃。”她才去洗脸收拾。不一会儿,粤然就收拾好了,坐在餐桌边看着漂亮的小孩小心翼翼又着急地吸食面条。苏航停下来,看着爱人素面朝天一张脸蛋,不禁感叹:“粤然,要是可以,尽量不要调去外联部接案,你现在只负责内部分析,不用化妆不用应酬,最好了。可惜我们所是高级大杂烩,要见客户不说,还得讲究,害我天天顶个大浓妆,很不爽。”粤然笑笑:“你这样很好看,另一种好看。”是真的,平日里天然单纯的一个人,在职业套装和精致妆容映衬下,仿佛多了一个干练精明的灵魂,让她更爱。苏航抿着嘴笑:“我还没见过仔细化了妆还不好看的女人。你快吃呀,一会儿我走了你又没有胃口了,乖,快吃。”她故意吃得慢一点,陪着爱人。粤然顺从地吃起来,边吃边问:“你现在好像没这么紧张了?”“好很多了,事情本身不复杂,认真做好就是。何况,在你身边窝了两天,心情也平静了。”要不怎么说爱情是避风的港湾呢,苏航柔柔地笑。粤然听出不对:“平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为难你?”“没有,我不习惯面对很多人,你知道的,所以有压力而已。”苏航否认。粤然看着小圆脸浮现不自觉的浅笑,更证实心中的猜测:“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对不对?给你不合理的任务?是什么人?告诉我。”职场上的人不比学校里,害起人来方式林林总总,防不胜防且后果严重,她很担心苏航的善良和退让。“没有,真的。”苏航宽慰爱人,“别忘了行规,我们不能交流工作上的事情,我不会有事,放心。你快吃呀,我要走了,等着陪你吃完呢。”行规,粤然也没有办法,职业操守是不能违背的,她只好不再问。“万事要小心。”出门下了楼,两人在路口分别往两个方向去,粤然不放心地叮咛。苏航微笑挥挥手。星期一,战场重启,商业社会的诸多戏剧奇妙地断点续演。照例是助理室内硝烟最旺,请不起专助的律师们一大早过来抢资源:“小苏,这个帮我做个意见书,顺便把起诉状也打个稿。”“小苏,这个数额帮我计算核对一下。”“小苏……”忽然大家哈哈大笑,苏航和苏豪面面相觑,也笑。“各位老大,以后麻烦叫我大苏,叫苏航才叫小苏。”苏豪认真地笑着请求。“得!”律师许敏仪拿着一个交通事故赔偿案件的卷宗拍打苏豪的肩膀,“大苏,帮我把数额计算出来!尽快!”立刻又“大苏”“小苏”“小李”乱作一团。那些活力四射的律师们离开之后,剩下看着桌面上一团乱不由自主灰头土脸的几个助理——人人都说要尽快拿结果,他们还得逐个案件略看一看,自己按主次急缓排序。交任务给别人,说“尽快”实在是经验不足的表现,实事求是说清时限才有可能获得优先处理。苏航把这一条写进自己的工作笔记。“粤然,我被桌面的文档淹了,晚上等着我游泳回家,今晚不要做鱼。想你。苏航”粤然笑着看完短信,心想:“我才被淹了。”面前是两个死案子的材料,还有半个月时限,就要交结论了。不良资产的打包处理,很伤脑筋的事情。兼且是前辈们封了的死案,谈何容易。粤然知道,如果这个结论董宇满意了,试用期会提前结束的。她把所有的材料摊开,寻找变现突破口。胡巍巍,林雪莉的得力干将无声无息闪身而入,摆下一摞材料,“小粤,莉姐让你分析一下这些数据,明天要结论。”她很友好,因为粤然的到来使她从数据中解脱了,全力投入策略制定。粤然也很友好地接下工作,把死案卷宗堆在脚边,先做在办案件。事有轻重缓急,尤其是这一行,注意时效很重要。“小苏,帮我写个答辩状,马上。”因为缺乏案源,余佩文上周比较沉寂,现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来甩活。苏航接下,礼貌请问:“下午之前给你好吗?现在有客户要咨询。”她看了看随卷文书,三天后才到期,下午交货,余小姐可以有足够时间修改。余佩文似乎对苏航的好态度更加厌恶,皱眉大叱:“你怎么拖拖拉拉,叫别的助理去咨询,还非你不可了?”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举止,苏航惊异:“我有什么资格支配其他助理?”换言之,你余佩文有吗?客户在等,前台把电话打到苏航办公桌上催促。苏航把余佩文的文件放在桌面正中:“我不会拖拉,处理好立即回来做你的答辩状。”她走了。余佩文恨恨地看苏航的背影,李翰林来劲了,对她说:“小余,要不我来帮你做?”他想看看这人是不是冲着苏航来的。“不用你!”余佩文风一样刮走。李翰林喃喃自语:“真的是专门来克小苏的啊……”苏航走进咨询室,年轻漂亮的于安娜也在里面,陪着一位四五十岁上下的妇女,对着她笑:“小苏,这是我婆婆,来咨询一些商铺租赁的问题,交给你了。”然后又跟那妇女嘀咕了一下“小苏是研究生,有什么尽管问”之类的,就走了。自己人,但是还是交了咨询费。如果没有支付代价,于安娜会担心即使是同事也可能不够用心认真。苏航把门关上,老人家很多不解很多担忧,她一一耐心考虑解答,等到送走老人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大家一向是凑分子吃饭,没有人等苏航,她看着桌面卷宗上余佩文的名字,也没有食欲叫外卖,打开电脑忙碌起来。下午官方上班时间两点半,习惯加班的大家一般两点四十归位,苏航觉得中午能安静呆会儿也不错。苏豪提前回来,买了面包给苏航:“猜到你没有胃口,师兄请你的,人是铁饭是钢,别跟肠胃赌气。”两点二十,余佩文来拿结果,照例是排好版的草稿。她面无表情拿了就走。苏豪问:“小苏,你确定之前跟她没有结冤?”苏航笑:“各人工作方式风格不同而已,你想像力真丰富。” 权当磨练好了,她不想对这个人动脑筋,着手做其他的工作。五点半下班之前,余佩文照例翩然而至,照例是“这里那里改改改”,苏航应“是是好好,明天一早给你。”她给粤然发短信,又抱一沓复印件回家晚上看。“亲爱的,我游泳归来,哈哈!苏航”两个人在小区门口碰上了,手里都拎一个大文件袋,默契地相视而笑。“给我吧,你去买菜。”苏航接过粤然手里的文件。粤然笑着不走。“放心吧,我胆子比你的还小,不敢偷看违背专业操守的。”苏航笑着上楼。粤然转身去菜市场。



第六章 女人的真面目(一)

