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若有你在身边

作者:LxMashiro
更新时间:2025-11-12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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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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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市的光总是太亮,尤其是研究院那惨白的荧光灯,它们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悬在头顶,审视着我的每一个迟疑,每一次停顿。面前的论文草稿铺满了二十三英寸的显示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曾经是我通往知识圣殿的阶梯,如今却像纠缠在一起的、无法解读的诅咒。数据是冰冷的,结论是摇摆的,而我的心,是空的。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湿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往下坠,那是焦虑实体化的感觉。


隔壁实验室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是我的同学们。他们似乎总有耗不完的精力,讨论着最新的算法,或是某个顶会录用的喜讯。那个总是穿着整洁衬衫的学长,刚刚发表了一篇领域内备受瞩目的文章;隔壁组那个笑容甜美的学妹,已经拿到了几家顶尖公司的橄榄枝。他们也很“成功”,至少在外人看来,我们这群人能走进这里,本身就意味着某种筛选后的幸存。可幸存不等于活着。我感觉自己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这里的植物,水土不服,在周围一片欣欣向荣的假象里,独自枯萎。我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吗?或许吧。但当你的参照物是身边这些仿佛永不疲惫的星辰时,你只会觉得自己散发出的那点微光,黯淡得可笑,甚至可怜。未来像一片浓雾,我知道它理论上应该存在,却看不清任何具体的轮廓,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茫然。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选择这条看似光鲜的道路,是否只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我用数年青春验证的、即将崩塌的幻觉。


我逃了出来。在那个黄昏,我合上电脑,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仿佛也抽走了我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初冬的风已经有了硬度,刮在脸上,细微的疼,反而让我觉得清醒了些。我走过喧嚣的商业区,走过静谧的住宅区,最后走到了一条我从未留意过的、相对僻静的街道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社区公园,几把长椅孤零零地立着,树叶几乎落尽,枝丫嶙峋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像极了我的心境。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离我最近的那把长椅上,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背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书包。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书,只是低着头,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几片落叶。她的侧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的孤独感包裹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停下了脚步。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她旁边隔着一个身位的位置坐下。她似乎惊了一下,抬起头看我。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未施粉黛,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黑色,里面带着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空茫,一种与我内心的绝望奇异地共振着的疲惫。我们沉默了很久。空气冷得快要凝固。最终,是我先开的口,声音有些干涩,仿佛很久没有用来交谈了。我问他,怎么不回家。


她转回头,继续看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才说,家里没人,回去也是一个人,冷清。然后她反问我,你呢?也像我一样,无家可归吗?


我苦笑了一下,说,不是无家可归,只是哪里都不想去,如果可以,我想漫无目的地永远在外面游荡。


这句有些矫情的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却在这个陌生的、比我小了好几岁的女孩面前,脱口而出。她听后,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她说,那我们差不多。


就是这句“差不多”,像一把小小的钥匙,轻轻叩开了我们之间那扇陌生的门。我们没有再交谈,就那样并排坐着,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路灯次第亮起,在干冷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与一个陌生人共享沉默,却比在喧闹的人群中更感到一丝…安宁。因为你知道,对方理解你的沉默,无需言语去粉饰或解释。我们共享着同一片寒冷的空气,也共享着同一种性质的孤独。


离开时,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过程很简单,她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我扫了。没有多余的话。她的vx头像是一个笑着的女孩子,很可爱,但我并未过问她的名字,因为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交集,像两片随风碰到的落叶,转瞬又会各自飘零。


第二天晚上,我的研究还是毫无进展,什么都做不出来,什么也做不到,心烦意乱地刷新着毫无意义的网页时,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她,内容只有一句话:今天数学考砸了,最后一道大题我明明会做的。


我看着那行字,仿佛能看到她懊恼地皱着眉的样子。我回复:我昨天处理的数据,误差大到让导师以为仪器坏了。今天确认了,是我算法的问题。


从那天以后,我们开始了这种断断续续的、碎片式的交流。她抱怨考试的压力,吐槽某个老师讲课枯燥得像念经,分享她发现的一首好听却冷门的歌,歌词里唱着逃离与自由。我则倾诉实验的瓶颈,对未来就业的恐惧,偶尔也分享研究院里那只总是来去自如的流浪猫的趣事,它今天又胖了,或者它终于允许我摸它的下巴了。我们从不刻意约定,却总能在对方需要倾诉的时候,恰好出现。像两个在黑暗海洋里独自漂浮的人,通过微弱的信号灯,确认彼此的存在,告诉对方,我还在这里,你也还在。


第一次正式约她出去,是在一个周末。我刚经历了一场极不顺利的组会,被导师点出几个致命的逻辑漏洞,同门的眼神复杂,有关心,有同情,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心情跌至谷底。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失败者。我发信息给她,问她,要不要出来走走。


她回得很快:好的,我们在哪里碰面?


