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lowko 于 2011-5-30 17:05 编辑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夜幕低垂的黑夜，卻分毫不見月彎的蹤影──彷彿是被誰惡作劇地藏匿起來似地，連一滴皎月的淚珠都見不著。取而代之的是如群蝶般在夜空中飄舞的皚皚白雪，四周安穩地沉睡著的萬物各個披著一身雪色紡紗。風聲簌簌，覆上白霜的枝葉沙沙婆娑，為那銀白的妖精們而奏樂──在這今夜，世界是僅屬於它們展演、奔放的舞台。

──雪華輪舞。

微小卻溫煦不過的燭火照耀了飛雪的舞姿。遙望著雪花紛飛的窗外，面對這幅似曾相識的景象，不禁令倚在木窗旁的少女罕見地觸景生情了起來。她從不會是個沉溺於過去、緬懷過去的人──畢竟對於已橫渡無盡歲月流水的她，「過往」甚至不知早在何時便成為一個陌生的單詞。

讓自己耽溺在名為回憶的廣漠汪洋裡，只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渴望被誰拯救、或是因而溺斃的愚昧落水者。

追憶使人愚鈍，眷戀昔往將使人死亡──對於她們這些橫跨過數世紀的古老存在而言，那似乎是唯一能夠侵蝕她們心靈及肉體的方法。

但即便如此，總有那麼些的時候，依舊會有種渴求與逝去之人再見一面的祈願在空盪的心底深根。

儘管那只是場夢境也好，她都渴望能與那孩子再度相逢。

……啊啊，自己也真是無可救藥呢。

輕輕闔上深邃的碧綠雙眸，她如此自嘲地苦笑。

「但是，那樣也沒甚麼不好吧？」

──在那與此刻相仿的雪夜，令人所眷戀的、那仿若童話故事般的美夢。

（回想起了 留在孩提歲月的夢　夢を思い出した 子供の頃に置いてきた）

（細細歌詠著 露草色的悲傷　細く甘く歌う 若草色の哀しみを）

（my fairytale）

×　　

地獄業火般熊熊烈火焚燒著空氣以及她瀕死的心靈。

四周竄起的嗆鼻濃煙圍繞著她，彷彿要將她那纖弱的身軀連同存在全數吞噬那般。

任由承載人類的憤怒的烈燄侵蝕、蹂躪的木屋終於不敵而倒塌於地，掀起了染上鮮血的塵埃。包圍住自己過往居所的無數人們的瘋狂喧囂與歡呼，以及慘遭屠殺的魔女們的絕望哀嚎化作狂傲的海嘯朝她撲來。

魔女與使魔們遭熾火燒毀的潰爛屍骸倒臥在地，緊接著便被拿著火把的人們蠻橫地撿起，好像那只是在撿垃圾似的無所謂。他們將手中的火把往堆疊成一座小丘的屍首扔，而後如王者般君臨的火焰無情地啃噬著那些非人的存在。

──比起狩獵，那更是一場屠殺。那是為了人類利益而誕生的殺戮。

她想逃開這個地方，然而顫抖的四肢卻不聽使喚，被釘死一般動彈不得。失去希望光彩的眼神像隻代宰羔羊一樣滿是無助與驚惶。她的胃劇烈地絞痛著、燃燒著，恐懼以及憤恨隨之壟罩她的全身。她無法原諒人類這般的暴行，她更無法原諒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不想待在這裡，她想逃離這直逼死亡之處。

她想逃！她想逃！她想逃！

「……小緹？」

「您醒了啊──甚麼事，主人？」

「我想吃點心。」

「不可以。您才剛起床加上藥效剛退，絕對不能馬上就吃那種甜膩的東西。」面對主人撒嬌似地請託，緹拉米蘇只是如同往常淡然地道。

「……就知道妳會這麼說──那，就當作是慰勞也不行？」見使魔以淡淡的搖首作為拒絕的答覆，依戴維露便彆扭地嘟起嘴，壓低聲量不滿地說。「……小氣。」旋即便招來她不悅的尖銳視線。她佯裝無事地輕咳了幾聲，但意圖明顯是要自家主人識相點。而對方比她更像隻黏人的溫馴小貓，迅即變乖順地閉口。