其实洗完澡之后人已经感觉松弛困倦,但还是要坚持着加班,苏航慢悠悠地边擦头发边走进书房时,粤然已经在忙了。她们互相笑笑,各忙各的。为了工作内容的保密,她们在书房的位子背对着背,虽然几个小时也不说话,但知道最爱的人就在身后,忙碌也是一种甜蜜。“十二点了……”忙了一段,苏航疲惫地说。“嗯,休息吧。”粤然回答,她还在继续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苏航走到粤然身后,帮她按摩肩膀,看见桌上一堆材料都起了毛边,一定是被人翻看多次,忍不住猜测:“Cold case, or closed file?”粤然笑笑,把文件收拾好,拉苏航坐在自己怀里,抱着她说:“Cold case. But, how do you know?”“I guess. You see this?”苏航指指卷宗的毛边笑,又继续帮粤然按摩。粤然刮她的鼻子:“就你聪明!Any suggestion?”“Pay attention to the policies.”“Why?”粤然惊讶爱人跟自己思路的一致性,亲亲她的脸颊,“你怎么知道跟政策有关?”“这么多精明的老前辈都办不了,却不肯扔垃圾堆里结案,应该是跟时时变更的政策有关,他们认为还有机会,所以拿给你这后辈做功课。”苏航猜测。粤然笑着点头:“其实你很有做非诉业务的思维能力。不过……”她捏一捏怀中小孩的腰,“不要以为拽几句英文就不算违反行规,以后少打听,知道吗?”苏航吐一吐舌头,专心帮粤然按摩:“累吗?”“还好。”粤然把脸埋进苏航胸口,闭上双眼,闻她身上的香气,舒服得让她忍不住叹气:“好像一整天就在等这一刻,回到你身边,抱着你。”苏航停下手来,亲吻粤然的颈后,轻轻说:“我们回房间吧……”粤然忍不住笑着抬起头:“你在引诱我?”苏航窝在她身上,不说话。“走吧……”她牵着她走进睡房。深夜的安静使人心动。“明天不要这么早起,你累了,睡吧。”粤然看着苏航潮红的小圆脸,决定停止动作,翻一个身,躺在苏航身边。苏航把头靠在她肩上,挑衅地看着她,小声说:“是你累了吧?”粤然沉下脸来:“把衣服扣好,不要激我,否则我让你明天起不来上班。”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苏航没了声响,整理好衣服,又一下一下抚摸粤然的心口,帮她顺气。“停下来,这动作不好!”粤然好笑,手指滑过的地方只会挑着温度上升,断没有能够冷静的道理,这个笨蛋!苏航大窘。“实习证办下来了吗?”粤然转移话题。“不知道,睡吧。”苏航转了身,关掉床头灯,自己窝在一角。粤然默默跟过来拥住她。“小苏,过来领实习证。”第二天一早,苏航刚进办公室,专管员于安娜的电话就到了。“谢谢你,Anna。”苏航看着那个小本眉开眼笑,只要不犯大错,一年后,她就可以拿到执业证。“今天你好像来得晚了些?”于安娜看似漫不经心。“我来过了,刚才是去了法院交证据,陈以安的案子。”苏航赶紧澄清。于安娜笑了:“我就说嘛,连姐夫都知道,小苏一向是不迟到早退的。”她总是有意无意暗示别人她跟主任李作霖的亲戚关系。苏航不懂怎么接这种话,只好笑笑说:“Anna,我先去工作了。”“等一下。”于安娜叫住稚气未脱的学生妹,“过了试用期,你们要开始参加每周例会了,下午四点半,你也跟李翰林说说。”苏航应着走了。回到助理室,她把于安娜的原话转告李翰林,这个男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哎呀,终于被当作自己人了!”例会上会讨论一些授薪律师的疑难案件,事关所里人脉资源和处事方式等机要信息,所以不被信任的人是不能参加的,像余佩文这样属于挂靠执业的,就很少能获邀请,除非她有一定业绩和声望。难怪李翰林兴奋,连带苏豪也替他们高兴。苏航默默笑着给粤然通报:“实习证已拿到。下午要开会,也许晚归,你可以罚我洗碗。苏航”“改好了吗?”余佩文大喇喇走进来催债。“改好了,你看看。”苏航拿出一早打印出来的草稿交给余小姐。“每次都做不好,叫人改了又改。”余佩文满脸不屑拿了就走。李翰林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小苏啊,你对着某些人发挥就是不理想啊,合伙人交给你的活你都是一次过关,怎么搞的啊~~?!”助理室其他人都替苏航解恨地哈哈大笑,苏航却只是浅浅地勾勾嘴角,不是那么高兴——这样一来,不爽的余佩文可能会变本加厉吧?但是李翰林作为同事肯打抱不平,也是叫人感动的。苏豪没有笑,仔细打量着本家师妹发呆。前台李影彩裙飘飘跑进来:“小苏,哦不,大苏,赶紧地,六号接待室,客户咨询。”说着忍不住笑:“你们两个姓苏的真让人绕得头晕。”苏豪笑笑,拿着登记簿去咨询了。“哎!影子美女,有什么事电话不就行了,怎么大驾光临这么给面子啊?”李翰林是个自来熟,给人取外号不说,李影的儿子都五岁了,他还天天美女前美女后,弄得人家窃喜万分。“你小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和小苏。”李影确实漂亮,美目含嗔的样子俨然少女。“为了我们?我和小苏又不是要结婚找你当伴娘,你为了我们做什么?”李翰林不知轻重,越来越得意。苏航立即红了脸,权当没听见,继续做活。李影大声娇笑不止:“李翰林你倒是想啊,你没看人家小苏脖子上挂着戒指,肯定早就名花有主了,还轮得着你?我为了你们什么,下午就知道了!”说着绚丽的影子翩然而去。大家这才留意到苏航脖子上真的有一枚戒指,只有一个圈,款式简单却大方,小本毕业还没通过资格考试的小姑娘融安问:“小苏姐,你真的有主啦?”苏航笑而不答:“工作吧,不早了,一会儿他们又来催。”李翰林被李影抢白得有些窘迫,罕有地埋头苦干,一言不发,直到苏豪回来。“什么案子?”李翰林问。“离婚。”苏豪回答。“师兄,好像离婚咨询一般都叫你,为什么?”融安总结出了规律。苏豪不回答,另一位常年助理崔小捷发话了:“你们不知道吧,苏豪同志是离婚专业户!”“你瞎扯什么?谁离婚专业户?”苏豪不悦,“郑重声明啊,我可是未婚!”连带苏航都忍不住笑起来,融安一个劲追问崔小捷缘由。“一般来咨询离婚事宜的都是女方,男方要么直接找律师,要么根本不闻不问。女性在离婚的时候心态很复杂,多数是迫不得已还希望挽回的,少数决绝要离的也担心拿不到财产或男方不肯离,她们急于了解男方想法更甚于了解婚姻法,所以她们会要求向男性专业人士求教。于是乎……”崔小捷郑重地把手伸向苏豪:“我们的苏豪同志成了离婚女性必点的头牌红人,但凡有女人要来咨询离婚,前台不会作他想,一定找苏豪!您是离婚岸边徘徊的无助女性吗?没关系,请找苏豪同志!电话:13813813813……”“哈哈!”李翰林毫不遮掩地大笑起来,苏航低下头,用头发遮掩自己满脸的忍俊不禁。苏豪恼羞成怒,“崔小捷!”门外不声不响地立着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白色套裙粉红丝巾面容紧绷,看着年轻人笑闹够了,冷不丁一句:“笑什么,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大家一看,是合伙人梁听,助理室顿时鸦雀无声。沉默着忙碌到中午,小助理们拉伙结队地凑分子下馆子。自从上次中午一个人待着之后,苏航觉得中午在办公室安安静静也是好的,就不大想去。