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螳螂捕蝉

雨下了。

宣誓般的揭开序幕。

八百里加急骏马奔驰官道。

偶有冒雨行商路人本想再瞧上一眼，揣测这马奔得急躁是何故，却身行一松，差点落入黄褐泥泞，随即打起精神，驮好商品着心行走，生怕再一个失点，这身家当便全毁了，尔后偷偷寻思多半是为这连日来豪雨所故，许是哪个县浸水吧。

〝报！八百里加急行文！〞翻身下马，来人风风火火喊道。

下人们也不敢耽搁，立即领了信差进大厅，那被丢下口露白沫的马儿则被闻声而来的其它仆役牵去好生照顾。

一名苍白胡须老者手执书简匆忙自内室行出，来人本欲跪下行礼，老者却大手一挥，免去礼节。

接过信使手中行文，老者表情凝重，吩咐下人道：「备轿，进宫。」

〝全国十三州淹满六州，其因，台风肆虐，暴雨未止。〞

朝廷哗然。

〝又另众多两江邻郡，流民窜入，横贼四起，虽未着风雨侵害，却是疲于应付，城内毫无治安可言，人人自危。〞

汉朝，兴乱。

柴桑城外，青翠山野间座落着红砖黑瓦大宅。

宅院建筑坐西朝东略偏南，营造手法厚实大方，门院屋落十数，屋形细致优美，宅前一座半月牙池，清澈莹净，十分低调，灰石大门上题字〝桃园〞。

西院，清风楼。

熏香袅袅，紫檀长榻上卧着一人，均匀呼吸声与窗外雨声融为一体，，一室沉静。

与那宅外呻吟病泣之景，却是极端讽刺。

门外进来一名女子，悄悄为榻上的人披上白氅，动作虽轻，却还是醒了那人。

「也不知添件衣服，这天气可凉的。」略带责备，可眼里还是止不住的关心，专心系好短绳。

贪恋这般温柔般，洛奇静静坐着，眼眸全是娇小少女细细忙碌模样，心里捻进一丝甜蜜。

「不就有妳吗？」洛奇似笑非笑地瞧着甘清。

「这般依赖，哪日我走了，看你怎么办。」将绳子打个结，完成，抬起头却正好对上洛奇怪异的眼神。

「有我在的一天，妳就不准走。」

霸道无比。

几乎从未见他如此。

云淡风清笑看人间物，给人的印象便是这般。

全然无法想象这人也有专制不成熟的一面，甘清就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紧盯着洛奇的脸瞧。

「这些日，忙什么去了？」不在这话题上多做打转，洛奇随口问起。

「黄河泛滥成灾，长江水位涨满，城外尽是逃离家乡难民，郡守求助门下，现门内宅子可不近半成了收容之所。」

狂风暴雨肆虐，千万流民颠沛失所，朝廷腐败，盗贼横生，黄天后土，哪儿才是百姓安居之地………甘清轻叹一声，声息虽小，却还是被洛奇听了去。

「璇姨跟雪姨呢？」起身，晃晃脑袋，午后小睡看来可得少做，这头还是有些昏沉。

甘清走上前，柔夷按上洛奇两侧穴道，轻压，「门主随夫人探看难民，生怕衍生疾病。」

「有雪姨在，这事儿生不了，那女子呢？」索性闭起眼，享受柔嫩肌肤轻触带来的舒适。

水儿何时去学的指压，这般舒服。

「忙了一天一夜，我让榆儿带她去歇息。」感觉到胸前一股压力，甘清微红了脸。

「雨过天晴，可天下乱事却祸延数十载。」即将来临的，将是一波接着一波，事未起，洛奇就有些累了，本倚着清香躯体的头又更加深埋。

虽察觉胸前这人动作，甘清未娇羞推离，反是捧首贴身，「凤凰在笯，鸡鹜翔舞。」

「笯里非凤非凰。」洛奇自嘲一笑，这小样儿也会拿诗经来编排自己了。

「确是隐世真龙。」这时甘清才发现，两人呼吸仅差微毫。

极难为情的姿势。

腼然放手，甘清躬身，「奇是否用上点心？」

「不了。」拾起身边一份竹简，递了出去，「国库空虚，填些补进赈灾。」

接过竹简，甘清一抹冷笑，「怕是流民未及，全入了奸宦之府。」

「佛家言，不是不报，却是时候未到。」提起唇边一角，笑意深远。

该去瞧瞧那倔强小蛮子了。

〝禀，洛阳命人押解账银往两江。〞声音细微，却刚好让洛甘两人听得清楚。

甘清静言不语。

闭眼，一刻。

拉开文案下方轴把，墙后出现一处深黑暗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洛奇取出漆黑信物，交予甘清。

