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弘世堇 于 2012-7-4 22:55 编辑

章二

石户霞是被子夜时分的钟声惊醒的。

那许久不曾响起的钟声，正在向所有人传达一件事情——姬様的彻底苏醒。

自古以来，唯有神代家的女儿拥有被众位女神神降之体质，但也因神降之力，常年处于沉睡之中。

在石户霞的记忆之中，与神代小莳第一次见面，是自己首次被带往姬様住处的那天。

站在高而长的百层阶梯下面，祖母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以后要竭尽一生去守护的那个人，就住在阶梯之上。

懵懂之外，更多的是好奇。

职责什么的，那时还是小孩子的石户霞对其的概念极为模糊。「究竟能不能让我竭尽一生去守护，那得看好不好玩才行。」虽然脸上的表情极为平静，刚到玩心初醒年纪的石户霞心中却是起了这样的念头。

迈出小小的步伐，艰难的一步一步登上那高高的阶梯。每登一步，心里便多生出一丝怨念，以及一些好奇和期待。

「祖母，住在那里的，也是女孩子吗？」

「嗯，是呢，是位比你要小两岁的女孩子。」

「是神代家的女孩子？」

「当然，能让石户家的女儿守护的，当然是神代家的姬様。」

每多问一句，好奇心便更盛，渐渐压过了那些怨念，甚至连身体上的疲惫也给抹消了一般。

狩宿家、滝见家、薄墨家的女孩子，已经都见过了，特别是狩宿家的狩宿巴时常来玩，已经很熟悉了。

只有神代家的，还没见过……

就在这阶梯之上，再上十阶，便看见了！

……最后一阶！

石户霞用手撑着膝盖来助力，加上祖母在旁帮助，才终于登上了最后一阶。

对于也曾作为姬様形代并每日攀登这百层阶梯的石户祖母来说，即便年纪大了，这百层阶梯也和普通的石板路没什么区别。对于第一次攀登这百层阶梯的石户霞来说，可着实累坏了。

完全忘掉了仪态为何物，石户霞弯腰喘了好几口，然后抬起了头。

看上去比自己要小只很多的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正跪在地上用怯生生的眼神看自己。

「诶？」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石户霞原以为这大费周章的百层阶梯之上等着自己的，会是多么严肃刻板的人或事，却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画面。

「姬様……您这是……？」石户祖母惊讶的问道。

「吃午饭时筷子碰到碗上发出了声响，所以被祖母责罚在此思过……」

石户霞怔怔的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说神代家的女儿是地位最尊贵的吗？不是所有人提起她时都是敬畏的语气吗？这样的人也会被罚？

「阿啦……她还真是的……」石户祖母忽然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然后摆了摆手像是驱走旁人无法窥见的回忆般。「快起来吧，算算时间，这思过都多久了啊……」

「祖母不允许，我不敢起来……」小女孩还是怯生生的说着，看着这位见过几次的慈祥婆婆，然后又偷偷看了一眼她身边那个留着漂亮长发的女孩，见她正用一张气鼓鼓的脸对着自己，立刻满心生出了不安。

的确是气鼓鼓的，石户霞这会儿有些生气。虽说长到这么大，生活的环境和接受的指导让自己没什么气可生同时也拥有克制情绪的方法，这会儿还是不由自主的气了起来。

算算时间，午饭时发生的事，现在都下午了，天色都开始变暗了，这是罚了整整一个下午吗？

不是地位最尊贵的姬様吗？虽说自己也接受礼仪方面的教育，吃饭时也不可以让碗筷碰撞发出声音，可像姬様这么大的时候也没少犯错，最多就是被说教一番，哪会被这样罚嘛！自己没有、小巴没有、小春没有，薄墨家那个野孩子当然更没有。

地位最尊贵的姬様，就该宠着护着才对呀！

石户霞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虽说在登上百层阶梯之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至于站在御三家之首的神代家长辈的立场，对姬様的教育就该如此严厉之类的事情，她更是完全不会去想。

小孩子，想不起那么多的。她只能想起登上百层阶梯之前，祖母说这是自己要保护的人。

虽说面前这一幕，一点也不好玩。但面前的小妹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有和自己很相似的五官，感觉就像是自己亲生妹妹一样亲近。