苏豪一个劲劝她:“大家一起吃,热闹些,走吧。总吃快餐对肠胃不好,走吧走吧,大不了师兄请你。”旁人都留意到大苏对小苏的照顾和在乎,融安和崔小捷互相抿着嘴笑。苏航不忍拂人面子,还是随大队了。吃饭的时候融安坐在苏航对面,看着她脖子上银光闪闪的戒指纠结:“小苏姐,你有男朋友了?”“没有。”苏航微笑回答,这是实话。她有老公了,不过是女的。苏豪早上去咨询了,不知道戒指的有关对话,又听苏航否认有男朋友,一时兴起,就趁着这个机会试探她:“小苏,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做男朋友?”苏航一愣,李翰林爽快帮兄弟:“小苏,大苏的意思是,他是否符合你对男朋友的理想。”大家都笑,苏豪笑着不反驳。苏航红了脸:“小李,你开玩笑呢吧?师兄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么?”崔小捷笑着看苏豪。苏豪不否认也不承认,笑着看苏航,大家都笑着看苏航。



第七章 女人的真面目(二)

大家说得这么明显,最可怕的是苏豪表现得也明显,苏航觉得很难做,这是要天天相处的同事,怎么暗示才能不得罪人地加以拒绝呢?强自镇定,苏航勉强微笑看向苏豪:“师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吧?我们这一行的男孩子应该不会选同行的女孩子的。”偷换概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大家都不搭嘴。“为什么?”只有融安立刻中招。单纯的人多可爱呀,苏航在心里赞叹。“因为女人啊,骨子里还是敏感多疑计较的。”苏航慢慢说着,其实也不是很认同自己的话,但此刻让别人认同比较重要,“一般的女人敏感多疑计较起来,顶多让人觉得难缠,但是我们这一行的女人呢,思维缜密,逻辑清楚,喜欢分析,一旦敏感多疑计较起来,就不是难缠,而是排山倒海难以招架了,同行的男孩子最了解,怎么会在我们身上动脑筋?这不明摆着以后要受苦嘛!”崔小捷和融安两个女生略一思量,觉得果真如此,她们的男朋友都是外专业的。李翰林想一想,也深深认同。就是苏豪不甘心:“可是小苏,你这么宽厚……”别逼我啦!苏航在心里呐喊,她立即微笑打断苏豪:“师兄,你肯定也恋爱过,应该知道,女人的真面目都是一样的,工作时的表现不能代入生活啊。”大家都不做声了,连苏豪都明白,苏航在苦心给他留面子。于是在喧闹的餐馆里,一群能说会道的人寂静无声地午餐。一直到下午,大家都懒懒的,办公室里只有翻动文档和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直到响亮的一声呼喊传来。“苏航!你写的什么东西?”余佩文人声一并到,就手将一份文件摔到苏航桌面。助理室里众人对余小姐的这种现身模式早就适应了,拿眼睛瞄了瞄,继续做手头的活计。苏航沉默两秒,双手离开键盘,深呼吸着拿起桌面的文件打开,不过是两周前写的一份办案总结,那个案子余佩文半路才给她经手,又是简易审理结案的小纠纷,她几乎已经忘了。“你看看你的格式,这样我能归档吗?以后别人翻起来还以为我不会做事!”余佩文声音大得让人莫名烦躁,她接着来了一句:“什么L大研究生,什么院长门生,屁大点事儿做不好!”大家手头都停下来,看向苏航——这话太重了,他们想看苏航是不是还能忍。苏航咬住嘴唇,勉力控制着自己心里不断冒升的火,站起来沉着声音说:“余小姐,我做得不好,你尽管说,但是不要侮辱我师门!”出来做事,最忌丢老师同门的脸面,更何况她没有!此刻苏航决意跟这莫名无礼的女人杠上了。众人又齐刷刷地看向余佩文。“哼!侮辱你师门又怎么样?学生做不好,就是老师的错!”“我哪里没做好?”“你看你的文档抬头,用的几号字?再看你的内容,这么简单,哪有总结的样子?”“余小姐,文档抬头的字体我是按照所里的规定来的,交给你的是,交给其他人的也是,从来没有人说格式不对。再则,案子办得好,总结才能写得好,案子办得大,总结才能复杂,这根本是个简易审理结案的小case,来来去去也就你自己看,复查的机会十分微小。就是复查,我写的总结也必定够用!”苏航觉得自己人格分裂了,心里一个声音说“忍住,忍住!”另一个声音说“忍够了!”她竭力保持着声调的平和,但言辞之间已是机锋毕露。所里从来没有人见过苏航这个样子,余佩文也没有,略微有些呆滞。融安甚至惊讶地半张着嘴。“呵!你有什么资格判断怎么符合规定,给我重写!”憋了半天,余佩文还是不甘示弱。“我不写!”苏航清楚地说,愤怒甚至使她的眉毛都挑起来。所有人僵住。忽然,李翰林叫:“梁律师。”大家一惊,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门口的梁听。梁听慢慢踱步进来,拿起苏航桌上的文件细看,嘴里说:“小苏,脾气不小啊,说不写就不写?”苏航一凛,虽然委屈,但是倔强地不肯辩解。余佩文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其余众人都替苏航不值,担忧地看着梁听,没有人敢说话。梁听仔仔细细翻了一遍仅有两页A4纸的总结,抬头看了看苏航,又缓缓转向余佩文开口:“余小姐,你最近很忙吗?大案要案很多?”余佩文张口结舌,不明所以。梁听脸上微露笑意,女中音低沉回响:“你说小苏院长门生没什么了不起,我倒想问问你,实习期间师从谁人?连这么小的文件也要假手于人。”余佩文争辩:“她是助理……”“她现在是助理没错,而且是全所律师的助理,包括我们合伙人和正副主任都可以使唤她做活,但是余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你以为我们几千块月薪请个研究生回来真的是打杂?你每个案子分给所里几百块提成,就可以把这样的东西一次一次拿来助理室吆喝人返工?”梁听定定看着余佩文,用大拇指和食指拈起文件的一角,轻飘飘的两页纸在空气中荡来荡去,好不尴尬。“余小姐,有时间,你也该练习练习,我看这总结格式内容还可以,你觉得呢?” “是……”余佩文不甘心地狠狠剜苏航一眼,恭敬接过梁听手里薄兮兮的两页纸准备走人。看着余佩文转身了,梁听严肃面对苏航:“马上就是实习律师了,工作态度要调整,不管被安排在谁手下跟师,我不希望再看见你闹脾气拒绝任务!”提着一口气在胸口,苏航勉力浅笑:“是。”梁听这才满意地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同情地注视苏航,苏豪甚至走到她身边,扶住她肩膀,轻声问:“还好吗?”苏航没有回答,抿了抿嘴,小声说:“我去洗手间。”木然地走了。关上隔间的门,苏航慢慢蹲在地上,捂着嘴巴默默流泪。