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之表

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准备出门了。今天晚上在河对岸那边有场祭典，我对那种场合并没什么兴趣，但小淡听说之后便吵着要去，还把祭典的事情告诉了宫永咲，强制她也一起去。

宫永咲去了的话，当姐姐的宫永照自然也得一起——恐怕这才是小淡的目的吧？

无论是平时聊天提及宫永照，还是和宫永照面对面时的神态……小淡对那个人的喜欢是显而易见的。小孩子在很多事情上有着巨大优势——比如犯了错的话可以用「无知」做掩护求取原谅；比如欺负人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的将之解释为「我和她关系好」；比如喜欢某个人的话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可以明目张胆的对人亲近……名为「大星淡」的这个死小孩，无疑有着以上所有特权，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事实上，我讨厌小孩子。大星淡却是个例外。

记得第一次与她见面时，我只是随便扔给她些看上去可以玩的东西，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大概我太小瞧现在小孩子的成长速度，那些我以为适合她那个年龄的孩子玩的东西，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一脸寂寞的表情，跑到我房间来，也不捣乱、也不吵闹，只是站在我旁边看我正在看的连我都觉得难懂的书籍。

「看得懂吗？」她那个样子，让当时的我感觉好笑。

「看不懂。」她听见我说话，愣了一下，然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回答着。

坦率承认自己不懂的小孩子，比那些什么都不懂却装成小大人一样的小孩子可爱多了。

「喜欢看书？」

「不喜欢。」

「那么……喜欢玩什么？」

「可以陪我说话吗？」

我本想拒绝的，因为我不喜欢小孩子，更不会应付小孩子。当然究竟是因为不喜欢所以不擅长应付、还是因为不擅长应付所以更讨厌，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然而只是几句交谈，就让我觉得这个叫大星淡的、被父亲的朋友寄养在这里的小孩子，并不像以往遇到的那些小孩子一样令人讨厌。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要求，破天荒的耐心和一个小孩子闲聊起来。

那天，她问我住在隔壁的那个姐姐是谁。

「隔壁住的是宫永家，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宫永照？怎么？」

「我喜欢那个姐姐！」

听到她这样说，当时的我愣了足有十多秒。

「你……喜欢宫永照？」

「就是隔壁那个头发红红的，表情很温和的姐姐。我喜欢她。」

「之前有见过？」

「嗯，坐车过来的时候，在门口见过。」

宫永照这个人……并不像是会惹小孩子喜欢的人啊。

当时的我和她虽然就住隔壁，却称不上熟悉。我并不是会主动和人亲近的性格，她看上去似乎也对社会交际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平时见到，只是点点头示意一下便过去了。

她家除了她之外，还有个小女儿叫宫永咲。每次见到姐妹俩一同出行，宫永照都是一副冷着脸的严肃模样，并不会像其他姐姐那样温和对待妹妹的样子。也因此让我觉得，她并不像是会惹小孩子喜欢的人，毕竟对待自己妹妹都是不温柔的模样。

所以当时听小淡说喜欢她，让我很惊讶。即便现在我对宫永照的印象已经改变，对这件事的看法也依旧不变。

后来小淡成了唯一与我合得来的小孩子。她虽然不喜欢看书，却很喜欢听故事。反正我也没多少事情，索性每天讲故事给她，也当作消遣了。不过和小淡相处越久，越发现这孩子早熟的一面。想象力无比丰富，想象出的画面时常让我都招架不住。还懂得许多和年龄不符的常识，以小孩子的身份讲出某些话似乎都不需要羞耻心的，实在是可怕极了。不知道她之前都和什么样的人混在一起，或许是从小都和成年人接触导致她如此早熟？

于是我和父亲说了，能不能邀请宫永一家过来作客，让小淡和她家的小女儿认识一下。毕竟一直闷在家里，小淡虽然不说、心里大概还是觉得寂寞无聊，如果有同龄人做玩伴会更适合些。父亲觉得有道理，便借我生日的机会邀请了邻居作客。

然而生日那天，宫永家却只有宫永照一人前来。

「我家只有我和我妹妹两个人，父母……都没在家中。」

「那令妹……」

「她的功课还没有完成。」

「……」我无言……这个人对妹妹的严苛超出了我的想象。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应付其他邻居家的那些同龄人。说来可笑，明明我想邀请的主角是宫永照、以及她的妹妹，到头来一直缠着我的反而是这些我完全没兴趣的家伙。

目光一直停留在宫永照那边，见小淡已经步履欢快的奔了过去，坐在宫永照身边和她搭起话来。

真是的……和当初与我搭话时的手段完全不同，这次小淡似乎是用直接寻找话题的方式？令人叹服的是，她似乎成功了。和她闲聊着的宫永照，满脸都是柔和的笑容——那是之前未曾见过的。

——一旦得见，便觉得这个人若能一直这样微笑，会是多美好的事情。

生日宴会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小淡用小手扯着宫永照的小手指，似乎不想她离开的样子。