这朝廷，匡正无药。

巍巍大道，滂沱大雨无情拍打，浸湿一行身着汉朝军装官兵。

雨中行军疲累满身，官兵们全身精神却仍强打着注意四面八方，紊条不乱一前一后行进。

看似之错综复杂，却又井然有序，密不透风围着中央数只大箱，生怕有个闪失，这人头落地不说，牵连甚广至家族全门。

「妙才，还有多远？」骏马上，身着精铁战衣男子问道。

曹操接受圣命运送账灾银两从洛阳出发已有三日，雨势虽有变小，但还是足以拖慢行军速度。

「预计还需五日始能抵达。」身为曹氏亲族，夏侯渊毅然自告奋勇与曹操一同前往，欲一展武勇。

五日时间已是最快速度，曹操却是不悦皱眉。

又几名官兵受不住疲累倒下。

从出发至今每日都有人被弃置后方，再这样下去，还不到目的地，一千官兵可能尽埋于风雨。

浓厚的杀气！

谈话中的两人同时望向左右两侧，喝止马儿，腰际护剑双握于掌，余下官兵自是感受异样氛围，不用吩咐，停止行军，移动脚步聚成圆阵。

一只箭矢穿过树林袭至，力道之大，首当其冲的护盾官兵竟然破盾刺心而亡，随即军队两侧涌出强盗人群。

然而这箭却未打乱曹军阵脚，另名护盾官兵在前方缺口出现时便快速补上，训练有素使人哑然。

「张让老贼终究忍不住出手了。」并未惊慌，曹操眼露狡黠笑意。

夏侯渊可没曹操这么沉的住气，他大喝一声，纵马跃出圆阵，单骑杀入强盗围阵。

不一会儿，喊杀声此起彼落，一队大刀官兵尾随夏侯渊之后加入战局。

见着自家兄弟被如视无物挑起斩杀，髯胡大汉不顾手下阻挡，怒发冲天提戟朝夏侯渊座下马身横斩，硬生生砍断马儿四肢。

夏侯渊见状，足底使力，跃空落刀劈下，一招凌空反击逼得对手毫无退路。

「好样的！」大汉怒吼一声，翻身滚开，但右手还是被削下一块肉。

「看你的身手不像一般强盗。」夏侯渊目露凶光，一把大刀蓄势待发。

「呸！」大汉不与夏侯渊多言，忍痛提起右手又是一记横扫。

两人即又缠斗起来，一时半刻竟也分不出胜负。

另一边，曹操指挥若定，不出半个时辰便也渐渐稳定局势，余下十数名强盗仍顽强抵抗中。

「喝！」大刀砍入大汉腹部，鲜血喷出，大汉倒地蠕动两下便再无气息。

发现大汉已被夏侯渊击毙，其余手下也不做挣扎，嘴角溢出毒血，陆续倒下。

「竟是死士，这张让果真不是一般狡猾。」

「妙才，张让若不心机深沉，又怎能爬至这般位置。」曹操笑道，可这笑却在见到远方快马直奔而来而凝结。

是夏侯敦麾下亲信。

「何事？」

倾盆大雨间，这名官兵却满身深黄泥沙，模样好不狼狈。

「禀，我军于淮清坡遇袭，镳物失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桃园，后院暗室。

狭小空间堆满沉重铁箱，洪铠细细清点数目，见得洛奇进入，微微一躬，献上账本。

「数目还真不少，阿铠不心动？」随意看了几眼，洛奇打量起这一室金子。

「主子，接下来呢？」洪铠未回答洛奇的问题，眼里彷佛没有这堆黄金存在，倒是个愚忠之人。

「这些东西本该如何用就如何使，分下各堂去。」

洪铠领命，唤着手下分批装袋。

「曹操心计之深，将来必是大患。」甘清撑起纸伞，于洛奇身后行走。

「此人却过于自负，无伤大雅。」

洛奇止步，伸手将甘清揽入身侧。

「主子，于礼不合……………」

「莫要争论，虽已夏至，但湿衣入肤仍是不宜。」搂紧，洛奇难得一见的严肃。

将身体又与洛奇偎紧些，防着雨水滴至她这蛮横主子的身子，「主子怎想参和这事？」