她拿出手机,打出一排字:“粤然,我想回家。”想一想,又慢慢删掉。好一会儿,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不会再忍不住流泪,苏航擦一擦脸,拉开隔间的门出来,迎面碰上刚进来的于安娜。于安娜多精明的人,刚才助理室的风波几分钟之内全所都知道了,再一看苏航的表情,她就笑着抱抱新人:“想开些,出来工作难免的,或许你也有不对?”最后半句话,她是为着提防另一方也在附近而说,洗手间里嘛,谁知道哪个暗处躲着人。因此她跟苏航眨眨眼,俏皮地示意。苏航笑笑:“谢谢你,Anna。”她转身洗脸,妆肯定已经哭花了,只能洗掉。“你在这别动!”于安娜笑着说,高跟鞋“咯咯”的出去又回来,把她的化妆包递给苏航,“补一补吧,出来做事的女人,没有精致的面具怎么保护自己?”苏航谢过接下,拉开来一看,全是世界名牌,于安娜在隔间里边整理衣物边说:“你用就是了,我很卫生的。”苏航笑着略补了补,果然又是精神爽利的样子。回到办公室,大家好像没事人一样各忙各的,苏航也默默忙碌手头的工作。四点半,大家准时走进会议室。李作霖不在,梁听坐在首座主持。苏航数了一下,长椭圆的会议桌周围四层,大约有百来号人,等了一会儿,余佩文等几个新进的挂靠执业律师也出现了,更显拥挤。“他们怎么也来了?”初次得到资格参加会议的李翰林十分不爽小挂靠也进来开会。没有人理会他的不快,梁听宣布开会。“今天请几位新来的挂靠律师参与会议,主要为了说一点,苏航和李翰林已经是实习律师,不再是单纯的助理了,今后会另外安排办公室,主要协助合伙人和高级律师的业务。你们用人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同时,助理是所里的公共人力资源,大家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自己辛苦辛苦。”“哈哈!”李翰林小声窃笑。物伤其类,他并不完全为苏航想,自己也觉得解气。“好,几位挂靠律师可以先离开。”梁听说完,那几个人就无所谓地走了,只有余佩文涨红了脸,怨怼地看了苏航一眼。苏航突然觉得,那张脸和怨怼的眼神以前见过,很久以前,久到……毕业之前?“苏航,李翰林。”梁听的声音打断苏航的思路,她赶紧向首座看过去。“李影帮你们收拾了办公室,你们是不是要考虑请她吃饭?”梁听笑着调侃,满座的人也笑出来。“你们把手头的琐事做完,休整一两天,接下来我们几个老东西就要开始考验你们了!”大家又是笑。接下来一众律师讨论几个疑难案件,定了基本策略才散会。开会真的是很耗时,散会恰好碰上傍晚交通最高峰,苏航一路堵车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粤然守着一桌菜成了望妻石,手里拿着卷宗漫不经心地看。累得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没有,苏航轻轻拍了几下门。门开了,看见那张熟悉关切的脸,她无力地道歉:“对不起,我回来晚了。”粤然亲一下她的额头,把她牵进家,关上门,又默默接过她手里的包,轻轻说:“东西给我,洗手吃饭吧。”还好是夏天,菜还是热的。苏航觉出一种轻松的疲惫,站在门边换鞋,却发现脚肿了胀了,高跟鞋脱不下来,苦笑——职业女性苦楚的真相,永远在自己才能看见的地方。正要弯下腰来用手脱,就被抱住。“坐下,我来。”粤然把椅子放在苏航身后,按她坐下,自己蹲下来,才发现,浅口鞋在静脉曲张的脚上留下了一圈深深的印子。心疼地抬头看一眼爱人,粤然给那双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慢慢换上拖鞋。苏航站起身,觉得轻松自在踏实无比,餐桌边的风扇送来凉风习习,忍不住歪进粤然怀里轻笑:“还是家里好啊,有人给做饭,有人给开门,还有人给换鞋子。”粤然心疼地抱住她,没好气地笑:“你再不洗手吃饭,就有人打你屁屁了!”


第八章 女人的真面目(三)

“啊!七点!”苏航一睁开眼睛看见床头闹钟的时间,初醒的心不禁慌乱,“粤然,你怎么不叫我啊!来不及了,要迟到了!”粤然在厨房熬粥,听见苏航的抱怨,围着围裙走出来,“不用紧张,来得及的。闹钟响的时候你睡得很熟,所以我关了。”她看着爱人脱得光光地准备换衣服,手忙脚乱地扣不上内衣的搭扣,笑着走到她身后,轻声说:“我来。”那两只慌乱的手松开,任由粤然动作,自去捡扔在床上的套裙穿上。粤然扣好后面的扣子,跟着苏航动作的幅度伸手到她前面,轻轻地,左一下右一下,使她的身体尽量被内衣舒适完整地包裹。接触到凝脂般的绵软,她忍不住从后轻轻地握住,就势抱住她,凑近她耳边呵气:“别着急,慢慢来。”苏航本来一腔起床气烦躁不安,现在又被粤然暧昧的动作搅得心慌不已,一乱一柔两种情绪撞击,她反而觉得低落起来,有些无奈有些冷淡,“你放开我吧,好不好?”粤然少许错愕,继而理解地笑,放开两手,亲亲苏航头顶,“你收拾吧,粥很快可以吃了。”她转身回厨房。苏航有些过意不去,也还是要忙忙地洗脸刷牙化妆,粉扑一拍在脸上,就想起所里的人和事,压力铺天盖地涌上心头,她十分小声地说:“粤然,我不想上班。”略愣一愣,又对着镜子迅速地描画。粤然正好捧着两碗粥从厨房出来,听见了,不声不响把粥放在餐桌,坐在桌边等爱人。苏航的工作的确不顺心,她想。苏航拎着包坐下,却不想吃,看着粤然,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有些烦躁。”粤然拿过她的手亲亲,“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明白。”想问苏航是不是有人为难她,又觉得不妥——这会使她的压力感更加明显,于是粤然说:“坚持一下,就到周末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国庆了。”人是靠希望活着的,不喜欢工作的人是靠放假的希望支撑着的。苏航不喜欢做律师,应该做学问或者去官家,但她为着爱情失落了理想,粤然很清楚。她们都默契地从不点破,她只希望她能坚持一段时间,直到她能养她。苏航笑笑,沉默无言地吃起来,吞了几口,实在没有胃口,抱歉地看着粤然:“亲爱的,我吃不下。”粤然爱怜地点头微笑:“走吧,路上饿了自己买东西吃。”起身和她吻别,关上门回来坐下,看着自己熬了一个小时的粥,同样是没有胃口。也许,自己签了正式合同之后,就该让苏航辞职,她想。门外传来高跟鞋“咯咯”的声响,刚走的人又上楼来,粤然去开门:“怎么了?”苏航喘着气:“文件忘拿了。书桌上……”粤然转去书房,拿起桌上的卷宗,无意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余佩文,连笔迹也是熟悉的,一瞬间,眉头皱起。