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对于军人而言，战斗也许能比语言更快更好地表达出一个人的性格。坂本少校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参加了来到501后第一次的模拟战斗。

她与中校一组，对抗着卡尔斯兰有名的黄金组合。威尔克中校几乎立刻摸透了她的作战风格，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迅速谋划出了适合她速度与爆发力的战略，让美绪不禁赞叹这位司令官的洞察力与指挥能力。也幸亏威尔克的应变能力，她们两人才能抵挡住巴克霍隆与哈特曼默契合作带来的强大威力。

平时无精打采的哈特曼中尉战场上却精神过于饱满，在美绪她们周围灵活地绕来绕去，攻击不断，精湛的战技骚扰着敌人的视线，又在敌人的攻势来时轻巧地躲避过去。平日里的调皮孩子此刻谨慎又大胆，可以冷静分析出敌人的一切动作，洞若观火。美绪笃定这个比她们小很多的孩子其实一直都是清醒得很，只是在和平的时候不想约束自己，更期待放纵的自由。

而巴克霍隆大尉则一直宠溺着自己的搭档，无论是生活中还是战场上。即使天天大吼着把哈特曼拖出卧室参与训练，她也没有真的让这个贪睡鬼早于七点起床，也从没让中尉亲自收拾自己混乱不堪的房间，而一直是自己代劳——尽管每次打扫的时候都喋喋不休地训斥着早已经在那里开始打盹的中尉。战场上的时候，大尉更是充当着守护的角色，虽然不会摆明了在掩护，她在进行着自己的攻击的时候却始终遥遥呼应着自己的搭档，为她提供可以随性大胆的环境。如此精妙的配合，是长年的出生入死与刻在灵魂里心有灵犀磨合出的成果，美绪认为即使是自己与醇子恐怕也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美绪不禁揣测着自己与新的长官是否可以达到这样的合作水平。尽管她们在短时间内便达到了高度的默契，美绪却并不认为她们可以再有什么进步。威尔克中校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恰到好处到几乎不真实的地步，宛如军校里教材中的示范动作一样。任何人在战场上都该伴随着自己的作战风格流露出心情的，比如哈特曼的自由散漫体现出的随性，巴克霍隆的豪放大胆体现出的耿直。然而中校即使在战场上也十分拘谨，除了能看出她的谨慎与洞察力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私人情感的痕迹。这样的军人如果不是因为某种缘故始终隐忍着不肯敞开心扉，就是一个早已失去人情味的杀人机器。

美绪觉得说她是杀人机器还是有些欠妥，但是连在战场上都无法宣泄感情的人是危险的。这种人如果不是过于虚与委蛇以至于连什么是真情实感都遗忘了，便是心灵受过严重的创伤，为了封印伤口连整颗心都附带着封印起来。

美绪害怕这种人，因为她所遇见过的这样的人最后都失了对生活的兴趣与期待，在战场上任凭自己被击坠，成了一具具尸骸。

为了以后的工作，少校决定让上司解开心锁，即使自己可能会采取某些强硬的手段。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队伍里有着心伤的不止中校一个。

在威尔克终于成功把哈特曼引开的时候，美绪得以与巴克霍隆一对一地战斗了一段时间。她很享受势均力敌的过程，仿佛自己身在剑道场，与对手切磋着剑技。只是这个对手在后来似乎变得激动起来，疯狂地扑向自己，变得不再像是模拟战，而是实实在在的斩杀。就在她又一次挥剑砍向巴克霍隆的防护盾的时候，她清楚看到了大尉眼里的怒意。

她在生气？

坂本美绪收剑后退，中校恰好在此时命令着“模拟战结束。”巴克霍隆死死瞪着她哼了一声。美绪在她转身的时候拉住了她：

“等一下，巴克霍隆大尉。你为什么生气？”美绪的话语吸引了另外的两人。哈特曼赶忙飞了过来对着巴克霍隆瞧。

“你不值得我生气，坂本少校。”巴克霍隆冷冷地回应道，火药味显而易见，使得美绪皱了皱眉。

“我做了什么错事么？”

“少校没有做错事，错的是指派你来到这个队伍里的人。”

“巴克霍隆，有什么不满就直说，难道你也婆婆妈妈的？”美绪听着大尉阴阳怪气的话语觉得火气在往上冒，冲口而出这样的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话语里附带的“也”字也附带了这些天自己面对着戴着面具的长官所积累的不满。好在自己的语速较快，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婆婆妈妈？”巴克霍隆似乎对于这个形容词尤其反感，几乎要跳了起来。向来雷厉风行的人最痛恨自己被形容成拖拖拉拉。

“那就赶紧说清楚你生气的原因，还是说语言表达不清楚？那就通过你手里的枪告诉我。”美绪说着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等着与巴克霍隆的第二次一对一对抗。

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大尉的眼里积攒了更多的怒意。真正愤怒起来了的人反倒安静了下来，露出了极度讽刺的笑：

“坂本少校，你知不知道你挥剑斩杀的时候在笑？”

“哎？”美绪愣住了，看着巴克霍隆。透过对方沉淀了狂怒的灰色眸子里，她切实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确嘴角挂着欣喜的微笑。

“战斗对你来说就是那么有趣？这个队伍里不需要以战斗为乐的人！”这是巴克霍隆大尉甩给坂本美绪的最后一句话。

“巴克霍隆还在生气？”美绪坐在队长办公室静等着前去安慰好友的中校，在她推门进入的时候如是问道。中校略带歉意的微笑了一下：

“真是不好意思……”

“不。巴克霍隆生气得很有道理，如果我真是一个通过战斗找寻乐趣的人的话，的确值得她发怒。不过我只是对遇见了一个对手而感到高兴而已，还请替我转告一下，希望解除误会。”

“我理解，坂本少校。只是巴克霍隆对这方面比较敏感而已。”中校顿了顿，看向她，“只是……少校那个时候的笑容真的是过于耀眼”突然在她们眼前出现这样一个人，可以在血腥战场上依旧神采飞扬地微笑，自信满满，不带杂质。她们在战场上失去了太多，早已忘记如何面对这种笑容，本能使得她们产生反感，其实她们也许只是羡慕而已。

“中校，大尉之前发生过什么？”

“……巴克霍隆认为自己险些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她在战场上表现如何？”

“在我看来，她的每次出击都有可能变成最后一次。”中校如此说着的时候，第一露出了有些真实的表情。她的表情里有哀伤，有对朋友的关怀，也有不知为何的几分自嘲。美绪看着这样的长官，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

巴克霍隆便是美绪最害怕的对于战死一直有着隐秘期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