真是可怕的小孩子，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和她亲近到这种程度了？

「小淡，可不要太任性。」话说出口，自己有些后悔。毕竟小淡只是暂住在我家、算是客人，我并没有管教的权力。

「没关系的，小淡很可爱呢。」宫永照笑着说道，夜间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让笑容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对了，这些……不嫌弃的话，带回去给令妹吃吧。」我把专门准备的点心递了过去，本来是打算今晚让宫永咲来了之后和小淡一起边玩边吃，可惜那孩子没能过来。

「这……」

「小孩子这么晚还要做功课，也太辛苦了，就当做犒劳品吧。」说完，我又开始后悔。这话似乎隐约有责备宫永照的意思……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点心。「那我先替她谢过了。此外，也多谢今晚的款待。」她说完，蹲下身去，捏了捏小淡的脸蛋，「和小淡聊的很开心哟。」

「嗯！小淡也很开心！照姐姐明天也来吧！」

「明天……大概不行，有些事要做。改天可以吗——」她站起身来，对我说道，「如果主人不介意的话。」

「欢迎之至。」

那之后没过几天，照便带着宫永咲过来做客。淡和她为了些幼稚理由打了一架，之后便不打不相识，这样我也算是达到了预期目的。只是无论是姐姐还是妹妹，都没有邀请过我或者是小淡去她家做客，对于宫永家的情况我们也知之甚少。

小淡对照的喜欢，越来越明目张胆，照也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对淡十分温柔。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绝对会以为小淡才是她亲生妹妹吧……

再过一个小时，祭典就要开始了。做好了准备，确定没忘记带什么东西之后，我和小淡一起出了门。

白天带咲一起去图书馆的照，这会儿和咲一起站在门口。因为小淡和小咲约好了一起去祭典，所以她们在门口等待着。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我们也刚从图书馆回来。」照说着，「堇……浴衣很适合你。」

就算我习惯了被人奉承，那突然而来的夸奖还是让我觉得脸红不已。

「过奖了……」我低下头去，才注意到她依旧是去图书馆时的那身衣服，并没有换上浴衣。

仔细想想，她肯去祭典其实是因为咲要去，她本人对此并不重视，大概就只是以姐姐……或者说监护人的身份前去。

「照姐姐，不穿浴衣去吗？」小淡也发现了她的穿着，语气中明显透着失望。

「唔……因为刚从图书馆回来，所以没去换。而且……我不喜欢祭典。」

她这句话一出，就连小淡都呆住了。

从她口中如此确切的说出「不喜欢」，还是第一次。

我能感觉到她不喜欢的事情有很多。她大概不喜欢浮华、大概不喜欢懦弱、大概不喜欢被人奉承……祭典这种热闹的场合，她不喜欢并不让人意外。只是她从来是温和的模样面对我和小淡，去祭典严格说来算是小淡在邀请，她竟然这样直接的说出「不喜欢」。

「不过因为是小淡邀请，所以虽然不是很喜欢祭典那种场合，我还是很期待。」

话音刚落，小淡脸上的失落神情瞬间便被欣喜取代。只是一句话，就左右了小淡的情绪……

小淡对她的喜欢程度，再一次超出了我的想象……

与照并排向大桥方向走去，各自牵着所监护的小孩子的手。

路上不断看见穿着浴衣的情侣们，十指相牵……

忽然间很想去拉她的手。

哈，想什么呢。

我清楚的知道时至今日，我对宫永照也有些好感。

和我所揣测的宫永照一样，我也不喜欢被人奉承。父亲是生意人，有些有求于他的人来拜访时，必定会对我夸上一番……那种没营养的夸奖，听见就觉得厌烦，一万句加到一起也不如宫永照今天那一句夸奖。真心和假意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此。

其实宫永照也并不是完全真实的人，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省麻烦，她常会用虚假的笑容待人。知晓这一点，还是因为我目睹过她在人前笑得灿烂，转过身来时瞬间冷了脸的模样。她把这样一面展露在我面前，让我连她面对我时习惯性的虚假笑容都相信了。

这样的宫永照，淡究竟喜欢她哪一点呢？我又是对她哪一点抱有好感？

……不明白。

也很想弄明白。

走到大桥边，只要过了桥，就是举办祭典的地方。不过就算是在大桥的这一边，也是相当热闹。

「堇，说起来……这是什么祭典？今天似乎并不是什么节日。」

「哎？照……你不知道吗？」

「什么？」

「今天是九面大祭，河对岸的神社举行的祭典。」

桥头的天狗面具雕像在灯光下闪着古朴的光华。

河对岸传来隆隆鼓声，那是祭典的前奏。

月光入江，圆月如镜。我看着宫永照，忽然想起不久之前给小淡讲的流传在这片土地上的古老传说故事……

诞生于镜中的被神宫巫女收养、命名为「照」的妖怪……

传说中那故事中的人至今依旧活在这片土地上，一年一度的九面大祭、传说正是为此而存在……

我看着照，不由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