“粤然,找得到吗?”苏航在门口焦急地喊。粤然神情复杂地走出来,“是因为,这个人刁难你吗?”她把手里的卷宗递过去,看着苏航的眼神已经不自觉地歉疚担忧。苏航苦笑一下:“刁难也没办法,不过我快不用替这个人打下手了。”接过卷宗,她尽量轻松地说,“拜!你路上小心。晚上见!”粤然扶着门框,看着爱人离去的背影,歉疚而心堵——原来她的不堪重负,不只是因为适应工作的压力,而是有人将对自己长久不散的怨尤,发泄在她身上,她却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自己应该找一找那个人,粤然想。……“新办公室,好歹有窗户,比我们那边空气好多了。”苏豪笑着过来恭喜苏航和李翰林,“两位,以后多多照顾。”苏航笑:“师兄说的什么话?要让我们不好意思么?”“我看他,是想要我们请客!”李翰林拿着文件拍打苏豪,“过两天吧,今天我们要请李影。”漂亮的李影总是喜欢穿得色彩绚丽,李翰林和苏航两人一黑一白伴在旁边,倒像了她的陪衬。三人随意应酬着吃了一轮,苏航的谦虚和李翰林的奉承都让她很愉快,仗着在所十年的资历,她开始好为人师。“小李呀,不是我说你,也应该学着深沉点,毕竟我们这一行,能说会道要得,大嘴巴要不得。”她先拿李翰林说事儿。“是,是,美女言之有理。”李翰林笑着应承。李影又转向苏航:“你这个小姑娘,说你是研究生毕业,但我看你就是小姑娘,模样脾气,跟大一大二来实习的小孩儿差不多。”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苏航,摇头叹息:“要是我家女儿被人这么欺负啊,我恨不得揪掉那人的头发。你说你一点也不泼辣,怎么在这行混啊?”苏航尴尬地笑,人与人处事风格不同,她只好听着。李翰林给她打圆场,拍着桌子:“影姐,您这么说我就不服了。律政界泼辣无情的女人还少吗,小苏这样温婉的多难得,您非得教训她变成余佩文那样的?暴殄天物嘛,这不是!”他说话用词一向自成一格,李影和苏航都笑起来。“说的也是,小苏是脾气好,可也不是笨人,我看前两天发火就挺有气场的。”李影自顾自总结:“小苏,你说这小余吧,其实没有什么本钱,案源、后台、学历、经验……我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她怎么就是揪住你不放呢?你们以前认识?”苏航摇头,尽管有时余佩文怪异的怨怼眼神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但她不认识这个人。李影不服:“肯定有些原因的。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小苏,你该好好弄弄清楚,以后在这行日子还长,别不明不白地被人害!”“哎!影姐,余佩文到底什么来历?什么学校毕业的?”李翰林受启发,从源头开始思索。“哎哟!谁记得她呀!好像是南京什么什么学校的,忘了。”李影说着,厌烦了这个话题,“哎,你们俩,当心着点,过几天合伙人和高级律师的活派下来,可得分外用心……”南京?苏航听见说,愣了神,李影后面的话全没听进去。她一直在思量:南京,南京的什么学校……谁会知道呢?所里掌握所有在册人员资料的,也许只有合伙人?问他们肯定不行。还有……专管员?对,专管员于安娜,她对自己一向不错……“Anna,”下午上班时间一到,苏航就迫不及待去找于安娜。“小苏?”于安娜坐在办公桌后面,笑脸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热情,“什么事呀?”“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如果方便的话。”苏航想来想去,还是直截了当地好。于安娜稍微正色,微笑:“你说说看。”“余佩文小姐,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哦?”于安娜一双杏眼略转一转,了然地笑:“原来小苏也记仇呀,她讥讽你的老师,你就要来看看她出身如何?”苏航瞪大眼睛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不是跟南京有关,她根本懒得问。“行啦!”于安娜笑着打断,她认为苏航就应该筹谋反击才像这个行业的女人,于是决定卖个大人情,转身从档案柜找出一份很薄的文件递给眼前的小姑娘:“这是她的资料,你自己看。”苏航不接:“Anna……”私自翻阅他人档案,不符合规定。“快看呀!”于安娜不耐烦了,觉得小姑娘在装圣女。“我哪记得这么多,你自己看,快,看了不要声张就是了。”苏航无奈,又实在着急,只好打开来看。只是一眼,就从头凉到脚,心脏的血液慢慢结成冰,堵住了心跳。她快窒息了。余佩文大学毕业前所有经历都在南京,之后却来到了这里。她的经历平平无奇,只是……跟粤然,同一所大学毕业,同一届,甚至……同一个班。对于我们来说,蛛丝马迹就足够了,足够我们还原出一个完整的事实。前因和后果,并不是这么难以想像……苏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余佩文的档案还给于安娜的,她只知道,回办公室的路看起来好长,她的头很重,脚很轻,心,很不安。余佩文远远地走来,怨怼地看了她一眼。苏航如梦初醒,把这怨怼的一眼和粤然联系起来,她想起了,三年前,她和粤然第一次外出,在车站……粤然……粤然!主任和副主任都不在,她去找梁听。“梁律师,我今天下午,可不可以请假?”苏航神情恍惚,言语无力。梁听看着也觉得辛苦,关心地问:“不舒服么?”苏航点头,又摇头。梁听笑了,刚出来工作的女孩子,那几天会特别不适应,她是过来人。弯腰打开办公桌的柜门,梁听拿出一包红枣递给苏航:“多补补血,今天回去休息吧,要多适应,以后任务多了,就算我们答应你请假,客户和法官也不会答应的。”苏航木然接过红枣,她知道梁听的暗示,但是不反驳。每个人对表象都有自己的解释,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何必说得这么清楚呢?离开办公室,跟随很多陌生人从电梯上下,苏航站在甲级写字楼的一楼大堂茫然无措:我该怎么找自己的解释?如果真的和粤然有关——是什么样的故事?该怎么面对?要去问她们是不是认识?当然认识!苏航苦笑:她们是同班同学啊……要去问她们有没有故事?如果有呢?苏航想哭:粤然明明说过,大学以来,自己是她的唯一……要去问她有没有骗自己?怎么能呢?苏航自己摇头:她答应过信任她,而且,如果她真的骗了自己……“粤然,你会骗我么?”



