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不速之客
重光殿中，两位身着赤衣的男子坐在墨绿石椅上。面对这份格格不入，瑾岳并无将心中的怀疑放在脸上，只是默默的注视二人的举止神态。中有一人，以“赤苍朝煌堂下大弟子”自称，送拜帖一份，眉宇之间虽有修道之人的灵气，但性喜外露，筋骨硕壮，像是以修炼外家功夫为主的弟子。跟随其后的男子，面色苍白如玉似脂，双手穿戴乌黑手套，面部浑然无喜愠之色，双眼含珠犹像一面冷镜，尽管闭口不言，但仍不能让人就此忽略。
……
“下月初五，乃是本门新任掌门的登堂（意为继任）之日。望请贵派掌门人不日大驾光临。”
‘大弟子’双手平放于椅子双扶上，姿态不似邀请，更显威迫。
“贵派掌门新继，理应到访，但师尊近日都在闭关之中。恐怕下月之会不能准时赴达。”
瑾岳回应，双手抱拳胸前。
“我奉掌门之令，来玉夫山投递拜帖。赤苍其余弟子亦往玄垚、白丹、沧沉而去。独我一人无法完成使命，恐怕师掌门会责怪我礼数不周……”
瑾岳内心冷笑一记，随即看滔滔不绝之人身后的人，他的双眼深不见底——虽然知人有各类之别。但瑾岳看他，越觉事有蹊跷。那男子的眼睛，并不是冷漠至极，而是根本不含魂魄的淡定。
“如果贵派师尊无法出关，请代掌门务必光临赤苍曦境。我等五派，追根溯源，也是同道而为的道友。想当初玉玲门掌门更替，我先代赤苍长老不也前来祝贺一二？”
瑾岳双目游移二人之间，稍想片刻后，说。
“既然赤苍掌门如此盛意，我等就却之不恭了。下月初五，必与师妹瑾琏前去恭贺。”
瑾岳看似在与首席弟子对话，来访二人却不知此刻在蕴剑池中，属他的雷钧之剑飞出剑池蕴格。横扫南峰以北三百二十一座仙迈桥极其属地。
“噢？”先前神色傲慢的男子突然转换了眉间之色，“您所说的，难道是‘巽囦剑’主？”
“正是。”
琏岳点头，余光不漏沉默的男人。
“那正是再好不过，我派掌门素来对玉玲‘三剑’敬仰有加。如今得‘二剑’造访，必定会非常高兴。”
语毕，他抱拳于胸。
“那些不过是虚名而已，赤苍也不是人才辈出？”
瑾岳笑问，眼瞥面对之人身侧。
“殊不知，您的小师弟是赤苍高徒中的哪位，从入至今，他好像都不曾开口的样子。”
瑾岳起身，慢步朝二人走去。
孔武男子先一步迎上，抱拳而语道：“我这师弟从无离开过赤苍曦境，今日得见玉玲众道友，难免不怯场而默。既得代掌门允诺，当速速返回，不误禀告。”
“贵客远道而来，理应在这儿歇息几日才对。”
瑾岳化去男子的阻挡，来到后一人前，正欲探手触摸之际，翩若儒生的男子突然起身，声音全无瑾岳想象中阴柔。
“在下不见世面，此次与师兄一起拜访玉玲门，不胜惶恐。失礼之处，忘请代掌门见谅。”
他闭起双眼，低头说道。
如此，瑾岳虽有疑惑也不准备强人所难。唤弟子前来，送赤苍二人离去。只是心中怎样也挥不去那男人如蛇般回过神来的灵犀一瞬，下一刻，雷钧回到身边，并无异样。
不消多时，赤衣二者已来下到山脚，原先孔武持傲的男人退于人后。
“原本以为十年之前，玉玲‘假升’能使他们的变得不堪一击。没想到这代掌门人比师尊预计的要能干。”
先前一语不发的男人此时神态倨傲而起。
“掌门这次拜帖请四派之首前去赤苍，不知是何意。”
“师尊之算，岂是你能预测的？”
“是……大师姐。”
“南北主峰十二座……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察其半。这位代掌门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刚才只要再拖片刻，我便能探到他们的地灵泉脉。”
男人的声音，逐渐摆脱沉郁。
“是我办事不利。”
“算了！这种话多说无益。”
他一摆手，撤去了原本施在身上的法术。原先与孔武男子同装的赤色长衣，如今变成妖冶异常的朱红裙摆，裙摆之尾，垂有玄朱相间的逆生闪鳞，宛如游鱼一般，蔓延及腰，举手投足间都是一片冥冥的光亮。