能避则避，不能避则予无视，一向奉行简约行事不惹是非的洛奇实在有些反常。

「本是一处景致美好的世外桃源，却被一里外头为数不少的流民给打坏了。」这叫自己哪能不气恼，又续道，「朝廷愚昧妄发赈银，怕是尚未到郡县之手便消空殆尽，倒不如收为己用，反更能使之。」

「真是私心呢。」甘清轻笑，终归结论就是洛奇不愿让自家人多花钱财罢了。

洛奇白了甘清一眼，还不就是眼前这人多事，否则哪会累到自己。

「麻烦小妮子醒了吗？」说及此，洛奇亦想起另一个始作俑者。

「早些时候醒了，现与榆儿在药房整理药材。」

前去找她晦气也好。

「发放一事，就交给妳了。」

丢下麻烦事务给人后一走了之，这正是洛奇的作风。

不是云淡风清，只是避开责任上身。

来到药房，两道纤细身影忙碌着。

人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此话果然不假。

走进药房，洛奇拾起地下一味药材，「这川七虽不贵，但在这等天气里却也不易取得。」

「多事！」秀眉轻瞥，一双凤目有如怒火燃烧，灼烫逼人。

「这些日子，辛苦妳了。」洛奇温言道，在进门时她的眼角便轻扫到那双原是青嫩白皙的手已是伤痕满孔，不知不觉有些疼惜。

洛奇以为是红昌近日忙碌于照护流民所造成，却不知其中一半是前些日子自己拿人家当人体所留下的。

导致红昌从北方追着洛奇来到柴桑，却遇上水患之灾，在甘清的劝化下协助沈榆救助流民。

不料洛奇没有往日的针锋相对，红昌一时绯红两颊忘记回话，扯过川七，不再与其对视。

「主子。」沈榆谦身行礼。

「嗯，别累坏了。」

「榆儿明白，这下弄好便会去歇息会儿。」

洛奇听这话，却也明白沈榆的个性不到体力耗尽是绝不休息的，心道等会儿又要请雪姨来赶人了。

沈榆虽尊自己为主子，但骨子里却最听雪姨的话，谁叫人家是雪姨的徒弟呢………毕竟为师如母嘛…………

而后又转念一想，怎自己好像不太听两位母亲的话……………

「主子，门外有两名男子指名要见您。」仆人急忙跑来，嘴里还喘着气道。

莫要是水儿又揽上什么问题让自己去处理…………明明还未过年，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来到门厅，两名男子见得洛奇，各自躬身后报上来意。

「我二人前来感谢洛兄大恩。」

洛奇听得一脸莫名，记得这些日自己并未出门〝行侠仗义〞，怎会有人上门拜谢？

仔细询问下始知，眼前两人正是洛奇气恼的那一里外流民亲属，前些日子沈榆曾私下前去施药义诊，随后留下名义道是洛奇授意，让自己一夕之间成了流民间口耳相传的大善人。

真让自己哭笑不得啊………

己欲掩人耳目，汝却吹擂宣扬。

「两位莫要言谢，举手之劳而已。」洛奇拱手回礼，眼下有送客之意。

两名男子对望一眼，像似下定决心，同声恳切道：「愿主公收下我二人为您效力。」

仆人是越多越好………当下洛奇便未多想，问道：「你二人名为何？」

「请主公恕罪，尚未来得及报上名号，在下姓关，名羽，字云长。」长髯大汉道。

另名黑脸却生得俊俏的男子道：「俺是张飞，字翼德，见过主公。」

小榆儿啊…………我究竟何处得罪妳了…………

这名满三国的勇猛武将妳就丢上两个给我…………不就摆明叫妳主子站上战场吗……………

还真是应了一句话。

〝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