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呐，于是打算怎么办？把这妖怪养在神宫里？」

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不远处正一脸好奇玩着手球的照，石户霞小声问道。

在这深夜，忽然从镜中降临诞生于世的妖怪，即便长了一张和普通少女无异的脸，像普通幼童一样懵懂，石户霞却丝毫不敢放松对她的警惕。

妖怪就是妖怪，哪怕看上去再弱。

依石户霞的想法，应该立刻将这妖怪退治才行。可姬様说，这是神谕早已告知了的、会在这一时刻降临之物，让石户霞不必担忧。

怎么可能不担忧……失去了神降的姬様，是极其脆弱的。养一只妖怪在她身边，怎么可能让人放心。

然而神谕在上，石户霞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姬様的决定——或者说、神明的决定。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加强姬様住处的防守而已。

比如说，加固结界；

比如说，换成更强大的符咒；

比如说，给妖怪施加封印……

反正这些也是这几天要着手去做的事情，在原计划的事项中添加些特别针对性的举措也不会有人在意。

「对了，要怎么向长辈们解释这妖怪的存在？」

「很简单的，不是吗？因为是神谕。」

……啊，是呢，因为是神谕，所以可以很简单的解释。若不是深知因血统的约束力让她绝对无法在神谕方面说谎，今天这所谓「第二道神谕」就连石户霞都忍不住想怀疑真实性。

石户霞将视线移到那妖怪身上，此时她正用她那双深红色的眼睛看着这边。

「神明……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不再庇护您呢……」

看着那妖怪，却在对神代小莳说着。

「不知道呢，大概……嘛，我也没法猜测原因呢。」

「今夜，请让我陪伴姬様入睡吧。」

「诶？」

「在防护措施做好之前，我不放心让姬様一个人和妖怪独处。」

「没关系的，照虽然是妖怪但…………嘛算了，你的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就留下吧。说起来，好久没和霞ちゃん一起睡了哟。」

「是的，因为……小莳ちゃん实在是太能睡了……」

一般人怎么可能一直和不分白天黑夜都在睡的人一起睡……

雾岛神境最高之处的住所，失去神明庇护的公主安睡在她的从者怀中。

那房间的一角，不眠的妖怪用深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们，略微颤抖。

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夜中如此明确却无人可闻。

天色微亮时，巫女们便起床了。

做日常打扫、准备各种仪式及咒术道具。

因要为薄墨家的巫女举行继任仪式以及加固山顶防御，这天大清早便显得格外忙碌。

「休息得如何、初美？」狩宿巴微笑着问姗姗来迟的薄墨初美。

「唔哇哈啊啊啊啊啊————————」毫无巫女形象可言的长长的哈欠、以及将身体四肢舒展到极致的懒腰还有伴随动作而从肩上滑落的半截上衣，便是薄墨初美的回答。

「真没体统。」

因等待而不耐烦的长辈们，均在心中念了这句话。

继任仪式虽然需要众人到齐，实际上程序却很简单。毕竟她本就是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这个仪式更多的是宣告的意味。

乖乖的穿好了神宫巫女最正规的装束，重新由姬様亲口说出对其职位的任命，就如为她赋予了神性一般，从那小小的身躯中散发出让人不敢小觑的威严，前一夜还在为了这个位置勾心斗角的老家伙们纷纷拜服以示承认。

就这样，薄墨初美重归了神宫巫女的行列。

「奇怪呢……」

石户霞看着站在阶下的薄墨初美，自言自语着。

「察觉到了？」

「姬様是指……？」

「初美回归之后，神宫的力量并没有增长。」

「是的，这究竟是……」

「因为是鬼巫女啊。」

「……！！」

「鬼巫女自鬼门中来，恶石仮面，善恶未分。」

——昨夜姬様传达的第一道神谕的内容。

「真是的，不安定因素又多了一个呢。」

看样子防御的加强计划中又要多加些内容呢。

「一会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霞ちゃん要和小巴小春她们商量结界的事情吧？」

「嗯……不过那个、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那孩子的力量在白天时比夜间还要弱呢。」

确实，那个被命名为「照」的妖怪，在夜中便如同普通的人类少女般身上几乎没有妖力，在白天则更加虚弱不堪，这一点在起床后看见她时就已经明确了。

「即便这样，也请姬様多加小心，有什么不对的话，请及时呼唤我。」

「嗯，一心同体真好用呢。」

「喂……」

用「真好用」来评价与形代之间的联系，真过分呢。

「嘿嘿……」

不过看着神代小莳的笑脸，石户霞唯有伸出手去揉揉她的头发而已。

「那么我暂且告辞了。」

「好的，结界的事情辛苦你了哟。」

转身和石户霞走向不同的方向，神代小莳想起了早上醒来时看见的情景。

房间的角落里，照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蜷缩着躲在角落里而已。

因月光照射而从镜中出现的妖怪，怎么想都不像是会惧怕光亮的，莫非必须是月光才行？阳光对她来说是过于酷烈的存在？

正体不明呐……

真是……令人困扰。

回到住处后，直奔里间的角落去查看照的情况。

「……啊！」

原以为就只是惧怕光亮所以虚弱而已，但面前这只妖怪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全身颤抖不已，眉头紧皱在一起，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照，是哪里觉得难受？」

「…………」照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声音传递出来。

「……什么？」

「…………」努力移动了右手，在腹部指了指。

「诶？肚子痛？这里？」把手放在照的腹部，小莳询问着，「是这里痛吗？」

「咕噜————————————」

「…………照，你是想吃东西吗？」

照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小莳在说什么。

「诶？刚刚的声音明显是饿了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说呢？」

照脸上的疑惑更甚了……

等侍者将点心送过来时，神代小莳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这只被自己命名为「照」的妖怪，虽然懂得一些基本常识，却似乎不懂何为「本能」。除去最初见到自己时的本能的恐惧并颤抖之外，连饿成这样子都没有去进食的本能行为。从这个角度来说，实际上这是缺乏了最应该懂的常识和生存最基本的能力吧……