女子双眸眼角带着与生而来嫣红之影。再一挥手，玄色手套捏起原先的皮囊染黑火而烬，不留片刻灰末。
女子回头望向被云雾遮掩的玉玲主峰，双目的正色，正如琏岳刹那所见一般——是犹如蛇目的幽蓝。
玉夫山下，有些零星围垄的凡人村落，这日正是每月赶集的日子。仿佛是约定俗成的道理，樵夫上山砍柴，不过玉夫山腰，他们说那以上是“仙人”的居所，并非普通人能上达之地。
在一行买卖小铺前，有家人的生意特别好。行来复往的人闻着那股子糯米香气就迈不动脚。举凡把货物往脚边一搁，张口喊道：“老板，来一份红豆糯米团。”
出来送食的“小二”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娃，长的水嫩伶俐，从小被亲人卖给了这个走南闯北的铺子老板，因为先前算命的时候，有个瘌痢和尚说他八字缺水，得了这女娃后，便取名叫了“阿淼”，希望这‘水’能给他带来滚滚财源。
“阿淼，今年该许人家了吧？”
粗野的汉子见过她几回，都被阿淼的水灵劲给迷的朝思暮想。
阿淼在这江湖中风来雨去，不像一般人家的姑娘羞怯，倒是直接的回话说，“不知道哩，一般人我可看不上。”
她将手中的土黄盘子放到客人面前，上面粘着四个白球。
“哟！莫不是只有这玉夫山上的仙人才配得起你？想去当娘娘？”
“哼，不告诉你。”
阿淼一摆头，手腕上的银铃‘叮叮’作响。
回到灶间，看其他伙计和老板都忙。便趁机把一些新出炉的红豆丸子、芝麻馅饼，倒入一个小袋中。随后，若无其事的听别人抱怨又来了‘幽魂小鬼’——偷走了刚做好的食物。
阿淼这班人，总是围着玉夫山脚转的，今天赵家村，明天李家村……因此无论从哪边上山，她都摸得熟门熟路。等中午饭点刚过，老板给时休息片刻，她便从某条小道往玉夫山中走，这次摆摊的王家村离虎蹬峰很近，再也不必像上次来回花了三个时辰，事后挨老板一顿臭骂。
玉夫虎蹬峰。
山间布满百年仓木，倒是一片片如围盖般的林叶，使地上绝少能晒到阳光，因此虬髯盘错的树根，加上地藓，湿滑无比。只有不多几处，有阳光滋润。阿淼走着，不免又抱怨起这双脚——她想，要是能像仙人一样，“嗖”的声，就能飞来飞去，那该多好。
店里的伙计常说，仙人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美食，每天无忧无虑……
那种日子，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她逐渐看到了片鹅黄色的光，往前走，果然在一片草地的中央，看到了正在晒太阳的大黑老虎，当然，在那片黑色中，还有她熟悉的那个身影。
“阿蛮，阿蛮！”
她叫，墨虎没有睁眼，默默把尾巴撤去，只见侧躺蜷曲的腹部中央，露出阿蛮的身体，她揉了揉眼睛。
阿淼望到了那把据说近些天不太安分的‘剑’——现在老老实实的插在地里。虽说大黑老虎躺着不动，但阿淼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
“过来，阿蛮，我有好吃的东西。”
她招手，阿蛮站起身，朝她走近。
“咦？我前些天捎给你的衣服呢？怎么又没穿？”
阿淼把装食物的布袋打开。
她对她好，是在她见到她的时候，看这个女孩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无一物蔽体，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想来，也是因为中州某处的战乱，辗转到这深山。
“衣服穿着不舒服。”
“不舒服也要穿的，大黑老虎有毛，你没有。改日山中变冷，你还这样？不冻死才怪哩。”
阿淼说，把一块芝麻饼递给阿蛮。
“阿淼，是不是每个人见面都要问对方名字的？”