第九章 爱与恨之争(一)

在粤然这里,办公室永远是安静的,各自分工忙碌,偶尔小声交流,所有的事情在静默中迅速推进。波澜不惊,却成绩斐然。专业而沉稳的苏航应该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但是,粤然甚至难以想像,苏航现在的工作环境是怎么样的。如果,佩文也在那里,说明那是一个行为准则凌乱的地方。一遍一遍查验复核数据之间的关联,还是没有找到手头环节的突破口,粤然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林雪莉第一次对她不耐烦。:“小粤,是不是没有办法?把你手上的环节交给胡巍巍?”陆战队不会抛下队友,但是试用期的除外。粤然一凛,立即说:“不是,中午之前会有结果。”当别人质疑你的时候,自己给自己限定死线是得保周全的最后办法。董宇和林雪莉这种人,对你失望一次,你可能要用十次的成功来挽回。这代价付不起。摒除杂念,粤然飞速地把看过的信息在头脑中组织过电,又在法规库里搜搜查查,终于做了一个结论:以经济诈骗为依归,外联侦办部门,提供线索,利益均沾。她把结论形成详细论述,打印交给林雪莉。“巍巍,复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行性。”林雪莉黑着脸毫不留情地质疑。胡巍巍应声过来,拿走文件前忍不住观察粤然一眼。粤然倒是平静。如果炒鱿鱼,她就去苏航她们所,好歹陪着她。真的无所谓,以她的个性,在哪里都能生存,不像苏航,那种心底执着的单纯和理想化,面对纷繁和污浊会十分艰难。粤然轻轻叹气,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手头没有任务了,她开始组织死案的解决思路,银行降息,房地产政策收紧放宽,所有这些信息有系统地利用,不良资产有望盘活。“要不要找一下佩文呢?”一边翻查资料,粤然一边考虑。“如果找她,自己的警告会起作用吗?”其中有四项资产内容的附随项目冰棒期将过,没有政策支持,只能考虑壮士断臂……“也许没有用的,反而会更刺激她为难苏航。只要她在本市执业,就有机会为难苏航,除非苏航离开这个行业。”紧紧催逼主要资产项变现,主体盘活可以带活附件……“为了自己的从前要苏航拿前途买单,这怎么可能?佩文究竟什么意图也还不知道,也许只是简单地出气,也许是通过折磨苏航引起自己的注意,无论怎样,都无聊而且过分。”好吧,要盘活主体,就必须跟随不动产所在地的有关条例组织文件,利用外联人脉……“其实论实力,苏航不会被佩文整倒的,只是她现在毫无防备,不知就里,依着本性忍让。到底是不比学校,苏航一旦识破他们的意图,节节败退的只有别人。或者,我应该告诉她曾经发生过什么。”基础条例有时因为基层政府的下位法意识不足,权力规制远远超出上位法的限制,即使有利,也要做好逻辑组织才能利用……“如果苏航不能接受我曾经的作为怎么办?否定我对感情的真诚怎么办?”首先要整理的是交易条件和程序规管法规和文件……“但如果说出来,只要苏航原谅,我们就可以一起面对,她就会有所防备,可以保护自己。说,还是要说!”法规内部逻辑组织完成,接下来是外部操作程序建议……“小粤,你的方案通过了,恭喜!”胡巍巍来派定心丸,她手里拿着便当,要去茶水间用微波炉热饭吃。粤然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才有人张罗午饭,天天如此,陆战队的拼命三郎们风俗与众不同。杨起威,所里不多的几个男丁,人称“后勤部长”,来到助理室吆喝:“订饭了,订饭了,小朋友们要吃什么?”这个时间只有一间相熟店面还能送餐,大家只能统一订饭。粤然站起来说:“你们订吧,我出去一下。”也就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她要找一处地方,给苏航打电话。她担心她,挂念她。楼下就有café,环境还好。粤然找了一个角落,随便要了一杯蓝山,就拨电话给苏航。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是嘈杂的公路。“喂……”,苏航的声音柔软无力。“在哪里?出去办事吗?”粤然对着电话温言细语,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已经因为想念心软如绵,所以平日里工作时间从来不通话。“是。”苏航仿佛不太想说话。“旁边有同事,不方便说话吗?”粤然轻轻问。“不是……只是周围很多人。今天怎么打电话来?”“我想你了。你呢,想我吗?”她想知道。苏航看着马路上来往不断的车水马龙,眼泪慢慢涌上来。“不想。”她小声说。她在怀疑她,在怪她。“不想?”粤然的心轻轻一痛,微笑:“我知道,你骗我,是不是?”调皮的孩子喜欢体会自己的着急和挂念,她想。苏航不回答。“今天工作好吗?晚上能不能早点回家?给你做红烧狮子头,好不好?”她用美食诱惑她,她的苏航是个贪吃的孩子。“随便,路上人多,我挂了。”苏航说完,不等粤然反应就结束了通话,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她还没想好怎么办。平日千依百顺温柔可心的孩子,今天忽然对自己很冷淡,粤然微微地难过沮丧。侍者将咖啡端上来,她小口小口地抿,眼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车和人,多数奔的是生存吧,能有一份感情值得守候,已经是最好的生活。这个城市的治安不好,也许胆怯的孩子只是为着安全挂掉电话,粤然宽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航在她心里是需要呵护宝贝的孩子,孩子的感情因为她滋长执着,孩子的生命轨迹因为她改变,她当然要保护照顾她,爱她。她笑着弹一下响指,招呼侍者过来买单。这都会里,环境好一点的地方,一杯咖啡就要几十上百,没有工作怎么行?何况她还预备照顾一个娇惯的孩子!粤然打起精神回到办公室继续忙碌。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除非你出差,否则一定是朝九晚五准时下班。粤然不解的是,为什么这所里还这么多失婚妇人?董宇,林雪莉,婚姻都破裂,年轻如胡巍巍舒娟,甚至懒得结婚。也好,反正和苏航不能去民政局领证的,在这里也不显得异类。粤然急匆匆赶回家,她要做一桌好菜,喂饱可爱的小孩,再慢慢跟她讲自己难堪的故事,也许这样比较容易得到原谅和理解。“我下班了,回家等你。爱你。粤然”每天对她说好几次爱,也不觉得厌倦,也许说到死也不。买菜,做饭,有时候真的为菜式伤脑筋,怕重复的菜式让她厌倦,于是粤然也买了烹饪书,凭着天分和手感照猫画虎,所幸每次总有人笑着全盘接受。红烧狮子头,太难做了,剁肉就剁的肩膀疼,现成的也买过,苏航的嘴多敏感,一吃就说有防腐剂和打肉机的铁锈味。