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天统三十一年,二月二十。
丹诺林中宫神鹰门半里内的大街小巷,早已围的水泄不通。离得远远的就能听见人生嗡嗡,根本休想近前。只留得门前广场一片区域,噶普调来的步军衙门八百步军二百马军层层排开,剑戟林立马鸣不绝。楼座早早就骑马来到这儿,愈看这情势愈是心忧。且不料那不知何时来到的英亲王一行,单看这街道拥挤如斯,要想斩关夺门谈何容易?幸好先嘱咐了噶普,给那步军一律配的是短打刀剑,没有弓弩火枪诸般,否则恐怕冲不出街道就会丧命羽箭之下。锐步营的五百人都一个个衣冠不整,三五成群站在圈内饮水谈天无所事事。有的竟连盔甲也不带,光着膀子席地而坐。楼座暗暗笑了下,正看到留弗夫绘羽也乘马而来。三人相遇,各自心中有事,不冷不热寒暄几句就各自在席棚底下依次而坐。刚刚坐下,听得一声高唱:
“老亲王到!”
左右锐步营士兵顿时起立,齐声高呼。围观人众也议论纷纷如开了锅。绘羽留弗夫楼座三人起立迎接,正看见金藏披着件黑袍目光呆滞地走到正座坐下。楼座眼尖,一眼瞧见金藏额头上赫然多了几块模模糊糊的紫红色斑痕,心中顿时一颤,想起梨花说的“尸蝇”,不觉隐隐感到一丝寒意。
“带人犯!”
一旁侍立的源次抖开嗓子喝了一声,左右士卒重复齐声大喝。过了一刻钟,人群蓦地分开两侧,八个锐步营军健已分别架着藏臼夏妃理御朱志香鱼贯而入。依旧儿是赭红囚衣十八斤脚镣,外带每人脖子双手一面厚木枷。楼座心中暗暗切齿“老头子真是不留体面“,却刚好听见绘羽在身旁小声念叨了句“石虎”(注1),心中不觉一暖。重复去打量几人时,理御朱志香都堪堪精神尚可并无外伤,只有夏妃云鬓蓬乱满面血污,看上去竟连路都走不得。没等她再细看,源次已经再唱道:“跪听老亲王发落!”
这算什么审判?楼座差点叫出来,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上来就要杀伐行威了?目光正瞥到金藏赫然起立,她一手握住腰间喷筒——这还是昨日雾江接到本家召唤离开前留给她的,拧开之后对空施放,白昼亦能光焰数尺,正好做劫法场的信号。一手刚要去寻火折子,却望见金藏如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
“禀老亲王,罪人如何处置!”源次似乎恍然不觉,一个劲儿地沿着流程背下去。金藏眉目间黑气氤氲,咬肌暴起,呆滞了许久才低声喝道:“……放……”
放人?楼座一时间几乎不知所以。她刚要起身,身后绘羽已经起立大声道:“请父亲大人大声再次宣召!”金藏仿佛身负千钧重物,双目暴突青筋毕现,连须髯都像刺猬般立起,缓缓张口,却出不得——口型上依稀又是个“放“字。
“父亲着了暑气,应该中断审判择日再议!“留弗夫猛然立起,振臂大呼。楼座刹那间明白,自己这个二哥害怕父亲此刻说出的这个”放“字——绘羽已经一口顶过来:”留弗夫,父亲明明是有口谕,你偏要说他中了暑,什么居心?还不快去宣诏!“留弗夫刚要反唇相讥,忽听得人群外唱道:”英亲王到!“
刹那间人群被冲开数条胡同,数百骑红甲骑兵扬鞭而入,当中一骑黑衣红发,赫然是英亲王夏娜本人——就在这瞬间,楼座瞥到金藏脸上的痛苦表情忽然消逝,又回到了前几日逮捕理御夏妃之时那种暴戾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