阿蛮拿着饼，并不着急往嘴里送。
“那当然，没名字的人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动物只有‘豺、狼、虎、豹、’你看，没哪个有特殊的名字。”
“黑黑有啊。”
阿蛮说，身后墨虎的耳朵徒然一动。
“这是例外，人就不同嘛。”
“噢，原来是这样的。”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阿蛮盘腿，看着她问。
“上次我去找‘那东西’。”阿蛮咬了一口饼，这话使阿淼本能的望了望那插在土中的剑。
“后来遇到一个人，她也有一把像‘那东西’一样的东西。她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阿蛮’，我是叫‘阿蛮’的，对么？”
阿淼一惊，连忙将双手拍上阿蛮的双膝。
“阿蛮，那个人是长什么样的？！”
“就跟你我一个样。”
“不对不对！”
阿淼狂摆手纠正道，“是不是穿着空蓝色的袍子，头上戴着玉冠的？”
“不知道是不是。”
阿蛮不知阿淼口中的‘玉冠’‘长袍’是什么，她无心一语，惹得阿淼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与她不同，阿淼深知玉夫山上有这么个地方，上面也住着人。他们虽然不是仙人，但依然神通广大，听说有百年的寿命，能在云上飞，水上走。听阿蛮说那个人似乎是跟着那柄奇怪的剑来的，她更加肯定心中所想。可惜的是，眼前的阿蛮心中全然不知修仙的好处与仙人的福禀。
“做神仙？”
阿蛮有些不解。
“你不知道吗？这世间有人，有妖，有仙。神仙是最好的啦！你见到的那个人，一定也是修仙的人。”
于是她历数听到的玄异奇闻。
“他们说溯海五山上，山中的流水都是灵气化成的。仙人引水，可以长生不老。山上的奇珍异兽，是母的，注定都是要在水里出生的，然后到了一定的时候，她们便去山中与神木交合，诞下的便是公的，有些动物会有很多卵果，有些则都是个别相配。”
阿淼如痴如醉的说，在她心中，早把这幅奇异的景象勾画成千上万遍了。
“阿淼想变成仙人？”
“是啊！成了仙人，就能与太一样——长生不老了。”
“长生不老……那醒着干嘛？”
“享乐呗！”
“天天吃东西，看风景？”
“大概。”
“多没意思。”
“你知道什么呀！”
阿淼用手指顶了顶阿蛮的眉间。
“等我做了仙人，也带你去仙山，依你这样子，要出了这山，还不被人骗的精光？”
“仙山和这山有什么两样？”
“你……哎，算了。跟你说的太多也不明白，将来你就懂了。”
阿淼无力的摇了摇头，忽然又打起了精神，对坐在对身面的人说：
“要是下次再见到那种打扮的人，你一定要问他怎么样才能变的像他们一样。”
“噢。”
语毕，阿蛮继续吃少女从厨房里偷出来的食物，听她讲那个颇些壮观、神奇的事物。
二人身后的墨虎时不时的掀动着耳朵，安静的假寐，跟当初见了瑾琏时的摸样很不同。
作者有话说：
原本设定两个弟子的确全都是男人。但后来不知怎么想到了妖冶的御姐上去了（笑）。随后，女子原本的设定应该是“如凤似凰”，可转而一想，全是祥瑞的神物就变得很没意思。再者先前瑾岳心中的不安与疑虑……索性将她的衣服裙摆改了样式。
《淮南子*地讯篇》有云：介鳞生蛟龙，蛟龙生鲲鲠（音：耿），鲲鲠生建邪，建邪生庶鱼，凡介鳞者生于庶鱼。
“介鳞”指的就是鱼、蛇一类的动物。因此，虽然那被称为“大师姐”的女子暂定为“蛇类”，但事后不知道会否羽化做龙……如今一心一意想的就是怎么让她的形象和瑾琏区别开，并且作为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在文中活跃。
真是愁煞人也。（摊手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