我们去了城市边缘的一个湿地公园。那里游人不多,视野开阔,大片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像大自然温柔的叹息。她脱下了校服,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看起来柔软了很多,也更接近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我们沿着长长的木栈道慢慢走,一开始还是沉默居多。脚下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后来,不知怎么聊到了星空。她说她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最喜欢看星星,觉得它们遥远又恒久,能让人忘记烦恼。城市的光太强,星星都看不见了。我说,我现在很少抬头看星星了,因为它们对我来说太过遥远,看着看着就会感到迷茫和恐惧。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我,很认真地说,你不该这么想。星星就是星星,发光或者不发光,它们都在那里。是人类非要赋予它们意义,又用这些意义来捆绑自己。你也是这样的,对吗?你给自己捆了太多东西了。


我愣住了。她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那天,我们在公园里待了很久,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她给我讲她班上的趣事,模仿班主任生气时扶眼镜和清嗓子的标志性动作。我看着她生动的眉眼,看着她身上那种未被完全磨灭的、属于年轻生命的鲜活与锐利,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暖流缓缓渗入。我们一起买了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她细心地帮我剥开几颗,递到我手里,指尖偶尔相触,带着栗子的温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离开公园,走向公交站时,天色已暗,凉意渐深。我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她的,她微微一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我的。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一种微小的、却无比清晰的暖流从我们勾连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我们没有看对方,只是任由那一点点连接,在夜色中牵引着我们前行。


我们的见面变得频繁起来,像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有时是我去她的高中。放学时分,我混在家长群里,站在校门对面的梧桐树下,看着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像潮水般涌出来。她总是比较晚出来,背着那个沉甸甸的书包,低着头,脚步匆匆,仿佛急于逃离某种氛围。直到看见我,她的眼睛会瞬间亮起来,像夜空中忽然点亮的星辰,加快脚步跑到我面前,脸上绽开一个毫不设防的笑容。很自然地,她会伸出手,牵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有时微凉,有时因为刚握过笔而带着暖意。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走过学校外的林荫道,走过喧闹的小吃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困在论文和数据里的失败者,而是一个被需要、被期待的人,一个可以暂时从复杂的成人世界抽身,享受片刻简单快乐的人。我们会去学校附近的小书店,她会指给我看她最近喜欢的漫画或小说,眼神亮晶晶地讲述里面的情节;或者就在附近的街心花园坐一会儿,分享一块奶油蛋糕,她会小心地用勺子刮掉蛋糕边上我最不喜欢的过甜的糖霜。那些时刻,简单,却拥有将我从虚无中打捞起来的力量。


她也会来研究院找我。我带她参观我的实验室,指给她看那些昂贵又精密的仪器。她好奇地触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听我解释它们的用途,眼神里充满了求知的光,那光,恍惚间让我回忆起自己最初选择这个专业时的热情和好奇,那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探索欲。当我伏案工作时,她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书,或者写作业。她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陪伴,驱散了研究室里常有的那种令人发疯的孤独感。有一次,我因为一个模型调试不顺,代码怎么也无法跑通,烦躁得几乎要砸键盘,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感到一阵阵的无力。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去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在我的手边。然后,她的手极轻地、试探性地落在我的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像在安慰一个受挫的孩子。那只属于少女的、略带笨拙的温柔,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让我所有的焦躁和紧绷奇异地平息了下来。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太久没有被人这样无条件地、安静地接纳和安抚了。