粤然苦笑:只好自己纯手工炮制。从日薄西山忙到夜幕低垂,菜汤荤素上了桌,她还没有回家。粤然看看手机,也没有告知要加班的短信,打过去,没有人接。苏航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下午,上车,下车,发现自己回到L大的校门前。是啊,这里多美好。虽然也有斗争,虽然也有坏人,但她了解这里的游戏规则,她游刃有余。但是在这里,她不能爱她,所以,她跟着她离开这里。再进去这个门,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不过是钻进虚幻安逸的从前,逃避而已。苏航转身离开。再走,上车,下车,苏航看见云哥开着车离开单位。他是她的师傅,伯乐,但同样因为她爱她,所以被他拒之门外,无奈地和理想再见。难过得揪心,苏航甚至不敢走近那个大门,仍旧只能转身离开。她是为了她才走进那个凌乱的江湖,绚丽多姿自由自在,却没有准则。而现在,很可能,有人为了她报复自己,她却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是爱她,到义无返顾。错了么?值得么?粤然,我不想回家,不想看见你……我,恨你!苏航第一次这样想,第一次觉得,恨粤然是多么理所当然。恨得泪腺干涸,心痛麻木,无欲无求,无思无想。手机不断地响,苏航调到无声,仍是无声震动。她不想接,想着那些爱的过往也不能使她原谅,今天所有的困境都是为着爱,她筋疲力尽。甚至觉得,这爱根本是一个骗局。手机再震动,是短信。“加班吗?还是别的事?不管你怎么了,回家来,末班车是晚上九点,看好时间,晚上路黑,一定注意安全,我等你。粤然”粤然站在楼下,倚着苏航最喜欢的玉兰花树,盯着小区大门,每隔几分钟看一下手机,乖孩子从来没有这样不声不响地不回家,她担心,难过,生气,更多的是害怕——怕她有意外,怕她不回来。也许她知道了,也许佩文跟她说了另一个故事版本,她生气了,她恨我了。粤然悲哀地想。越爱就会越恨,苏航单纯的爱如果变成恨,她可能真的会离开她。也许不会的,她说过相信她,无论如何,她也会回来听自己的解释。粤然定定地注视小区大门,小声安慰自己。许多人进来又出去,终于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走来。粤然站直身子,急切地迎出去,牵住苏航,看住那张小圆脸。失魂落魄,眼里是满满的恨。



第十章 爱与恨之争(二)

粤然才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冷暴力专家。从星期三到星期五,苏航只跟粤然说了一句话:“我心里有事,还没想好,你不要问,我想好了再跟你说。”粤然想说什么,她根本不想听。其余时间,苏航完全不想跟粤然有交流,视而不见,问而不答,粤然觉得自己简直连影子都不如。这太可怕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叫人连分辩解释都没有机会。粤然心里窝着火,可是不确定苏航究竟为什么这样,不敢随便发火,好歹这孩子现在还回家,如果朝她发火了,也许真的就不回来了。就好像读书的时候一样,为着她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骤然间冷漠无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表情,苏航仿佛觉得错全在粤然。有趣的是,粤然做的饭,她倒是照吃不误,晚上睡觉抱着她,她也不挣扎。好吧,我等! 看着默默穿鞋准备出门的苏航,咬咬牙,粤然还是温柔地说:“今天周末,早点回家。”孩子的背影在门口站了站,头也没有回,带上门走了。粤然把围裙往餐桌一摔,两手撑住桌沿冷笑,她都快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每天小媳妇一样看人脸色。“今天周末……”苏航一路想着出门前粤然的话,好吧,今天作一个决定。余佩文是来报复的,苏航几乎已经肯定。粤然所在的事务所很专业,不是小本能进去的,所以余佩文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来找自己的晦气。苏航想不通的是,她是怎么确定粤然和自己在一起,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而她究竟想怎么样,夺回粤然?毁了她们的爱情?长久地骚扰和威胁?苏航决定找余佩文谈谈。一个恨你的人,也许会比爱你的人更诚实,至少苏航现在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余佩文今天没有来,苏航不想和别人打听她的下落,才发现,心底其实很讨厌她,尤其是想到她和粤然可能的曾经。于是苏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忙碌。手头有八个案子,分别来自李作霖,梁听,副主任薛晴枫,以及几位高级律师。难度很大,标的额也很大,涉及的金额可能她和粤然奋斗一辈子也弄不来。粤然,如果你骗我……大概我还是愿意和你过一辈子……苏航,你没出息!腹诽着自己的立场,苏航想着想着竟然轻松了。她开始心无旁骛地忙碌。“小苏,李翰林呢?”于安娜美丽的身影闪现。“好像去拿收案回执了,去中院。”苏航回忆着。“那你先来吧,来!”于安娜朝苏航招手,“来拍照。”拍照?苏航莫名其妙地锁好文件,跟着于安娜走进有所标的会议室。“为什么要拍照?”“你们是所里的正式人员了嘛,当然要拍照放上所网了。试用期的时候放的就是你们简历电子版的照片,也没有所标作背景。”于安娜一边调校着数码相机,一边说明。“试用期,我们的照片就放上所网了?”苏航惊异。“当然,不然你们的工作对客户没有公信力。坐好,拍了啊,不要这么严肃,笑一下,对了……”于安娜很有摄影师的范儿。苏航一面配合着拍照,一面想:好了,这下余佩文怎么找到我的,有答案了。她在车站见过我,那是我第一次被粤然照顾,所以她认得,于是,她在所网看了我的照片,刚好在试用期结束之前出现——这个处心积虑的女人,宁愿带着那些鸡零狗碎的小案子,挤进这个大所遭人白眼,也要得到机会折磨我——粤然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使得她如此不依不饶?好吧,夫债妻还,余佩文,只要你有道理,我不介意替粤然买单。粤然,混蛋粤然!“好了,搞定!”于安娜欢快地叫,“我们所又多了一位美女律师上榜了。”“还只是实习律师。”苏航谦逊地微笑。“一样一样,好好努力,没问题的!”于安娜鼓励她。没问题的,苏航也这样鼓励自己。或者说,把自己催逼到临战状态,麻痹自己。回到办公桌,破天荒地,苏航发现自己做的证据目录被梁听退货了,上面圈圈点点一大堆。