「阿啦……祖母那里，婆婆去说。姬様快先起来吧。」

石户祖母伸出手去，想要把姬様搀起，然而她身边的石户霞却在她话音未落时便伸出了手。

「我叫石户霞，你叫什么？」

「……神代小莳。」

「快起来吧，祖母说，你是我要竭尽一生保护的人，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你一直跪在这里的话，我好像失职了的样子。」

看着那只手，小莳不知该不该去握住。一旁的石户祖母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和那时真像啊……」

「姬様，请您尽管安心的拉住小霞的手吧……我这就去见您祖母。」

听石户祖母这样说了，小莳才终于怯怯的伸出手去，握住了石户霞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啊……好温暖……和傍晚时分山上的凉意截然不同的温暖。

于是把另外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两只手一起握住了石户霞的那只手。拇指在她手侧轻轻蹭了蹭，小莳抬起了头，和石户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傻兮兮的笑了。

虽说在旁人看来，那是两个小姑娘不知缘由的忽然傻笑，却也是小孩子该有的最无忧无虑的笑容。

石户祖母也是面带慈爱的笑容看着她们，然后带着她们往神代家上上代姬様的住处走去。

虽然被小莳称为祖母，实际上从血缘关系来讲、该是外祖母才对。只是其夫婿按照规矩，是入赘到神代家，众人依旧以其为尊，夫婿几乎没有地位。年幼的姬様，便向来直接以祖母称之。

现在被年幼的姬様——神代小莳称为祖母的，正是先代姬様之一。

「……是你来了呀。」被敲门声所扰，抬头所见是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上了些年纪的神代祖母心中的些许不悦立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放松。

然而目光一转就看见那人身后跟着的小莳，神代祖母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小莳！谁让你起来的！」

「阿啦……是我啦。」石户祖母摆了摆手说着。

「你……唉，是你的话，那就算了。」

「阿啦阿啦……还真是不情不愿的语气。」自顾自的跪坐在神代祖母的对面，石户祖母回头招了招手，示意石户霞上前。

于是石户霞便拉着神代小莳，两个人一起站到了石户祖母身边。

「这就是……小霞吧？已经长这么大了啊。说起来……还是在这孩子周岁的时候看过她一次。可惜我没那么容易下山，否则真想经常去你那里看看……」

石户祖母闻言，一时沉默了。石户霞却是有些不解，想来看的话就来嘛，也没听说过谁敢限制神代家的人的行动。

可是当石户霞从她所站的位置，再看向神代祖母时，瞬间明白了原因所在。

——神代祖母，这位先代姬様，齐膝以下是断掉了的。

行动不便，所以才没法从这百层阶梯的山上下来。一双断腿，限制了这位昔日姬様的自由。

「小霞，快拜见先代姬様。」

虽说不太高兴这位先代姬様因为碗筷碰出声响这种事罚了小莳跪一下午，因她那双断腿不由生出惧怕之情的石户霞，还是乖乖的跪坐、下拜。

「乖……快起来快起来，可别这么见外。」

坐直了身子，大概是感觉到对自己和对小莳完全不是同样的态度，因此更为不解的石户霞立刻开口说出了让包括这位先代姬様在内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

——「祖母说，姬様是我要竭尽一生保护的人，所以下次你再罚她，我…………我就……我就要退治你！」

一瞬间，曾作为神降载体传达神的旨意的先代姬様，哭笑不得。石户祖母则是愣了半晌后毫无形象的大笑了起来。

「唉……你…………！我要被你的好孙女退治了啊！」

「哈哈哈，退、退治……！！」石户祖母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然后把石户霞拉到自己身前，扶着她的小手，指向了神代祖母，「我要退治你！——这句话要用这样的气势说才对！」

「你！」神代祖母一时气结。

「好，不开玩笑了。」这样说着，指着神代祖母的手却没放下，而是掌心向上，郑重介绍一般，「小霞，这个人……是祖母竭尽一生要去保护的人，所以你要退治她的话，可得先退治了祖母才行啊。」