我们的电话通得越来越长,从最初的几分钟,到后来的数小时。话题也从最初的烦恼倾诉,蔓延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聊喜欢的电影,凑巧的是,我们都喜欢清新治愈的日本动画;聊看过的书,她惊叹于我书架上那些厚重理论书籍的同时,也向我推荐她喜欢的诗集,《飞鸟集》里那些充满灵气的句子常常让我耳目一新;聊对某些社会现象的看法,她的观点时而稚嫩却充满锐气,时而又展现出超乎年龄的透彻。在那些被夜色包裹的长谈里,我逐渐向她剥开了我层层叠叠的防备和自卑,说起了我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对平凡的不甘,以及深埋心底的、害怕让所有人失望的恐惧。她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呼吸平稳。她不会说那些空洞的“你一定可以”,她会说,我觉得你已经很棒了,或者,失败就失败呗,又不是世界末日,我这次月考也考砸过,天也没塌下来呀。她的话语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不是向上拉扯,而是向下托举,告诉我即使坠落,下面也并非深渊,而是一片可以接受的、柔软的土地。她让我明白,我的价值并不由那些论文、数据或他人的评价来定义。


在她的陪伴和鼓励下,我开始尝试着换一种眼光看待自己。我重新梳理了那篇一度让我绝望的论文思路,不再追求一鸣惊人,而是力求清晰扎实。当最终将稿件提交出去的那一刻,我感到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久违的平静,一种我已经尽力,并且对得起这段时间的自己的坦然。我开始投递简历,不再只盯着那几个顶尖的、让人望而生畏的位置,而是更理性地评估自己的优势与兴趣,选择那些真正能让我发挥所长、也可能带来成长的平台。未来那片浓雾,似乎并没有散去,但我不再那么害怕走入其中了。因为我知道,无论里面有什么,我都会告诉她,而她,会在那头听着,用她那种独特的方式,给我继续前行的勇气。


时光在我们的交往中悄然流走。她迎来了紧张的高三冲刺阶段。我们的见面减少了,但联系从未中断。在她被模考成绩打击时,用我当初更惨痛的教训来安慰她,告诉她一次考试决定不了什么;在她对未来专业选择迷茫时,尽我所能地提供信息和分析,帮她厘清自己的兴趣所在。看着她为梦想拼搏的样子,眼神里重新燃起斗志的光芒,我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我们互相支撑,成了彼此晦暗时期里,最温暖明亮的那盏灯。


后来,一切似乎都走上了顺理成章的轨道。她发挥出色,考取了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所顶尖大学,是她心仪已久的学校和专业。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第一个打电话给我,声音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听筒。而我,经过几轮艰难而充实的面试,也终于拿到了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录用通知,研究方向与我的兴趣高度契合,团队氛围也似乎很不错。当人力资源部告知我工作地点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新的研发中心,正好就在她大学的旁边。


这像是一个过于美好的巧合,美好到不像现实。我们在电话里分享这个消息时,两边都沉默了很久,然后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笑声里有难以置信,更有满溢的、几乎要将我们淹没的喜悦。命运仿佛在我们相遇的那个黄昏,就悄悄埋下了这条隐秘的伏线,等待着在此刻揭开谜底。


于是,顺理成章地,我们决定合租一个房间。一起在网上浏览房源,讨论喜欢的户型和装修风格,规划着如何布置我们共同的小窝。


现在,我就站在这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空间里。这是一个不大的公寓,朝南,有一个宽敞的阳台。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金色的精灵在跳舞。我们的行李箱子堆在墙角,还没有完全整理,杂乱中透着一股新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灰尘和阳光混合的味道,还有她刚刚拆开的新书的油墨香。


她还在收拾她的书,弯着腰,长发从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后颈。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惊到,随即很快放松下来,温顺地向后靠进我的怀里,将身体的重量安心地交付给我。我们都没有说话。窗外传来遥远的、城市的嗡嗡声,像是背景里低沉的伴奏,而屋内,只有我们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她发丝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映着我的影子,也映着满室的阳光。我们静静地对视了几秒,然后,她微微踮起脚尖,仰起脸,闭上了眼睛。我也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她的唇瓣柔软而微凉,带着茉莉花的清甜气息。


我想起了那个初冬的黄昏,那个坐在长椅上不想回家的女孩,那个同样绝望而不想回到研究院的自己。两条看似平行且黯淡的线,就在那个不起眼的交点之后,开始了不可思议的偏转,最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编织出了此刻充满阳光与希望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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