起诉状答辩状意见书被退货的话,苏航可以原谅自己,可是证据目录被退货,实在是太打击,她赶紧屏气细看。实力的差距在一切微小的地方。苏航体会到大牌和小挂靠之间的天地之别,立即伏案细细地修改,以及做笔记。其实在这个江湖也挺好的——她一边做一边想,各种各样的见识和学习,学校和机关单位都不会有这里精彩多样化——好吧,粤然,我原谅你一半了。她微微地笑。梁听路过实习律师办公室,看见苏航笑着改自己退回去的证据目录,忍不住想:“这个小女孩的脾气果然好。就是实力还有待考证。”看了一会儿,不声不响地走了。“哎呀,都要入秋了,还这么热!”李翰林抹着汗闯进来,坐也不坐就凑过来看苏航在做什么。“哇!连你的证据目录都被退货啦?完了,我做的还不被老东西们扔垃圾桶里!”苏航白他一眼:“小李,说话小心点,别人听见了。”这个男生简直像在学校里一样口无遮拦,真不知他研究生怎么混过来的,难道他的导师如此从善如流?“呵呵,多谢提醒。”李翰林擦着汗,打开自己的抽屉,拿活出来做。一会儿,又忍不住八卦:“哎,你的那个克星,余佩文,出事了!”苏航一愣,从文件里抬眼看住李翰林,等待下文。李翰林向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她昨天开庭,忘记带证据原件了!”苏航的下巴掉下来——律师开庭不带证据原件,等于亲自给案子判了死刑,给自己判了无期,还会连累同所同仁连坐遭受处分非议。“还好我们李主任跟法官熟悉,法官向对方当事人解释说他自己忘了什么什么,把事情遮掩过去了,不然连我们所都要被协会处分!”李翰林说着“啧啧”摇头。确实是很险啊,苏航想,这个庙这么大,一个和尚收了香烛不许愿或者许错愿,会有许多和尚被连累的,这可不是开玩笑。虽然她和李翰林现在只是小沙弥,也觉得心惊肉跳。“所以呀,主任叫她今天不要来所里,让她自个儿调整状态去!”李翰林摇晃着脑袋说出落幕结果。是不要来的好,否则余佩文多尴尬啊,所里的其他前辈对她一定没有好脸色。苏航不动声色地思量。可是……她不来?那就不能找她谈了……余佩文跟粤然究竟到哪一步呢?苏航揣测,她只是想知道实情,余佩文也许会比粤然客观,至少不会故意掩饰……也许未必吧,立场不同,在乎的因素也不同。万一这个人故意冤枉粤然怎么办?自己答应过相信她的……现在却用别人的言行来审视她……苏航的心里忐忑起来:粤然这两天,很委屈吧?“小苏,”薛晴枫走进来,交给苏航一个文件袋,“下午三点半,去一下中院,送给民二刘法官,送完就直接下班吧,不用回来了。”“哇!”李翰林嫉妒:“小苏,你可以提前下班了!”苏航笑笑:“我如果那时再赶回来,你们也下班了,你说是不是?”李翰林不响了,苏航默默地想,中院,离粤然她们事务所很近啊……情绪低落,但是还有一点理智在,周末了,苏航那丫头如果躲不了肯定要闹,她不闹自己也受不住了。为免闹僵了下周无心工作,粤然决定今天把死案的结论赶出来,下班前交给董宇。正好也不用带活回家,苏航要想翻天,自己就陪她翻天,舍命陪君子。什么也不想,粤然把自己埋在办公桌前,做完了在办案件的分析,就开始为死案结论码字,也不像前两天似的总是短信苏航关切问候,中午饭也不吃,一直忙到下午五点,赶在下班之前把结论交给董宇。董宇平日精光如电的双眼现出了惊讶,然而很快又有了新招数。“你在这里等一下。”她对粤然说,然后拿起电话拨内线:“舒娟,雪莉她们几个项目组长都在所吗?只有三个在是吧?好,你跟她们说,今天晚点下班,来我办公室听粤然现场汇报分析结果,你也来,做记录。对,马上。”董宇放下电话,就看粤然交的结论,头也不抬,轻轻说:“你就坐在这里组织一下。”狠招。粤然只有接招。来的三位组长是林雪莉,岳崇山,邓远芝,两女一男,坐在董宇身后,凑在一起先看粤然的论述,舒娟拿着速记本坐在一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幸灾乐祸——她还没见过主任这么整人的。“开始吧。”董宇往椅背一靠,发出指示。粤然手上什么都没有,连原始数据都没有,全在领导们手上。还好是一天之内成文,思路还很清晰。她慢慢地从整体策略说到关键环节,然后引用关键数据,最后总结可行性系数,偶尔卡壳,终于还是陈述完毕。没怎么照过面的邓远芝先提问:“为什么不站起来说?”“手上没有讲稿,造型不好。”粤然煞有介事地回答,但不是很有耐性。已经六点五十了,苏航要是按时下班回去不见她,情况可能很糟。前辈们笑起来,难得的是董宇也笑了:“做得不错。”她转头跟岳崇山商量:“提前结束试用期?”岳崇山点头认可。很奇怪,女强人爬到顶端之后,往往更尊重同级别男性的意见。“可以了,等设定条件出现以后,你的方案可以直接应用,试用期就到这个月底吧,你编在林雪莉四组。下周一带材料来,舒娟,你帮她办转正手续和实习证申请。”董宇是个干脆的领导。舒娟答应着,把文件抱出去归档。“怎么样?我们请你吃饭?”岳崇山向粤然发出邀请。“庆祝你通过考验!”“抱歉,我今晚有约。”粤然硬着头皮拒绝。没有推不掉的应酬,只有拉不下的面子。岳崇山讪笑,林雪莉立即笑着为手下新干将打圆场:“老岳,你还是回家陪老婆孩子吧,大周末的,我们几个都有约,何况人家小姑娘?”董宇若有所思,给粤然打预防针:“自己的事情要安排好,跟身边人打好招呼,以后也许经常要出差。走吧。”粤然点着头退出主任办公室,收拾好办公桌就往电梯冲。按了向下的按钮,她就这么靠在墙边站着等,手指弹琴似的拍打电梯门旁边的大理石边柱。“有急事?”董宇穿着深蓝色碎花套裙踱步而来,蜕去了办公室里的精明表情,竟然有些抱歉:“临时要你做陈述,耽误你时间了?”粤然笑着摇摇头,抬头看跳跃的楼层指示灯。“干我们这一行,身边人要耐得住寂寞,不然还是孤家寡人最好。”董宇忽然感慨。粤然沉默无言。电梯到了,她们换一个密闭的空间沉默,写字楼里这时没有几个人了,电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一楼大堂。“好好休息,下周会更忙。”董宇离开前轻拥粤然的肩膀,脸上挂着身为前辈慈爱的笑——陆战队顶级指挥官对基层士兵的真心关怀。粤然微笑回应,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她扭转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眼神狐疑地打量董宇的背影,不悦地噘嘴。天上掉馅饼了!粤然想。她慢慢走过去,靠近那张幽怨的小圆脸,压抑着惊喜柔声问:“来接我下班吗?”“哼!”苏航噘着嘴白她一眼,小声说:“早知道不来了,等了两个多小时,还看见你勾搭老女人!”她知道那是董宇,粤然的主任,所以更加不爽。粤然笑着牵起她的手,“我现在勾搭你回家,好不好?”“哼!”苏航生气地皱皱鼻子,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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