「您不能總是這麼貪食。您最近身體狀況很差，再這樣胡亂暴飲暴食下去很不妙。以前我就是對您過度寵溺了，才會讓您養成這種不良的壞習慣。」

只是想吃個小點心就算是暴飲暴食嗎？可真是嚴苛。而且妳是何時過度寵溺過我了呀小緹？面對使魔的指責，依戴維露只是在心中苦苦地笑了笑。

真正過度寵溺對方的人大概是她吧。她很明白緹拉米蘇一向不吃「撒嬌」這套，她從不是那麼容易心軟、容易妥協的人。也因此她才能輔佐她的主人，並且指引她正確的道路，她真的是位傑出而優秀的使魔──對此依戴維露深信不疑。她倆一同經歷過出生入死、無數的狂風暴雨，甚至攜手共度了那簡直是煉獄的狩獵年代。無數次，她拯救了她近乎一生。然而她們卻也沉溺在那場惡夢近乎一生。

緹拉米蘇俯身湊近仰在蓬鬆羽毛枕上、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主人，便伸出手輕柔地撫觸對方的雪額測溫。白皙的柔軟纖指掠過她玫瑰色的髮絲，溫柔得宛若春風吹拂。依戴約露望著對方精巧清麗的臉顏，不禁為這佳景心醉了起來。她總認為使魔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事物都來得美麗動人，美得讓人心痛。

「燒退了……接下來只要再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可以了吧。」摸了摸自己溫熱的額後，她喃喃地道，爾後便收手準備起身離去。「您好好休息吧，我就先不打擾您了──喵、主人？」然而正當她打算轉身離開時，依戴維露卻倏地抓住她黑白相織的衣袖，好似挽留。隨即，趁著她還沒反應過來便將她揣入懷中。她瘦弱的雙臂擁著她的嬌軀，讓得緹拉米蘇差點就要窒息。她將自己埋入她溫暖的胸懷，好似隻愛撒嬌的無尾熊緊抱著眼前的人兒不放。

好香。她想。那人獨有的好聞清香總是使她依戀不已，她獨有的百合花香馥好比她所愛的美酒使她醉心。依戴維露擱在使魔的胸前，細聲地道：「陪我。小緹在我身邊比較能讓我安心。」

「可是……」

「我知道我很任性，但是我不希望再次被拖入那惡夢裡了，小緹。」她哽咽地說，哀傷中帶有幾希沙啞。不自覺地顫抖著，便下意識地揪緊了她的侍女套服。彷彿那是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緊緊揪住。「只要一下下就好，一下下。」語畢，水滴狀的淚珠由她的臉緣潸潸落下，爾後轉為一陣令人心生哀戚的傾盆大雨，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襟。

──但是我不希望再次被拖入那惡夢裡了。

而這句話有如箭矢直直射入了她的心臟，緹拉米蘇的胸口驀地感到一陣猛烈的抽痛，有甚麼要從裡頭傾瀉而出一般。

一個她永遠也不願再度回憶起的景象，頓時由心底深處逐漸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此刻令她再度深切明瞭，她們都是傷痕累累的。

她又是心痛又是不忍地看著脆弱地發顫的主人，緊抿著櫻色的唇瓣，便輕柔地開口：「──是。如您所願，我將陪伴您至永恆，直到那夢終。」心疼地將她擁緊，輕拍著她微微弓起、因懼怕而顫動的背脊。「沒事的、沒事的。」她親吻她細長的眉睫，並溫柔地替她吻去那如窗外白雪般的淚花。

「……謝謝。」

「沒事的，主人。我在這裡，我就在您身旁。」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向她自己說。

×

「我們都知道的，這場將延伸至永劫的夢將不會終結。」

「然而就算是惡夢，總會有迎來美夢的那刻──縱然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什麼都不會結束 我們知曉了如此的永遠　何も終わることのない 永遠を知っていた）

──所以，就算我不在了，也請要面帶微笑地去迎接那個得來不易的美夢。

「這是約定哦，小緹。」她以如雨點般輕柔的親吻作為彼此相約的證明。

（誰都無法述說的　もう誰も語らない）

（我倆的童話故事　二人の物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