「诶……？可是她的腿……」话刚说出，周围立刻便安静了。即便是年纪小小的石户霞和神代小莳，也立刻明白了这话的不合时宜。可是已经忍不住这样说出去了，也没法再收回来。

「嗯……祖母没能保护好姬様，是失职了。」低垂着目光，石户祖母轻声说道。

「别说了……都说了多少次，并不是你的错……」双手在自己膝盖上摸了摸，神代祖母这样说着。

「所以呢，小霞……」扶着她手臂的那只有些苍老的手，带着她转向了神代小莳，「作为分家中血缘与姬様最相近之人，你要成为她的活天倪，代她承受所有凶恶之物，以此来保护她。做得到吗？」

被祖母扶着的手臂，正伸向神代小莳姬様。

看着小莳茫然却又期盼的眼神，石户霞身体中作为守护巫女而传承的血脉悄然沸腾。

虽然不知道祖母说的活天倪是什么，石户霞还是坚定的回答了——

「没问题。」

简单的三个字，绝非小孩子不负责任的戏言。

「活天倪……你竟然忍心……」

「没关系。」打断了神代祖母的话，石户祖母微笑着说道，「这一代的孩子，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可是……」

「石户家守护失职的事情，发生一次足矣。」

「…………原来，你才是最严厉的。」

「阿啦……可别这样说我，孩子们会怕我的。」

石户霞不明白她们此刻谈论的是什么，反正她已经做出了承诺，只要以后让承诺兑现就可以了。

她看着神代小莳听到她说「没问题」时开心的模样，觉得自己做了世界上最无比正确的决定。

当然，这个认定，直到十年后仍然如此。

邀请姬様去自己家玩，顺便把狩宿巴和滝见春也叫了来，至于薄墨家的野孩子则是不用通知自己就会凑热闹跑过来。

那之后的一年半，是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期间要学习作为活天倪的知识，包括狩宿巴和滝见春在内，都要为此事学习和练习。而小莳姬様也要接受更加繁杂的训练。

终于，在一年半之后的十月十日，薄墨家的野孩子忽然不见了踪影。同天，姬様首次沉睡，石户霞则首次代她承受了一次凶神的降临。

和姬様那边的一片祥和全然不同，石户家的天空乌云密布。凶虐并带着恶意之物，虽也在有灵万物的世界上算得一方神明，实际上称为恶魔也不为过。初次被这样的东西附身，承受的痛楚远超过石户家所有人的想象，望着天上的乌云，石户家的人纷纷退避出了石户霞所在的庭院。

「祖母……好痛……」朝渐渐关起的大门伸出手，石户霞满脸都是泪水，然而回答她的是祖母严厉的话语——

「作为石户家出身的守护巫女，如果连这样的凶神也降伏不了，就等着和那凶神一起被退治吧。」

石户霞一瞬间懂了——为什么一年半以前，在百层阶梯之上的那处居所里，断了腿的先代姬様说石户祖母才是「最严厉之人」。

只剩一人的庭院里，女孩心中满是恐惧和绝望。跪在有些泥泞的地上，石户霞只能努力压制并降服附在自己身上的凶神。

——为了……能继续守护。守护一年半以前自己亲口做出的承诺，守护一年半以后已经彻底成为自己不可缺少之人的姬様。

然后，在她视线开始模糊时，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个人影。

抬起头看过去，是将红色长发系成单马尾、满脸都是担心和关切的狩宿巴。

她不顾泥泞，跪坐在石户霞面前。

「加油，现在这阶段，我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只要成功压制了，接下来就放心交给我和小春！」