「点心，快吃吧，吃了就不会难受了。」小莳说着，把盘子向照的方向推过去。

整个身体趴伏在桌边的照，只是抬眼看了看那些点心，却没丝毫反应。

「奇怪，难道不是饿了？啊……如果是没有本能的话，连闻一闻食物香味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动手去吃了……」

从那虚弱不堪的身体传来的颤抖，神代小莳隔着桌子都能感觉得到。

「不行，得让她学会才行……！最起码，先学会吃！」

「来……照，闻一闻，很香的哟。」拿起一块点心放到照的鼻子旁边，结果她依旧毫无反应，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小莳而已。

「啊啊……连闻东西都不会？来……照，像我这样，把点心放到嘴里，嚼嚼…………然后咽下去。试试看？」

…………照的的确确的照办了，却只能做到用颤抖的手将点心拿起来端详的程度而已。

「不行……我要放弃了……」

本能这种东西，是人天生就会的嘛！这东西要怎么教，完全没头绪。

「咕噜————————」又是一声腹鸣，这次却是小莳的。

「真是的，折腾了这么半天毫无成果，我自己都饿了。」有些沮丧的抱怨着，小莳拿起了一块点心，放到了嘴里。

「怎么办呢……这样下去照会死掉吧……难道要硬灌进去？」

嚼嚼…………

「不行，那是最后的办法，现在还是想办法再努力一下……」

咽下…………

忽然一道身影遮住了面前的光线，小莳抬起头来，见到竟然是照的脸庞。

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颤抖着用双手支撑着，身体越过桌子探了过来，微张着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照……？！」一瞬间，小莳想到要呼唤石户霞来保护自己，然而照的行为却打消了她的念头。

妖怪一口咬在了她嘴边，却没让她感觉到疼痛。温暖的舌尖舔过她的嘴角，让小莳全身一紧。

嚼嚼…………

身体向后缩去，仿佛力气用尽，照又软趴趴的伏在桌上，嘴巴微微动着，嚼着从小莳嘴角舔下来的点心碎屑。

咽下…………

「诶……？学会了…………？」

「你、想吃，所以我、也想吃。」

……「想吃」？

「咕噜——————」在小莳发愣时，两声腹鸣同时响起。

「想吃」！！

在心里用力想着，小莳拿起一块点心便往嘴里送，同时观察着照的举动。

「啊呜……」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照再一次努力撑起身体，探过身来，一口咬在了小莳拿着点心的手上。

「想吃的话自己动手拿，不要来抢我的呀！！」抓起照的手，将点心放到她手里，然后帮她把手放到她嘴边。

「啊呜……」

这算是……让她学会吃东西了么？

半个小时后，看着恢复了精神的照，小莳稍微有些欣慰。

虽然教她吃东西的过程充满了艰辛，手上被她咬了好几个牙印不说，还被她在脸上舔了一口……不过总算是让她学会了吧。

这个问题是解决了，但疑惑还存在着。

——现在看来，照并不是没有本能行为，而是不懂因本能而生的欲望。

大概在饥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想吃的欲望，但她自己不明白那是什么，即便有人示范了吃的行为，因当时示范的人并没有「想吃」的欲望，所以她也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想吃」。而在小莳自己因为饥饿有了「想吃」的欲望时，这件事才被她学习了解。

「想要」去吃，所以就吃。

这样简单的事情，却要经过学习……

如白纸般的妖怪，虽然没危险性而且似乎可以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培养……但那些都是后话。现阶段，是该考虑怎么让她学会生存欲望吧……

真是难养活的妖怪呢……

章四之表

「堇姐姐，我有很在意很在意的问题。」小淡举起手来，打断了我的讲述。

「什么问题？」

「生存欲望包括很多的吧……比如上厕所？新陈代谢也是活下去所必须的吧？不懂怎么嘘嘘的话，会憋死的吧？这个是怎么教的呢？」

「小淡…………用词要注意文雅……」某个词汇听上去实在……

「请不要在意那种小事，说白了不过就是小便而已嘛。堇姐姐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一结合她提出的问题，瞬间觉得就算是文雅的描述也变得可耻了……

「这个……故事里并没有讲述呢，这件事之后就开始讲鬼巫女的事情了，那时妖怪已经学会了那些，和普通少女没什么区别的样子，说不定巫女们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来教她呢。」虽说凭借我的想象，大概勾画出了某个画面，但那样羞耻又可怕的画面我实在没法向这孩子描述，巫女很厉害的、一定有其他办法让妖怪学会那些事吧。

「就算那个学会了，可还有很多种欲望要学的吧？比如爱爱，照姐姐想要爱爱的话要怎么学，莫非是————」

小孩子将猜测说了小半句，便被我捂住了嘴。

「小淡！求别说了！那个又不是生存必须，妖怪不用学！」光是想象一下她想说什么，我就觉得羞耻脸红了，现在的小孩子太可怕了，究竟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从这种学力来看，小孩子简直比妖怪还可怕啊！「还有！！不要再用照姐姐来称呼那个妖怪！」

「照姐姐不是妖怪？」

「怎么可能是啊！」

小孩子想象力丰富也适可而止，没有把那妖怪的名字更改掉真是我的失误。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法更改呢，毕竟只有这个名字，才符合后面发生的故事。

下章的标题似乎会有些变化吧，不过那是下回更新的事情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