「太好了……还有人在……」喃喃的说着，而后从石户霞体内，现出洁白的光芒。

痛苦和失败，皆因恐惧。

恐惧和畏缩，皆因孤独。

恐惧也好，孤独也好，全部燃烧殆尽吧。

当初做出承诺，必定是世界上最正确无比的决定！

十年后，听见从姬様住所方向传来的象征姬様彻底苏醒的钟声时，石户霞仍如此认定。

整理好装束，石户霞朝那百层阶梯方向走去。

当年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攀爬上去的阶梯，如今走起来已经如履平地。

从另外两个方向赶来的狩宿巴和滝见春则跟随在其后。

再其后，是暂时没有神宫巫女坐镇的薄墨家之人。

登上第一百层台阶，石户霞看见主殿之门大开，姬様正端坐在正中。

想起白天那次拔除的凶险，石户霞有种预感——姬様这次苏醒，似乎会有大事发生。

按照次序坐好——姬様正中上位、狩宿石户分列左与右，滝见位于石户之次，狩宿之次则是留空出来的、本该是薄墨家巫女该坐之位。

「诸位，此次神谕，内容颇多。然而神谕也说，需按时间逐一传达。首先要传达的，是这一句——」

这次神谕虽然有些特别的规定在其中，众人却并未过多在意，都是集中精神等待着第一句神谕旨意。

「鬼巫女自鬼门中来，恶石仮面，善恶未分。」

众人面面相觑……

「鬼巫女？」

「是说邪恶的巫女吗？」

「不不，这没听说过……」

「恶石仮面又是什么东西？」

听着长辈们的窃窃私语，四名辈分最小地位却最高的神宫巫女都沉默着。

「那个……姬様，请问神明们的旨意已经传达完毕了？」稀里糊涂的出来个鬼巫女还有什么恶石仮面，总觉得还该有点其他提示才对。

「今天可以传达的，就是这些。」

「那个……再多传达……」

「住口。」不及那人说完，石户霞便开口制止了。声音和平时说话没什么区别，却让那人不敢再多言。

「姬様，这次神谕应验得还真快。」石户霞低声说着。

「嗯？小霞感觉到什么了吗？」神代小莳微笑着，边闭目养神边问道。

「嗯，我对这类凶戾之物感觉一向敏锐，那家伙来了。」

话音刚落，在主殿正中靠近门口的位置，森白的雾气凭空出现，吸引了众人目光。

神代小莳仍是闭目养神的姿态，石户霞、狩宿巴和滝见春则掉转方向，成拱卫之态将神代小莳护在了中间。

那森白雾气越来越浓，随着浓重的雾气朝两边退让，雾气中心现出了一座黑色鸟居。

「这是……鬼门？」想到刚才的神谕，石户霞心中想着，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黑色鸟居之中之处。

两团黑色雾气凝成的骷髅挟着鬼哭之音翻腾着向外涌出，就在石户霞准备出手驱散那黑雾骷髅时，笑声从鬼门之中响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两团黑雾骷髅便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挥散。从黑色鸟居——那鬼门之中跳跃而出的，是戴着巨大面具、身着破烂巫女服的少女。

「……恶石仮面？」

那少女出现，也不摘去面具。从鬼门之中吹出阵阵阴风，隐隐的鬼哭之声让狩宿巴忍不住的皱眉。一直以来负责祓除净化，极其厌恶这类东西。

「阁下，有何来意？」作为守护巫女，石户霞站起身来。

「嘿嘿……」那面具之下的人，却只是用意味不明的笑声做了回应。

百层阶梯之上、雾岛神境姬様住所的主殿之上，来历不明的鬼巫女让所有人戒备了起来。

章二之表

「守护巫女做了那个承诺时大概多大呢？」

「大概……七岁出头的样子。」

「那姬様当时就是五岁呢，那么小竟然也要罚跪，这样的姬様当得真可怜。」

听小淡这样说着，我也只能笑笑。

小孩子总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比如当时和现在的小淡差不多大的石户霞，差不多就是和小淡类似的想法吧？

「堇姐姐，如果小淡被爸爸罚跪了，你会保护小淡吗？」

「哎？」

嘛……这要怎么回答呢。当然得看小淡是犯了什么错，才能决定要不要去保护啊。不过总觉得这小家伙这样说着，是还有后话没说完。

「小淡我呀……如果换成堇姐姐被罚跪了，一定会保护堇姐姐的。」

果然，这孩子虽说是在向我发问，却准会耐不住性子先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的。

「那我要先谢谢小淡啦。」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我这样说道。

「也不用太感谢啦~~！如果照姐姐被罚跪了，小淡我也会去保护照姐姐的！你不是一个人！」

「你这孩子给我好好体会一下承诺的重要性啊！」

忍不住对她吐槽了一句，不过似乎被她无视掉了……这孩子，还真是不知承诺为何物的年纪啊……

「嗯……咲的话就算了，那家伙还是欺负起来更好玩。」

つづ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